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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三章:斯文掃地

  何建興感覺最近的氣氛有些不太對頭。《》

  他總覺得,部堂大人看他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只是他一時想不明白,而是今日一清早,本是部議。

  所謂部議,其實和廷議差不多,只是會議只局限于戶部罷了,無非就是匯總一下近來的工作,部堂大人做一些指示,指明一些方向罷了。

  這戶部上至部堂,下到侍郎、郎中、主事的人都已三三兩兩的到了。

  何建興資歷高,自是坐在部堂左側的位置,此等部議,他是不打算發言的,部里的事,他也盡量是能免則免,這便是佐二官的悲哀,尤其是他這等資歷比部堂大人還要老的佐貳官那就更凄慘一些了,事情做多了,話說多了,就不免讓人覺得自己懷有什么心思,可是做的少,又覺得你在消極怠工。何建興帶著無奈,看著熙熙攘攘來了的同僚,心里既有些蒼然,又替自己有些悲哀。

  他的年紀其實已是不小了,這一次沒有升任尚書,怕是這輩子的前途也就到此為止,再過個七八年,多半也就到了告老還鄉的年紀,反觀古部堂,卻是春風得意,位極人臣,風光無限。

  照例,各個郎中和主事,都是要回報今日工作的,大家都懶洋洋的聽,無非就是賑災,就是漕糧入庫的事,何建興懶洋洋的聽,昏昏欲睡的樣子。

  倒是這時候,郎中文鏡出來,道:“上年的部里的核算。竟是一分不差,下官仔細核查了一下,卻是發現。許多州府地錢糧,竟有效仿洪武年的空印…”

  大家一聽,頓時都打起精神,所有人眼眸中都掠過了錯愕,看著文鏡。

  空印…

  所謂空印,其實就是部里的一個潛規則,比如廣西柳州府。他一年的收成還有征的糧稅以及途中的損耗幾何,按理,都是需要先報到部里來的。可是柳州山長水遠,府里辦事人員往往都需擬好公文,然后讓知府大人蓋了印,而后趕到了京師。戶部這邊一核算。問題出現了,賬目對不上。

  賬目對不上有很多的原因,可能是因為近來河水暴漲,錢糧運輸的途中,損耗多了一些,又或者有其他的因素。

  總而言之,戶部這邊有本帳,這本帳跟你的公文對不上。那該如何?對不上帳,錢糧就不能入庫。那么,你就請回吧,把帳算清楚了,咱們再來。柳州的辦事人員只能回到柳州,繼續對賬,而后在擬公文,知府大人再繼續蓋印,讓辦事人員繼續前去戶部。

  這來來回回的折騰,本來交通就有所不便,打幾個來回,從柳州到金陵,一年半載就過去了。

  于是大家都覺得麻煩,既然麻煩,那么就有人想到了個好辦法,那便是辦事人員并不擬定公文,而是先讓知府大人蓋一個空印,辦事人員入京,尋到戶部的人員,然后直接拿著戶部的賬目填進自己的公文里,如此一來,戶部的帳對上了,府里的帳也并沒有差錯,皆大歡喜。

  這個潛規則,戶部的人哪個不是門兒清,就因為這個空印的事,當年洪武皇帝在得知之后,還勃然大怒,弄出個空印案來,株連了不少人。

  太祖皇帝之所以殺人,便是覺得這些官吏奸猾,要狠狠殺一殺風氣,因而在空印案爆發之后,大家確實消停了,再不敢造次,只是這件事的問題依舊還在,于是到了建文年間,空印之事,又開始死灰復燃,便是到了現在,空印之事,其實又早已泛濫成災。

  現在郎中文鏡竟是突然說核查出了空印之事,頓時讓所有人不敢等閑視之。

  傻子都知道,空印的事是違法亂紀,而且洪武年的空印案還相隔不遠呢,有多少人頭落地?這空印之事,大家若是都不說,自然沒什么關系,可是真要提起,那也絕對是要命的。

  主管地方錢糧核算的,一直都是侍郎何建興,文鏡提起此事,顯然是項莊舞劍,分明是沖著何建興去的。

  何建興有些錯愕。

  作為侍郎,在他主事的期間,確實放松了空印的管制,這當然是因為地方的辦事人員確實不易,而且這般來回的折騰,錢糧入不了庫,也不是辦法,戶部的工作,也會帶來諸多的不便,況且當年夏元吉在的時候,自己可是請示過夏部堂的,夏部堂也曉得這里頭的問題,因而也確實讓他適當的放松一些核算主計方面的事。

  可是現在,何建興卻是冷汗淋漓,這事兒說大是大,說小是小,沒人提起來,就什么事都沒有,可是有人大張旗鼓的將這潛規則公布于眾,自己就危險了。至于夏部堂曾經吩咐下來的事,他能怎么說,能誣賴到夏元吉的頭上?夏部堂聲譽如日中天,自己若是攀到夏部堂頭上,這天下的人一人一口吐沫星子,也能將自己淹死。

  何建興不由看向部堂古樸。

  古樸似乎對著空印的事頗有興趣,似笑非笑的聽著文鏡的‘抨擊’。

  最后,古樸淡淡的道:“核算之事,以往都是誰來處置的?”

  這是明知故問。

  何建興只得硬著頭皮出來:“大人,這一向都是下官的職責。”

  古樸一臉冷漠:“哦,洪武年間,空印之事牽涉了多少人,為何到現在,還不長記性,這件事,若是讓御史知道,還不知會如何。依本官看,此事是捂不住了,文鏡…你…”

  “大人…”何建興有些急了,忍不住道:“這件事…”

  古樸擺擺手,道:“你不必解釋,是非曲直,老夫不想過問,本官終究是你的上官,若是袒護包庇于你,豈不成了狼狽為奸,這件事要徹查清楚,先讓文鏡去查,到時老夫自會具本上奏…”

  這一下子,大家若是再不明白,那就是真的傻子了。

  文鏡是古樸的人,文鏡既然起了頭,這說明,人家壓根就是沖著何建興去的,空印之事若是大家都不說,其實沒什么大不了的,其實內閣的學士知道,怕是連宮中也知道一些。

  只是大家都明白,這件事,實在沒有計較的必要,可是不計較,不代表當有人上了奏疏,把事情公布于眾之后,大家還能坐得住。

  當今圣上,口口聲聲說的是恢復祖制,朝廷的法度,一切都以洪武朝為標準,陛下知道有空印這么一回事,他或許不會理會。可是一旦事情鬧了出來,還能無動于衷么?到時候雖然不可能像洪武皇帝一般殺個幾千幾萬人,可是這牽涉到此事的主事官員,就比如何建興,那必定是要拿出來祭旗的。

  何建興怎會不明白此中關節,有些事能做不能說,說出來就可能遭來彌天大禍。

  本來何建興就對古樸有意見,只是既然爭不到尚書,眼下理應明哲保身,所以他決定做縮頭烏龜,可是這古樸苦苦相逼,居然要將自己置之死地,非要把自己弄死不可,而且人家是早有準備,顯然是自己再如何痛哭流涕,如何請罪,人家也未必會放過自己,想到了這一層,何建興在勃然大怒之余,也就不顧忌撕破臉了。

  他豁然而起,怒氣沖沖的道:“古樸,空印之事,想必你比老夫更加清楚,今日你意欲何為?”

  好端端的一個部議,轉眼間就成了‘潑婦罵街’,部里這些人誰都不敢得罪,這等一把手和二把手撕破臉的事,自己何苦去出頭,于是一個個噤若寒蟬,默不作聲。

  古樸見何建興當眾和自己叫板,又想到此人的‘謀劃’,冷笑連連,大喝道:“大膽,你竟敢咆哮上官?”

  “上官?”何建興當真怒極了,這個上官要將自己置之死地,要讓自己身敗名裂,這個時候,哪還有什么上下尊卑之分,他勃然大怒,手里抄起案上的茶盞,便朝那古樸砸去:“老夫不但要咆哮,還要打你這奸臣賊子!”

  這茶盞砸在古樸的肩上,潑的她渾身都是水,古樸眼睛都紅了,這人撕破了臉,還還管什么斯文,他亦是有樣學樣,抄了案牘上的硯臺朝何建興砸去。

  二人先是隔空拋物,到了后來,更不解恨,何建興已是快步上前,揪住了古樸的頭發,古樸披頭散發的,一邊哀嚎,一邊張了嘴,去咬何建興的臉頰。

  這二人打作一團,很是開了所有人的眼界。

  偏生對于下官來說,這兩個人都招惹不起,一個尚書不必說,至于何侍郎,他雖是佐貳官,可也只是相對尚書來說,在這部堂里,即便是部堂的親信文鏡,怕也不敢當面對他放肆。

  等眾人反應過來,七手八腳的要將他們分開。可是二人都已瘋了,哪里分得開,好不容易才扯開一些,古樸大吼:“姓何的,你等著瞧罷!”

  何建興獰笑,手里還抓著一把撕下來的頭發,張牙舞爪:“你也等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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