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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白丁俗客

  唐芝放慢了腳步,生怕自己的高跟鞋落地聲打擾這凄婉的音樂。

  悄悄來到排練室門口,唐芝朝里面望進去。

  就見江東流正豎抱琵琶,慢彈哀歌。

  他戴著墨鏡不看琴的樣子,乍一看,還真挺像盲人藝術家的。

  從他指間撥彈出的琵琶哀曲,就像烏夜漫天的飄雪,凄凄冷冷,也如碎落一地的哀愁,盡在心頭。

  聯想到這首曲子是江東流在畢節的河邊看到瞎子賣藝者有感而發創作。

  唐芝一下子就有了一種肅然起敬的觸動。

  以前總聽錢大超講江東流是旅行藝術家,她不以為意,覺得是錢大超在亂捧江東流。

  但現在看到江東流慢彈琵琶的模樣,唐芝開始愿意去相信錢大超的話了。

  這位歌怪大爺,認真起來,真挺像一個藝術家的。

  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音樂光芒,時而恢弘,時而浪漫,時而溫暖,又時而憂傷。

  任何樂器拿在他手里,都像有了魔力一般。

  可以隨意牽扯人的心緒和情感。

  讓人情不自禁的沉醉其中,感喟暢想。

  “反手琵琶語,弦月滿西樓,絨雪沾衣袖,魂醉依舊,江畔枯柳,搖落繁華幾時休,欲寄離愁,半生等誰回眸…”

  聽著江東流彈這段琵琶獨奏,唐芝腦海中不經意的就想起了這段曾看過的仿古美文。

  這曲子寫的是真哀,也真動人。

  唐芝一直聽到了江東流停下彈奏,才舍得進屋打擾江東流的雅興。

  “咚咚。”

  輕輕敲了敲排練室的大門后,唐芝推門進來了。

  “江老師,你琵琶彈的真好。”

  唐芝走近江東流,發自心底的贊道。

  “像不像瞎子阿炳?”江東流臭屁自夸。

  唐芝恬淡微笑,講說:“阿炳是拉二胡的吧。”

  “他也會彈琵琶啊,三弦什么的都會,只是以二胡最為見長。”

  “江老師,你是不是也會拉二胡,彈三弦啊?”

  “這是自然。”

  唐芝好奇心大起,近一步問:“你總共會多少種樂器啊?”

  “我數數啊。”江東流裝樣瞎數:“一百,兩百,三百…”

  唐芝驚得瞠目結舌:“你會幾百種樂器?”

  “逗你玩呢。我要說我不會很多樂器吧,你肯定知道我在撒謊,但我要說我所有樂器都會,你會認為我在吹牛。怎么說呢,反正只要是我作品里用得到的樂器,我基本上都能玩玩。”

  “厲害!”

  唐芝由衷的給江東流豎了根大拇指。

  江東流看到唐芝拿著歌詞本呢,便問:“你幫我把新歌注冊好了?”

  “還沒。”

  唐芝拉了把椅子,坐到江東流旁邊。

  把歌詞舉給江東流看:“我覺得你好像把歌詞給我拿錯了。你看一下,你要我注冊的確定是這首歌?”

  江東流把墨鏡抬起來,前傾身子,睜大漸漸發紅的眼睛,靠近看了一眼,講說:“沒錯啊,就是這首歌——瞎子。”

  “可這詞太怪了吧。”唐芝苦笑著求解:“你不是說這歌改編自柳永的雨霖鈴嘛,這哪是雨霖鈴啊?”

  “這不就是雨霖鈴嘛,只不過是畢節話版的。”

  江東流把歌詞本接過來,找回了當老師的感覺,逐字逐句給唐芝講解:“你看,這第一句‘秋天的蟬在叫,我在亭子邊,剛剛下過雨’,就是雨霖鈴里的‘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嗯…”

  唐芝表情復雜的點了點頭,這句她能看懂,只是覺得,這翻譯的太俗爛了點,這樣的歌感覺很Low啊。

  “第二句,‘我難在們我喝不到酒,我扎實嘞舍不得,斗是們船家喊快點走。’翻譯成白話是‘我沒酒喝,我很難受,我實在是舍不得,可是船家叫我趕緊走。’對應的雨霖鈴詞句是‘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

  唐芝無語了,隱約感到柳永的棺材板快摁不住了。

  “后面這句‘我拉起你嘞手看你眼淚淌出來,我日拉墳我講不出話來,我難在們我講不出話來。’——這里的知識點是‘我日拉墳’,這是個語氣助詞,對應的雨霖鈴詞句,你應該知道是什么了吧?”

  江東流故意停住不講,就像教學生那樣讓唐芝來答。

  唐芝無奈的接說:“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Yes。”

  江東流露出孺子可教的微笑,繼續往下講:“后面這句‘我要遭走嘍,這千里的煙霧波浪嘞,啊黑巴巴的天好大哦’應該很好懂了,就是雨霖鈴上片的最后一句‘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就像被捅了兩刀似的,唐芝要吐血了。

  人家柳大師一句氣勢恢宏的‘暮靄沉沉楚天闊’,竟被江東流翻譯成了‘啊黑巴巴的天好大哦’!

  這這這…柳大師的棺材板就算是合金焊死的也蓋不住了!

  堯十三這首瞎子,將柳永的雨霖鈴從頭翻譯到了尾。

  江東流興致盎然的把雨霖鈴的下闋一一給唐芝翻譯講解了。

  唐芝真是要給江東流跪了。

  她最喜歡的那句“楊柳岸,曉風殘月”,竟被江東流翻譯成了“楊柳的岸邊,風吹一個小月亮嘞”。

  小月亮你個頭啊,你這是在糟蹋古典文化你知不知道!

  “你努什么嘴啊,我這詞寫的不好嗎?”

  江東流見唐芝表情里透著幾分嫌棄的意思,不由發問。

  “江老師,你別怪我說話一針見血,我感覺你這詞寫的…太讓人一言難盡了。我這么給你打個比方吧,柳永的雨霖鈴本該是一個凄婉的美人,芳華絕代,但又讓人觸目神傷。但你這詞把人家給描繪成了一個粗衣襤褸的白丁俗客,身上散發出來的盡是俗不可耐的市井之氣。”

  “這就對了,我就是受到那衣衫襤褸的瞎子曲藝人的啟發寫的這歌,要的就是這個調調。要按原詞唱雨霖鈴,就沒這個接地氣的味道了。”

  唐芝小聲道:“你這接地氣都接的下水道去了,這樣真的好嗎?”

  江東流想了一下,端出老師的架子給唐芝上課:“世說新語里有篇詠雪,你讀過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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