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京師的勾心斗角相比,諒山雖然同樣喧鬧,同樣是此起彼伏的漫天要價和落地還錢,甚至于有一些并不誠信之人以次充好,惹得沸沸揚揚,可是在這兒,終究還是與京師緊張的氣氛截然相反。
這里到處都是交趾的士伸,這些人掌握了交趾絕大多數的土地,一個個腰纏萬貫,揮金如土。
亦有無數入駐的商賈,個個綾羅綢緞,錦衣玉食。
其實在一開始,無論是士伸還是商費,他們并不曾打算在這里常住。
畢竟背井離鄉,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是不能接受的事。
可是漸漸的,他們來到這里,有的只是想要躲避戰火,有的只是想來嘗試做些買賣,無論出于什么目的,一旦在這里呆久了,漸漸的,心思就定了下來。
鄉中的聲業,可以委托子弟和管事打理,其實作為家中主人或者是族人,實在沒有事必躬親的必要。
而在這里,通宵達旦亦是萬家燈火,在這里一切街道都是整齊干凈,每日有專門的人,推車垃圾車清掃街道,這里的溝渠,事先便有規劃,所以不必擔心,一旦下起豪雨,便會泥濘不堪。在這里,街道都撲了一層磚,而后再用泥漿抹平,道路光滑。
這里熱鬧,熱鬧程度,已經遠遠超過了交趾的省府交州和廣西掛林等地,即便是相比于最繁華的蘇杭,亦是不逛多讓。
在這里,每日都有最新鮮的事務誕生,這里永遠是新奇的,由于漢番雜居因此風俗亦是迥異,在這里的人,雖然絕大多數操著各種口音,卻都說著官話不過你仍然可以從口音之中,分辨出自巴的同鄉。無論你來自真臘、交趾、廣西、閩毒甚至蘇杭在這里都有許多的鄉人。
這兒的商鋪,幾乎是日夜不歇,白日喧鬧夜里亦是燈火冉冉,酒肆、茶肆、青樓、勾欄,甚至是各地來的戲班子和從南洋流傳來的斗獸場子,都會到拂曉清晨才肯散場。
最重要的是,在這里,沒有人在乎你是誰,無論你是公侯,是哪家大人,你只要走在大街上,不會有人為此多看你一眼,這里是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地位的貴賤高低,不再是爵位和官職,衡量的標準只有一個——銀子。
有了銀子,天下任何地方的東西,你都可以買到,尤其是大量富戶聚集之后,這使得諒山的奢侈品需求幾乎暴增,原先這里只是中轉中心,而現如今,亦成了巨大的消費中心,無數的商賈,從天下各處,帶來無數的珍奇貨物兜售一空,正宗的蘇杭絲綢,江西的瓷器,嶺南的珍珠、川貴的美酒,閩浙的茶葉,真臘的香料和象牙,朝鮮的人參,諒山最精致的鐵器、家具,只要有銀子,在這里,任何東西都是應有盡有。
靠著侯府,就是諒山所謂的‘富人區”在這兒,不但安全,而且舒適,如今聚在這里居住的不只是那些交趾的‘寓公”更有無數的商賈富戶,還有諒山如今的新貴,他們在這里的宅子,風格都趨于統一,占地其實不算大,和鄉下相比,顯得不夠氣派。
可是住在這里,幾乎所有人,都容易滿足。
交趾平亂之后,也曾有交趾的鄉伸,打算回到原籍去,一大家子人回到所在的廣平府,可是一個月不到,又都紛紛搬了回來。
沒意思。
因為你的親朋好友,你的許多關系,其實都在諒山,你不能空守著一個宅子這么過日子。況且和諒山的繁華和便利相比,那兒簡直是慘不忍睹。
比如你想要蘇杭來的真絲綢緞,女人想要最時新的成衣,想要最時新的金銀首飾,甚至于正宗福建的武夷茶,你很快就會發現,那兒沒有,你得四處托人,想盡許多辦法,才能到手。
那兒沒有寬闊的街道,沒有沿途之上,穿著黑衫手持著棍捧,脖子上掛著竹哨的警衛。假若你有那么點兒特殊愛好,比如琴棋書畫,比如希望品嘗美酒佳肴,那么在那兒,你會發現,你是寂寞的。
和誘叫日比,即便是省府交州,你的需求,也難以得到滿足。
于是,開始有人懷念在諒山,隔三差五,一群雅士高人組織的茶會和棋會,也會想念那兒由一些‘大儒’組織的詩會,更可笑的是,你的子弟,如今連讀書,都有些困難了。
交州不是沒有先生,也不是沒有學堂,可是和諒山一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當時那些交趾大儒,可都是舉家遷徙的,他們和這些豪門不同,豪門狡兔三窟,走在哪兒,都有產業。可是大儒們不同,一旦去了,想要回來,就不知要花費多少功夫安置,所以絕大多數的大儒,都留在了諒山,更不必說,諒山還吸引了不少大明的名士在那兒游歷,也有人肯教書育人,明明在諒山,以你的身份,足以請來名師,誰還能忍受,在這兒被一群半吊子讀書人糊弄。
于是女人們不滿意了,孩子們亦成了難題,便是男人們自己,也是開始念起諒山的好了。
最后實在吃不住,索性又灰溜溜的回到諒山去。
“諒山好啊,從前吧,總是覺得鄉中還算不錯,祖祖輩輩,不都這樣過來的?可是如今回去,實在是不xi慣,也罷,留在這里也好,每年回去一趟,祭拜一下祖宗,也就足夠了。”
那些去而復返的人,說的大致都是這些話,這讓許多莼鱸之思的人,變得蜘躇猶豫了。
其實回去的人回來了,想回去的也留在了這里,更重要的是,那交趾甚至于真臘、占城等地的富戶豪族,卻也有不少人搬遷到諒山來,諒山的魅力就在于,只要你肯留在這里,用不了多久,你就不會喜歡其他地方。
這些時日,不少士伸,其實都提心吊膽,有許多小道消息傳來,說是要弄什么井田,這些豪門,依托的就是土地,靠的就是土地生財,可現在大明朝廷居然要實施井田,這不是要人命么?
于是乎,許多人不安了,雖然這消息也不準確,不過公府這邊,卻是人滿為患。
許多人走馬燈似得前來拜訪,有的是想打聽確切的消息,也有人是想看看有沒有周旋的余地。
郝政在這邊,自然對他們極盡安撫,無非是說,郝家定會據理力爭,如今自己的兒子就在朝廷,絕不會坐視某些大臣,誤導圣上。
這些話終究是虛的,這種不安的情緒,蔓延開來,也好在郝政安撫,才沒有生出什么大亂子。
而這時候,越來越多人覺得,住在諒山的必要,這里已經不再是更加享受,更加舒適,子女能受到更好教育的問題,最大的問題就在于,這里是西疆的政治中心,無論什么事,你都可以第一時間接到消息,為了家族,也可以最為便利的與郝家和商賈們打交道。
眼下許多人如沒頭蒼蠅,都在討論這件事,等到消息遲遲不來,終于有人耐不住了。
諒山這邊,有個交趾詩會,所謂的詩會,一方面是滿足士伸的興趣,另一方面,也是供大家彼此聯絡感情之用。
許多交趾的士伸,隔三差五,就都會去,大家吟詩作對,偶爾談一些諒山的舉措和買賣上的事,不過近來,去的人更多,所討論的,也不再是詩詞,更多的,卻是關乎于井田的事。
眼看著一點消息都沒有,又牽涉著大家的身家性命,郝家那邊雖然說盡力周旋,可是郝家終究不是大明天子,一旦圣旨下來,郝家又能如何?
在這種情緒之下,終于有人按耐不住了,便有人倡議,大家推選十幾個人出來,前去公府陳情,無論如何,也得請公爺有個準話。
眾人自然爭相贊同,于是乎,以阮玉為代表的十幾個豪門士伸,便又一次拿著聯名的陳情趕到了公府。
都政這幾日也是焦頭爛額,他當然清楚,朝廷那邊已經殺得紅了眼,可惜自己遠在交趾,無可奈何。
現在聽到阮玉這些人來,便曉得來者不善,便在花廳里侯見。
其實大家都是老熟人,說實在話,平時都是稱兄道弟的交情,可是今天,大家實在是笑不出來,阮玉勉強笑了笑,行了個禮,旋即帶著人坐下,最后嘆口氣,道:“公爺平時待我等不薄,說句本心上的話,我等全賴公爺恩澤,才有今日。做人嘛,不知恩圖報,那與禽獸何異?可是我說句不當說的話,這一趟若是朝廷當真有壞消息來,要剝奪我等田產土地,我等到時,真是再無立錐之地…”
都政壓壓手,打斷道:“子賢兄的話,老夫當然明白,這圣旨不是沒下么?只要沒下,就有回旋的余地。”
阮玉與其他人對視一眼,都是搖頭,都是這樣說,可是說實在的,他們還是心里沒底。
第一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