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熒見著這字跡,沒來由心底陡然升起一陣寒意。
寒芒入骨。
他深深的將這個身量短小,但看著彪悍無比,同時姿勢略顯猥瑣的兵士記在心里。
搏殺猛虎…這樣的人真的存在嗎?
而且是為別人而去舍命搏殺猛虎。
飛熒只覺得夢幻。
他立了一會兒,緩步退出這間開著門的房屋。
隨后他發現,龍等幾人已經四散開來,進入了道路兩旁的房屋里查看。
飛熒心中一動,問道:“這路兩旁的房屋,里面不會…”
“都是的。”引路的兵士磷點點頭:“他們是我們的同袍人,也是先于我們而行的猛士。”
飛熒臉頰抽搐:“方才里面那個叫做菱的家伙——是搏殺猛虎的人啊!”
這其余的房屋,看著與他的房屋似乎并沒有拉開什么差距。
該不會…
“是啊,菱雖然身量短些,可是勇力卻不在任何人之下的!”那兵士驕傲地說著,似乎與有榮焉。
飛熒不敢往下想。
呆了好一會兒,他向著旁邊另外一間房屋走去。
推開門,一個臉上帶著笑意的“人”蹲坐在地上,姿態顯得很無禮的樣子,一柄劍橫在膝上,手里拿著一根雞腿也似的東西,做出了要吃的動作。
恍惚。
飛熒似乎見到一個人嬉笑著拿起了一根新鮮出爐的雞腿,送到嘴邊,張口欲咬。
而下一刻,他整個人凝固,變作雕像。
他的生命、姿態、血肉,都在這一刻固定。
因為塑像的匠人技術太過優秀,飛熒甚至覺得,這不是一尊泥俑像,而更像是秦王政施展了什么超乎人的想象的巫術,而把一個活生生的人做成泥塑。
飛熒低頭。
這人身旁同樣有一塊木牌。
皆,咸陽人,昭襄王五十一年九月二十二日生人,王七年隨將王翦伐韓,殺楚人九人,魏人五人,韓人四人。
處楚,救助楚人十九;居魏、助魏地庶人建屋、種糧;至韓,修挖短渠。
歸秦,遇叛亂,王命伐,遂沖陣,被十一創,不治。
死于王八年二月二十九。
陵成之日,入主大陵。
信息很簡單,沒有什么需要理解的。
但飛熒完全不能理解。
一個兵士,殺人才需要記錄吧?為什么要單獨列出那么多字介紹幫助了誰人?
這是秦王政的命令吧?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飛熒有些口渴,忽然覺得自己可能有些低估了那位素未謀面的王。
那個身上承載了如今秦國“神圣價值”的人…是了,總該有些非同常人之處,才能夠承載那樣的東西…
飛熒頭皮發麻,忙不迭退了出去。
出門便看見龍等幾人在與引路的兵士們說笑。
龍等幾人識字不多,當該是看不懂那木牌上的字的,所以他們一點都不疑惑,一點都不驚訝…
飛熒這樣安慰自己,臉上擠出假笑,試圖融入氛圍。
“看完了吧?”兵士們擠眉弄眼。
他們也是不識字的,所以理當不懂太多的東西。
飛熒冷眼。
“看完了。”飛熒發現自己的聲音似乎很干澀。
像是鈍鋸鋸木頭的那種干澀。
“怎樣?”兵士炫耀著:“那個動作還是我擺的,我舊日與皆最為熟悉,因此匠人要我為他挑選一個他平素最喜歡的姿態時候,我選了他吃雞腿的那個。”
飛熒說不出話來了。
“這樣,他就可以吃一百年,一千年的雞腿了!”
“挺好的。”飛熒點了點頭,好片刻,又重復:“挺好的。”
眼前的兵士并不知道“入主”兩個字所代表的含義。
天地悠悠,這樣的猛士,也只是求一個雞腿而已。
秦王政給了他們那么許多,無怪乎他能夠成為這些人“神圣價值”的寄托者。
飛熒的心里對于自己的下注更加有把握。
但同時,他對于未來的規劃也徹底被撕碎。
他們繼續走著,很快走到了一處只稍稍比一般房屋大一些的屋子。
這屋看著也是新建,簡陋的木屋,門前有一堆人靜靜地等待。
一群人,明明急的要死的樣子,但一絲聲音也無,呈現出死一般的寂靜。
飛熒見此,知道,這大約便是那位秦王陛下的居所了。
“你們稍等。”帶路的小吏對著飛熒等人囑咐了一聲,隨后走上前去。
那屋前圍著的一群非富即貴的人見到小吏,都禮貌地躬身以禮。
飛熒咂舌。
很快,木屋的門打開,一個身形瘦高的人從屋里走出來,看向飛熒一行人,低聲說道:“你們十人,進來吧,陛下要見一見你們。”
“唯。”飛熒立刻行禮,而后向前走。
路過屋門前等候的那些衣著華貴的人的時候,飛熒下意識斜了一眼。
大部分是不認識的,但有些…
有意思啊,這群老狐貍!
飛熒收斂心神,走進屋里。
“咸陽草民飛熒,拜見陛下。”
飛熒規規矩矩地按照禮數做足。
而飛熒身后,滿滿當當的九個兵士就杵在那里,龍盯著坐在桌前的人看了又看,而后長舒一口氣,笑了起來:“真的是秦王陛下。”
他這話一說出口,九命兵士齊刷刷地朝著秦王政行禮。
秦王政看著把屋子里塞得滿滿的十個人,開門見山問道:“飛熒,是隗狀家里的庶子吧?承繼了他的氏了嗎?”
“回陛下,沒有。”飛熒低頭,不敢看面前的人。
他知道我!
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情。
飛熒自己知道,自己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一個來投機倒把的商賈而已。
然而,身為一國之主的秦王,居然能夠知道自己的家世。
到底是自己的信息暴露了,還是在自己到來的這短短兩刻中,秦王政就已經從無到有地摸清了自己的底細 飛熒不敢想,只是把頭壓的更低。
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
嬴政低頭看了一眼,有些失望,轉而對著九名兵士說道:“行了,你們就別待在我這里了,人太多,屋里悶得慌。”
九名兵士激動看著秦王政,個個興奮難以自已。
秦王政嘆息,擺了擺手,九人這才會意,離開小屋。
“還有你,有什么計劃就說一說吧,如果沒什么明確的規劃和做事的條理,只是來投效于朕,那你也下去吧。”
飛熒聽到這話很是著急,立刻抬頭,看著坐在桌前的秦王政,大膽說道:“陛下,我可以為您在咸陽拉起大批人,戰勝敵人!”
飛熒孤注一擲一般地說著,滿心自信。
秦王政低頭看著飛熒,很是失望:“你拉起的那些人正是朕的人,朕愿意的話,一道命令,他們就能披甲執劍,為朕死戰。”
“而且…你真的知道朕的敵人是誰嗎?”
飛熒一怔,滿心自信消散。
“你從我師兄身上,難道就只學到了這么點東西嗎?”嬴政問道。
飛熒身體戰栗,寒風砭骨。
“下去吧。”嬴政擺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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