升龍城的輪廓已隨太陽余暉出現在地平線上,那城門樓子頂上的琉瓦折射出比夕陽更耀眼的光暈。
這座安南難得的古老城市,所用的規格俱都是效仿漢制,它和大多數內地的城市一樣,都配有城墻、城樓、角樓,若不是那城樓檐下有些古怪的漆紋,只怕尋常人很難分辨這里是大明還是安南的國都。
漢人對這里的影響,可謂方方面面,無論是語言、飲食、還是文化,即便是那城門洞上雕刻的升龍二字,亦顯露出了幾分王右軍的影子。
雖然在郝風樓看來,這升龍二字的書法,雖然有效仿王右軍的意圖,卻明顯有東施效顰的意思,字跡之中,全然沒有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曜秋菊,華茂春松的氣質,反而使人覺得有些可笑。
此時在城外,自是衛戍森嚴,一支支打起的旗蟠迎風招展,無數的游騎進進出出,有游騎打馬上前,確認了沐將軍和郝風樓的身份,旋即,便有一名游擊將軍前來見禮,這位年過五旬的老將,顯然是來刷功績的,許是朝廷念他老邁,卻又不忍棄之不用,所以雖然隨軍,卻是以鎮守為主。
老將自報了姓名,姓陳,陳老將軍見了沐晟,甚至恭敬,道:“卑下見過少將軍,卑下曾在黔寧王座下聽用,竟想不到…”他滿是惆悵的嘆了口氣。
沐晟忙道:“老將軍不必多禮。”
隨即陳將軍又見了郝風樓,此時態度多了幾分期許。道:“郝僉事是少年英雄。”
郝風樓連忙回禮:“將軍言重。”
敘話之后,陳將軍道:“請入城罷。安南的百官,已是久候多時了。”
郝風樓忍不住道:“陳王子入城了嗎?”
陳將軍道:“已經到了。已經移駕升龍鎮國寺,閉門不出。安南百官,已去見禮。后日便是登基大典,這兩日正好歇一歇。”
郝風樓呵呵一笑,卻只是點點頭。
沐晟卻是道:“累倒是不累,歇一歇就不必啦,倒是這升龍據聞頗有些名勝。倒是想走一走,看一看。”
陳將軍哂然一笑,道:“安南的名勝。沒什么意思,這升龍雖也有一些名勝,如西湖、獨柱寺、鎮國寺等,多是東施效顰。將軍若是想走走看看。卑下倒是愿陪同,就怕將軍到時乘興而去、敗興而歸。”
郝風樓差點噴出一口老血:‘西湖?尼瑪在安南也有西湖?這是開玩笑嗎?’
鎮國寺郝風樓都不稀去說了,這山寨山到如此水平,未免太沒節操,好歹你叫個南湖、北湖也好。
沐晟不置可否,打起精神:“先進城說話。”
隊伍浩浩蕩蕩進城,那陳將軍自是先飛馬去提早準備安置了,沐晟眼睛注視著升龍高大的城墻。不由哂然一笑,突然道:“郝風樓。知道為何老夫羨慕你嗎?你沒有父蔭啊,像老夫這樣的人,無論再如何努力,別人只會記得你是沐英之子。”
郝風樓愕然的看沐晟一眼,卻是忍不住心里道:“我倒巴不得有父蔭,否則何必如此賣命?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哎…”沐晟如此惆悵,讓郝風樓都不免跟著惆悵起來,人比人氣死人。
進了城去。
安南百官們紛紛來見,其中一人倒是引起了郝風樓的注意,此人自稱李瑞,說話自是恭謹無比,許多安南官員,都以他馬是瞻。
沐晟和郝風樓則是在獨柱寺下榻,剛剛落定,那李瑞便投了名刺上來,請求拜訪。
他拜訪的不是沐晟,而是郝風樓。這一點倒是讓郝風樓覺得有些奇怪,按理來說,和沐晟比起來,自己算是官職低微,就算想要巴結天朝上官,那也該找沐晟才是。再不濟,據聞新任的御使也已到了,這個人是溝通大明朝廷的重要人物,某種意義來說,比沐晟還能說得上話,為何不去見這御使,卻偏偏找到自己頭上。
郝風樓值得玩味的拿著名刺,旋即淡然起來,道:“請他進來說話。”
過不多時,李瑞便進了來,行禮道:“下國李瑞見過天朝上官。”
他年紀已過六旬,白蒼蒼,對郝風樓這樣的青年行禮,竟是行禮如儀。
郝風樓請他坐下,他也只是欠身一座。旋即道:“下官官拜安中書令,負責中書省的一些雜務。”
郝風樓心里清楚,安南國的體制,實際上形成于宋朝,幾乎被宋朝的官制進行了照辦,比如三省六部制,比如郡縣制等等,而這中書省,若是以大宋的體制來論的話,那么就是全安南的決策中心,負責秉承君主意旨,掌管機要、布政令,可謂位高權重,而這中書令,掌握中書省,說是宰相,也不為過。
李瑞笑吟吟的道:“大人的事跡,下官聞名已久,大人年紀輕輕,就已如此顯赫,這才安南,也是不多見,升龍城中,多議論大人為少年英雄,下官也是深以為然,因此早就盼有一面之緣,與大人共商安南國是。”
前頭的話,自是溜須的意圖。而郝風樓也頓時心里通亮,這個老家伙,看來并不簡單,他顯然看出來,自己在安南極有影響,而事實也確實如此,一般人或許不知,可是郝風樓此次是奉旨送陳王子回國,某種意義來說,是欽差大臣,而李瑞很敏銳的看清了這一點,郝風樓剛剛下榻,他便巴巴的趕來了。
至于后半截的話,意圖卻又是不同,尤其是那一句共商安南國是。卻是一下子,將這老家伙的目的暴露出來。
他是中書令,當然有資格共商國是,可是郝風樓只是天朝的僉事,即便是名正言順的欽差,那也還不至于到共商國是的地步。這李瑞想要共商國是,陳王子也就是未來的安南王不就在鎮國寺?為何不跑去和陳王子洽商?卻偏偏跑來尋自己?
目的自然只有一個,陳王子未必想和他洽商,而李瑞也未必想去尋陳王子,一朝天子一朝臣,陳王子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安插自己的黨羽,李瑞這種老東西,自是踢得越遠越好;李瑞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所以他來找郝風樓,頗有幾分挾洋自重的意思,拉攏住郝風樓,索性將這陳王子當作提線木偶。
這才剛到安南第一天,就他娘的遇到這種糟心事,頗有點讓郝風樓覺得有些乏味,卻只是含笑道:“大人言重,本官近日有些疲乏,一切事,都等登基大典之后,再說。”
郝風樓自然不愿給人當槍使,還不至于昏了腦袋,安南的情況還不明朗,沒必要和這老家伙一拍即合。
李瑞頓時露出失望之色,他本來看郝風樓年輕,必定是少年輕狂、好大喜功之輩,自己跑來巴結,此人腦子一熱,說不準拉下水來,從此之后,有他的支持,可保自己無憂。
誰知郝風樓卻是說等到登基之后,登基之后陳王子便成了安南王,到時候還輪得到他來共商國是嗎?
他的臉色,顯得有些那么不太自然,卻是恭恭敬敬的道:“大人所言極是。是了,大人為撫平安南,為我安南立下大功,天朝的意思,是我安南給予賞賜,其實說句不當說的話,安南這樣的下國,哪里有賞賜大人的資格,不過既是如此,下官倒是草擬了個章程,想請大人過目。”
他顯然是擅作主張,想將安南國的利益,拿來換取郝風樓的支持。
郝風樓卻是不急,他知道,老家伙無非是借花獻佛而已,于是抿嘴一笑,道:“這就不必了,有閑時再說吧。”隨即撫額,嘆道:“實在是乏了,李大人,過幾日我自當拜訪。”
送客的意思很是明確。
李瑞的老臉上掩飾不住失望,只得起身:“那么下官告辭。”
鎮國寺。
焦躁的陳王子此時在寺中的舍房里來回走動。
陳王子顯得很是不安。
在他的身側,有人佇立一旁,抿嘴不語。
“李瑞,真去尋了郝風樓?”
“是。”
陳王子,一巴掌狠狠拍在紅漆的柱上,最后冷冷一笑:“他想做才曹操,將我看成了獻帝,胡氏亂黨雖除,可是本王依舊是群狼環伺,他們…哼哼…他們以為,本王是軟柿子,如此好捏嗎?”
“這樣…也好,與其貌合神離,索性就放開來,他以為本王是省油的燈,那么…”他抿了抿嘴,燭火下,他的眼睛顯得尤為可怕,最后冷冷一笑:“等著看吧。你,明日也去見郝風樓,表達一下謝意,本王現在不宜出面,眼下,都等先登基了再說。”
第一章送到,這幾天太累了,每天碼完字就是睡覺,不停的睡,嗯,先休養2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