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皇后自是悲痛不已,母子二人,抱頭痛哭。
事情到這個地步,實在沒有讓人想到,到了次日,徐皇后召郝風樓入宮。郝風樓不敢怠慢,自然連忙動身,便見徐皇后雙目紅腫,顯是一宿未睡,徐皇后再精明,終究還是女人,如今護子心切,竟也是方寸大亂,其實在此之前,她不但見了太堊子,還召了幾個自家兄弟來說話,無非就是請幾個兄弟想想法子。
至于郝風樓,徐皇后請他來,卻也有病急亂投醫的意思,陛下那邊,已經動了真怒,心知徐皇后不會罷休,也不愿聽徐皇后嘮叨,所以在暖閣里過夜,不曾來這坤寧宮半步,徐皇后求見,也被擋了駕,只說是身體不適,不便相見云云。
徐皇后是熟知朱棣性子的,平時皇上固然對漢王是極好,三個兒子中,最鐘愛的,怕也只有漢王,只是此次,漢王實在過份,居然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如今人證物證俱在,以皇上的性子,怕是決不會原諒漢王了,瞧他直接命人圍了王府,又叫人捉拿了世子人等,徐皇后便知道,皇上那兒,即便是自己,想要勸說也不容易。
她是個女人,雖是后宮之首,可是這種事,還得依靠著自己的兒子和自家兄弟來設法營救,至于郝風樓,既是義子,當然也少不得請來好生問問,尋思個主意,太堊子那邊,雖然痛苦流涕,可是失了‘方寸’,幾個兄弟,也是關切,可惜這種事卻不是他們所長,一直支支吾吾,還不如她一個婦人,倒是郝風樓,徐皇后卻對郝風樓印象最是深刻,知道這小子總有主意,現在病急亂投醫,作為‘自家人’,不找你找誰。
郝風樓就是這樣被拉壯丁的,漢王的事,他一直置身事外,這是因為他心里清楚,此事牽涉太大,一不留神,就是要死人的,歷史上不知多少人因為牽涉這種事而死無葬身之地,這些人,哪一個不曾得到天子的信任,哪個不是權傾一時?
可是徐皇后有請,郝風樓明知覲見之后,必定難以拒絕徐皇后的哀求,卻也只能硬著頭皮動身。
到了坤寧宮,郝風樓躡手躡腳的入殿,看到消瘦了一圈的徐皇后,心里倒是不禁有些擔心,這個世上,對他好的人實在不多,自己的父母,一妻一妾之外,就屬這位義母了,平時她對自己多有照拂,郝風樓能有今日,也不知承蒙她多少關照,如今見她如此,心里也不禁有些悲涼,郝風樓沒有兒子,自是不知一個母親即將失去一個兒子的悲痛之情,可是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卻能一葉知秋。
郝風樓行了禮,口呼:“兒臣見過母后,母后臉色不好,身子可是有什么不妥當?兒臣萬死…”
徐皇后慘然虛抬了抬手,顯得有幾分有氣無力,長身而起,道:“不必多禮,實在不必多禮,郝風樓,你起來說話,本宮叫你來,只問你一句話,你素來是知道皇上心意的,如今皇上......哎......你說,漢王還有救么?”
郝風樓心里嘆了口氣,其實徐皇后心中早有了答案,又何必多此一問?
見郝風樓吱吱嗚嗚,徐皇后雙目愈發紅腫,竟完全失去了從前的冷靜,最后幽幽嘆口氣,道:“漢王的性子,和他的父皇一般無二,受不得半點的委屈,也從不肯服輸,他的性子,本宮是知道的,這一次他鑄下這樣的大錯,也是罪該萬死,這世上,哪里有臣子反君主,有兒子反父親的?可是郝風樓,你難道不明白么?男人們的事,本宮不想去管,當年靖難,本宮就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自家的丈夫既然做了決定,本宮咬著牙,也得跟著,五十萬南軍圍了北平,丈夫在外頭廝殺,本宮就領著人,拿著酒水上城門樓子去犒勞將士,可是這一次,不成啊,難道讓本宮,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丈夫去殺自己的兒孫?看著好端端的一個兒子,被挫骨揚灰?本宮也知道,皇上不是不愛護漢王,他對漢王越是青睞,這一次傷的就越深,就越是怒氣沖天,恨不能結果了這不孝子的性命,本宮當然知道,這事兒,他硬的起心腸,終究...…哎…”
“可是這些事,本宮不想去理會,不想知道誰對誰錯,本宮只想讓那不孝的逆子活著,不求他榮華富貴,不求他無災無病,只求他活著就好,外頭那些人,都只說天家無情,可是天家也是人,是人就知道痛,郝風樓你明白么?本宮請你來,就是指望你能夠出主意,你素來是有主意的,你來說說著,漢王…還有救么?”
徐皇后的言辭,何等凄切,郝風樓心腸再硬,也不禁心有些發軟,只是他心里苦笑,理智告訴自己,這件事實在不是自己應該管的,他深吸一口氣,道:“母后,漢王此次,是真的鑄下大錯了......”
徐皇后臉色更加慘白:“你說的,本宮豈會不知,可是......可是…好吧,本宮明白了,郝風樓,本宮累了,你告退吧。”
徐皇后揮揮手,整個人顯得有氣無力,本欲做出一副冷漠的樣子,可是臨到后來,終究還是沒有忍住,于是淚如雨下,哽咽不已。
郝風樓抬眸,看著徐皇后,竟是一下子動搖了。
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變得越來越無情,也不知什么時候,自己一直保持著理智和冷靜,這幾年來,他似乎學到了許多許多,甚至為自己的成熟和冷靜而感到沾沾自喜,可是現在,郝風樓突然有一種感覺,這所謂的‘聰明’,在今日,竟是如此的苦不堪言。
郝風樓頓時動搖了,他抿著嘴,心里卻是搖搖頭,滿是苦澀的道:“兒臣告退。”
徐皇后沒有搭腔。
郝風樓旋過身,轉身便走。
突然,郝風樓腳步一頓,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猛地轉過身去,咬咬牙,道:“兒臣有一言,不知母后可愿意聽么?”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郝風樓有一種說不出的輕松感,宛如千斤的重擔,驟然卸下,從頭到腳,渾身舒暢無比。
徐皇后本是失望透頂,此時聽了郝風樓的話,立即打起精神:“你說,本宮聽著。”
郝風樓淡淡道:“這件事,兒臣其實一直覺得有些蹊蹺,到底有什么蹊蹺,兒臣一直說不上來,眼下事實俱在,人證物證都是俱全,因此兒臣不敢斷言,只是這件事,兒臣必定全力以赴,無論如何,也要查清事實真相。”
徐皇后禁不住驚訝的道:“你的意思是,漢王謀反,是有人栽贓陷害,可是…”
郝風樓深吸一口氣,道:“母后想說的是,可是這人證物證俱在是么?其實這也是兒臣眼下糊涂的地方,不過是非曲直,最終總會水落石出,若是漢王當真大逆不道,皇上動雷霆之怒,那也是他咎由自取,可若這背后當真有隱情,兒臣無論如何,也不會讓他受半分委屈,母后若是相信兒臣,那么從現在起,今日兒臣與母后說的任何一句話,都不可泄露,兒臣到時自會給母后一個交代。”
郝風樓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盡力的擺出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這似乎給了徐皇后一些信心,徐皇后沉吟片刻,收斂了那凄切之色,反倒冷靜下來,她長身而起,在殿中踱了幾步,似有幾分猶豫,可是眸光卻是漸漸堅定,最后落在郝風樓身上:“你的意思,本宮似乎明白了一些,你有多大把握?”
郝風樓道:“五成。”
徐皇后吁口氣:“本宮一直都相信你,你說什么,本宮就聽著,你說這件事絕不向人言說,本宮就把你方才的話爛在肚子里,即便是你一無所獲,本宮也知道,你盡了力,所以…漢王的身家性命,本宮就托付于你了,你和他雖非骨肉,卻也算是兄弟,郝風樓,本宮信你!”
郝風樓頜首點頭:“那么,微臣告退。”
從坤寧宮出來,郝風樓看了看天色,此時已近黃昏,天色暗淡,郝風樓輕輕嘆口氣,他當然知道,自己還是不可避免的進入了這個是非圈子,所謂的明哲保身,似乎離自己很遠很遠了。
不過郝風樓并不覺得后悔,至少在看到徐皇后滿是愁容之中勉強露出那些許微笑的剎那,郝風樓竟是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是值得。
天色不早,夕陽落在他的身上,這太陽的余暉照在他身上的魚服上,那金絲的袖紋多了幾分明晃。
接下來…從哪里著手呢?
郝風樓一邊想著,一邊尾隨著接引的內官,加快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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