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不是一個愿意替別人背黑鍋的人。
于是他在拿到具體的賬單,并且察覺不對之后,立刻下令縣中封庫清點。
賬目上的問題非常之大,李斯很確信自己的判斷。
同時,他也在為自己的選擇而慶幸。
幸虧之前的那一批財貨,他是當著陳矩的面驗看的。
不然的話,不管收下還是返還,往后恐怕都要被本地那些掌握了話語權的家伙們安插一個什么罪名推出去頂罪。
李斯找來了人,帶著陳矩。
陳矩又找了當地的幾名兵士隨行,一處處去驗看庫存,核對物資、錢糧。
安陸縣地域不小,縣中建制有農會七所,加上一座縣城,共計聚集了縣中共計三萬四千余人。
這些人的生產安排、稅務統籌,如今都是農會所要負責的——以前這些都是縣令、縣尉的職責。
現在事務的統籌移交農會,自然也就代表了,農會從中分權了。
本地官員原本是不歡迎農會這種純粹分潤權力的建制的。
但咸陽那邊動了手,殺了人。
秦王政向所有人證明了,他是有精準制導,讓大家家破人亡的能力與理由的,于是所有人都只能在這無上的暴力之下俯首。
農會建制起來,縣令微笑著歡迎農會會長來分潤自己的權力。
可他們并不是就因為嬴政的權力而徹底變成了乖寶寶的。
他們有著自己的利益訴求,所以很多行為,明面上無法去做,背地里卻可以去搞。
陽奉陰違、推脫、打太極、非暴力不合作、諸般手段,加上一定的腐化引誘,他們是可以很輕易的將一名本來就對于泥腿子們的事情不屑的高貴士人變成和自己有著共同利益的人的。
李斯前一任的那位農會會長,便是如此的。
如今李斯收了他們的錢,他們原以為,可以重復一遍已經成功過了的舉止。
卻沒想到李斯上午收了錢,下午便去封庫做清點工作。
縣令許靖很是摸不清楚李斯在想什么。
封庫、清點物資的意義在哪里呢?
縣中碩果僅存的大戶陳氏的族長陳安棟前來拜訪。
來拜訪的名義是得了一個兒子,來分享喜悅的。
陳安棟提出要與農會會長交好,許靖沒有同意。
“這位新會長,如今怕是在縣中到處跑。”
“到處跑?”陳安棟有些驚奇:“他在做什么?”
“在封庫清點,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總之,想叫他來赴宴是不可能的了。”許靖搖頭,猜不透李斯的心思。
“會不會是不想同我們會面,才想出來的名頭?”陳安棟好奇。
許靖冷笑:“想太多了,錢貨他都已經收下了,見面不見面有什么關系嗎?”
一個毫無根基可言的士人而已,錢都收了,還能翻的起什么浪花?
“聽說這人是楚國人,是名滿天下的荀夫子的弟子…”陳安棟還是有些不安。
“誰的弟子也不行,他既然離了楚國,來了秦國,就要按照秦國的規矩來!”許靖冷笑:“秦國的規矩擺在這里,他收了錢,就是要為我辦事!”
“姑丈你說得對。”陳安棟點了點頭:“那侄兒就先回去了。”
“行,先觀望觀望,看看這小子打的什么主意。”
陳安棟憂心忡忡地離開許靖的府邸。
不能與李斯攀上交情,他始終不安。
至于許靖…
陳安棟回頭看了一眼。
許靖府邸氣派。
陳安棟搖頭:“姑丈啊,你到底看不清楚…”
算了,走了,孩子可以過幾天再出生。
等一等李斯吧。
李斯帶著人大費周章地查探著,縣中糧庫、柴庫、錢庫都查探一遍,都是足數的。
第二日去往紡織數目不太對的那一處農會聚落之中查探。
正遇見農會的丈夫手持武器清繳道路,維持居住區的治安穩定。
兩撥人回合過之后,李斯帶著人去往此處農會。
“兄長。”此處農會的駐會兵士拽著陳矩問道:“兄長,這位李會長是來查什么的呀?”
“說是紡織速度有大問題,來查這個的,李會長看樣子是個謹慎的人…”陳矩很是納悶。
紡織速度,有什么問題嗎?
李斯列出來有問題的那些賬冊,他也聽李斯說過了。
說是制糖過多、紡織過快、柴草消耗數目不對、錢糧的收支雖然賬面上都對的上,可是數目實在荒謬。
別的,陳矩是不知道的,可是紡織速度和柴草消耗速度上,他實在是想不到有什么問題。
不過,李斯愿意做事,愿意為農會盡一份心力,他其實挺開心的。
因為這樣的士人其實不多。
抵達這一處的農會之后,李斯先是拿著賬冊,查了一下庫房,然后驚訝地發現數目是對的上的。
并且,因為賬冊上的數據已經是上個月的數據,所以庫房里不僅足數,還多了許多已經紡織好了的麻布。
李斯清點完庫房時候,整個人都有些懵。
他看著本地的兵士和陪著來清點庫房的人,看著他們臉上的疑惑,聽著他們聽不清楚的竊竊私語,忽然有些迷惑。
我在做什么?
他們為什么那么看著我?
“我…”李斯猶豫一下,還是堅持道:“我要去看一看你們紡線和織布的過程。”
本地的兵士雖然有些迷惑,但還是乖乖帶路。
于是他們來到了一處空曠廠房。
這是木制結構的房屋,屋子比一般的民居寬闊一些,也更加長。
李斯走在外面,都能聽得到屋子里婦人們的交談聲。
“你家的彘怕不是不行吧?”
“你胡說,我家彘一晚能來三四次,每次都有兩三刻的!”
“哎呦,那么說,是我錯怪你了么?但既然你家彘這么有能耐,你成婚都快三個月了都還沒有動靜呢?該不會是你肚皮不爭氣吧?要不要姐姐替你來生啊?”
打開廠房的門,李斯帶人進入其中。
立刻,便有一位沒看清楚來人樣貌的婦人擲了鞋子過來:“墜,不是同你講過了,再來擾明雪,我把你下面切了來下酒?”
陳矩隨手接住那鞋子。
名叫墜的丈夫走了出來,略微有些尷尬說道:“不是我,是縣中新上任的李會長要來檢查…”
李斯看著面前陌生的機械,看著那上面同時紡織的數根麻線,整個人都麻了。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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