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8章 掛印而去
蜀王先是露出很復雜、很糾結的驚喜之色，“好，很好，非常好，宰衡今次遠征數萬里，斬殺妖邪成千上萬，誠為蓋世之功勛，寡人要向滿朝文武——不，寡人要昭告天下，讓所有蜀人都為宰衡喝彩，為宰衡之不世之功驕傲。”
接著他又像是突然反應過來，疑惑道：“哪來的四百人仙和異人？不是說，遠征的主力為流沙河與黑龍河的河神嗎？
流沙河的玄龜河神，黑龍河四位龍王，麾下或許有人族勇士，但數量很少吧？
異人的話，向天師你算一個，仙芝也去了。然后還有誰？
難在從蜀東招募的？蜀東有這么多人仙和異人？”
向天師道：“蜀東只去了十來人，有清河侯、雷光仙子、陳太平將軍、神捕燕飛鷹，然后就是幾名與羽仙子相熟的女劍客，兩個孩童一個說書人。”
“孩童和說書人？”蜀王奇怪道：“他們也是奇人異士？”
向天師搖頭道：“一個就是雷光仙子的兒子，王三郎，另一個是醬油巷寡婦之子，算是宰衡大人的舊鄰吧！
那兩個童子只是跟過去見世面的，充任宰衡大人的‘道童’。
算宰衡大人小小的一點私心，和大大的自信心。
說書人也是普通人，他是清河侯帶過去的。
說是要寫《羽鳳仙傳奇后傳》。”
蜀王不解道：“他寫的是羽鳳仙傳奇，仙芝帶上他干什么？”
向天師瞥了蜀王一眼，意味深長道：“宰衡大人名揚西沙域，反而不用在乎一個小小的說書人。
可《羽鳳仙傳奇》中也有清河郡王，有清河侯.”
蜀王面露恍然之色，“唉，寡人生了那么多王子和公主，除了芊樾，其余加起來都不如仙芝優秀。
要是芊樾還活著，這次應該也會.”
他眼神黯淡地嘆了口氣，問道：“那四百人仙和異人，都是從哪來的？”
向天師道：“最近幾年，咱們大蜀的妖患，已經算非常嚴重。
但和南方流沙域諸國比，簡直是太平盛世、人間天國。
因為妖患逐年嚴重，我大蜀各地多了許多驅魔師。
同樣因為妖患，南方流沙域諸國，也有很多獵妖師。
他們消息比較靈通。
宰衡大人怒斬魔蛟的那一戰，連天庭眾仙都被驚動，兩岸奇人異士豈能毫無知覺？
魔蛟被屠，流沙域諸國仿佛過年一樣歡慶呢！
宰衡大人都沒去南方，他們已經有了為她建立神祠的打算。
后來得知宰衡大人收服沿途鬼神和河神，要率領數千河神大軍徹底蕩滅魔蛟宮。王上您說，他們會是什么反應？”
蜀王喃喃道：“簞食壺漿，喜迎王師如今妖患已平，宰衡要班師回朝，他們很不舍吧？”
向天師道：“南方妖邪太多，幾天時間，哪能清剿干凈？
宰衡只沿著流沙河滅妖，沒有深入內陸。
因為又有妖神盯上了她。
離開流沙河，她打不過他們。
但她也向諸國群雄承諾，只要她沒死，隔個幾年她會沿著流沙河再掃蕩一遍。
唉，他們都不想讓宰衡大人離開。
有三十七個國主，一起跪在宰衡大人的營帳外，要讓她留下當他們共同的‘大王’呢！他們主動降格一級，從‘王’變成‘侯’。”
蜀王拳頭緊緊攥住狐皮褥子，臉上神色莫測，聲音輕得像是飄了起來，“宰衡，答應了？”
向天師搖頭，表情奇怪道：“宰衡大人大怒，怒罵他們不是個東西，竟恩將仇報，用這種話羞辱她。”
蜀王茫然道：“怎么恩將仇報？這就是報答她的救護之恩啊！”
向天師道：“宰衡大人的意思是，她幫他們，是出于同為人族的道義。
完全沒想過索取回報，也完全不應該索取回報。
他們請她當王，卻是將她的道義，當成了一種收買人心的權謀，是對她和她道義的侮辱。”
蜀王表情扭曲，脫口而出道：“宰衡莫不是夾腦風，她哪里是舍生取義、不求利益的人？”
剛說完他就后悔了，又立即解釋道：“寡人的意思是，宰衡是個豁達隨性的人，平日里一點也不迂腐，很懂得靈活變通，并不喜歡將‘道義’什么的掛在嘴邊。”
向天師道：“可諸王請宰衡大人留下當王，她的確嚴詞拒絕了呀！
或許她本人并非視道義高于生命。
可時隔幾年，她再次出現在西蜀，斬殺妖邪無數，直面數位妖王，她圖啥了？
她在南征魔蛟宮之前，就明明白白和玄龜河神、玄隱真人他們明說，魔蛟肆掠兩岸數十載，禍害人族無數，她滅魔蛟宮，就是還兩岸諸國一個太平。
她抵達‘南沙域’時，并沒大肆宣傳。
前往魔蛟宮的路上，玄龜河神他們都在水下游，她也在水下游。
若非她要降服兩岸鬼神，構筑類似西蜀的鬼神信息網絡，等魔蛟宮覆滅，南方人都不會知道。
她連名聲都不想要。
老道覺得她不是假清高，她怕被名聲所累，被妖神盯上。”
頓了頓，向天師又道：“羽宰衡不要名，也不要利呢！
黑蛟魔王經營魔蛟宮數十年，累積了百萬兩的金銀，和無數奇珍異寶。
羽宰衡將它們全部散了出去，分為南方諸國，讓他們拿回去重建家園。
也和在西蜀時一樣，所有被斬殺的妖精，一半給水府妖兵妖將，一半送給兩岸百姓嚼吃。
若非如此，何至于幾十位國主都感動得想要獻國稱臣？”
蜀王訕訕道：“羽宰衡義薄云天，寡人早已知曉。如今只是太過震驚.她拒絕后，諸王如何說？”
向天師道：“諸王越發感動，越懇請她留下當王，還說當他們的王，不是享受榮華富貴，而是承擔守護百萬黎庶的責任。
不是享福，是受罪。
宰衡大人聽聞此言，表情和語氣都緩和了些。”
蜀王緊張道：“宰衡答應了？”
“沒有。她說不用當王，過幾年她回西蜀，也會幫他們清除妖患。”向天師道。
蜀王面色再變，緩緩道：“羽宰衡果真義薄云天！”
這一句感慨，比之前真誠太多。
哪怕他心思再陰暗，單單就這一件事，也挑不出羽宰衡的任何黑點。
向天師嘆道：“南方群豪也這么說，還都跪下來，請羽宰衡一定要留下當他們的王，他們心服口服。結果羽宰衡跑了。”
“她跑哪去了？回蜀國了？”蜀王探頭向窗外觀望。
“不是，她跑到流沙河，跳進河里清洗耳朵。”向天師道。
蜀王表情扭曲，憋了半響，才哼唧道：“羽宰衡果真有上古賢士之遺風。”
上古時代，堯帝認為兒子不成器，私行訪察，欲找賢人禪讓帝位。
堯帝果然在溪邊找到一個名叫“許由”的品行高潔之士，他跟許由說了禪讓的事，要禪讓帝位給許由，結果許由立即跑到溪水邊洗耳朵。
還有另一位賢士正牽著牛到溪邊飲水，詢問許由為何一直洗耳朵，許由說明了緣由。那賢士罵道：“水被你洗污了，如何又污吾牛口？”
就趕緊牽著牛去了上游。
向天師道：“許由眼空一世，忘富貴之榮，遠是非之境，的確是高潔之賢士。
可他只顧自己清凈，對天下大事、萬民疾苦視若無睹，于國于民無絲毫貢獻。
這種人值得無能者學習，卻不適合才華過人者效仿。
賢才隱世，是大大的浪費。
宰衡大人只是不當王，卻承諾隔幾年去南方一次，幫他們剿滅妖患。”
蜀王點了點頭，又問：“見到羽宰衡洗耳朵，他們該放棄了吧？”
“群豪見此，立即明白宰衡大人的決心，無可奈何只得作罷。諸王卻改了念頭，想要效仿西蜀，獻上王印，請宰衡大人也擔任他們的宰衡。”向天師道。
蜀王怒了，“果然是恩將仇報，狼子野心！羽宰衡是我大蜀的定海神針、擎天玉柱，他們竟公然撬墻角，太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
向天師愕然，道：“大王不是頗為忌憚宰衡大人，如今為何”
蜀王表情別扭，道：“寡人的氣量，總不至于比不上那群破落戶。”
——羽鳳仙是宰衡，宰衡幾乎就是‘假王’，連寡人的王子都直接砍殺，寡人當然要忌憚。
可羽鳳仙兼任了南方諸國的宰衡，她依舊是西蜀宰衡呀！
遇到了犯事兒的李家王子，她照樣砍殺。等寡人犯了錯，說不定連寡人也砍了。如果她兼任多國宰衡，“國主”的數量比西蜀王子還多，殺起“國主”來一點不含糊。
他的處境更危險了。
“只要羽鳳仙還是‘宰衡’，寡人就一日不得安心。”蜀王終究是對自己的心腹說了實話，“反正都要忌憚她，擔任我大蜀一國之宰衡，至少能將全部心血投入西蜀。”
向天師剛要安慰老王兩句，忽有寺人在宮外驚呼，“宰衡大人回來啦！大王，宰衡大人駕到！”
“啊，宰衡回來啦，寡人.”蜀王臉色煞白，神情慌亂道：“向天師，剛才寡人的話.”
他話沒說完，外面的寺人又開始大叫，“大王，宰衡大人走啦，天吶，宰衡大人走啦”
聲音中似乎帶著哭腔。
“走了？”蜀王呆滯了一瞬，怒道：“王雙，你敢戲耍本王？”
“大王，宰衡大人掛印而去啦”
中車府令王雙跌跌撞撞跑進內殿，淚流滿面，哭嚎道：“大王，禍事啦，禍事啦，宰衡大人掛印而去，宰衡大人走啦，離我大蜀而去”
“掛印而去？”蜀王先猛地松了一口氣，身子軟綿綿癱在龍塌上，好一會兒又掙扎著起身，叫道：“宰衡啊宰衡，你莫要離寡人而去啊”
他也在嚎哭，眼眶有淚。
不看內心，只看表面，比寺人王雙還要真誠。
在寺人和向天師的攙扶下，蜀王哭著走出宮殿，左右看了看，并沒看到印璽。
王雙指著下方，道：“大王，宰衡大人沒進入宮內，只將印璽掛在‘仁和門’上。”
仁和門距離內殿有點遠，先下階梯，再過金水橋，又往前走了五十多步，老蜀王終于看到懸掛在“仁和門”牌匾下的黃布包。
王雙為寺人首領，是個“大太監”，雖未凝丹卻擁有人仙的實力，目光很銳利，看得很遠。
“真的走了.”老蜀王吐出一口氣，忽然有些悵然若失，神情蕭索。
“你們可見到羽宰衡了？她走之前說了什么？”他問跪在門口的侍衛。
“宰衡大人的確有話說，她說‘妖患已清，印璽當還，我去也’。”侍衛道。
“只說了這一句？”蜀王越發失落。
羽鳳仙走得如此瀟灑，她對他屁股下的王位，壓根沒半點念想啊！
“嗯，宰衡大人笑著說完這一句，就和來時一樣消失在風中。”侍衛道。
蜀王沉默半響，道：“羽宰衡實乃我大蜀之伊尹周公！”
人家都掛印而去，是忠是奸已有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