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還有滋有味地吃著,雖然王綰的心思不在這上面,但他仍是沒有浪費糧食。
爭流狼吞虎咽地將小小的肚皮吃得滾瓜溜圓,鞠子洲慢慢與嬴政說這些細節性的東西。
將地制變掉,會損失利益的只有“秦王”而已。
可時任“秦王”嬴政,覺得這是很有必要的。
地制的變革是第一步。
他的目的是掌握全天下的“關系”,成為獨一無二,永遠活著的那個人。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這個道理,是嬴政很清楚的。
所以他知道,自己想要達成目的,舍去土地歸于自己一人所能夠帶來的利益是很必要的,這也只不過是一個開始而已。
少年人的野心比天高,比海闊。嬴政絲毫不為這點利益心疼。
反正,也只是繼承來的家業而已。
舍就舍了。
他這樣的風輕云淡,絲毫不見半分吝惜,令得王綰不由心悸。
不圖小利者,必謀大計!
以前,當真是太小看這位秦王陛下了。
王綰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王宮的。
但出宮之時,王綰回頭看了一眼。
金色的陽光斜照之下,王宮整個地泛出刺眼的光。
王綰瞇起了眼睛。
真可怕啊。
他回到家,馬不停蹄地召集了幾位朋友,拿出了珍藏已久的美酒,一面摟著美姬,開懷暢飲,一面借著酒酣微醺之意,侃侃而談。
他講了很多,但最重要的是秦王政所想要施行的“地制改革”。
王綰不是傻子,他的這些朋友,也沒有一個傻瓜。
宴席之中,雖然推杯換盞的,大家好似都只是當個笑話在聽。
但實際上,所有人關注的重點,都已經徹底改變。
美姬并不重要、美酒并不重要。
甚至“好友”王綰所遭遇到的生命危險也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秦王政所設想的那個地制方案。
現實情況是什么樣的,大家當然都是清楚的。
但是這個方案嘛…
秦王政年不滿十五的孺子,真的有如此氣魄,愿意主動放棄對于土地這樣重要的財富的占有嗎?
沒有人相信。
但是流言已經傳出來了。
秦王政將銅鐵爐許諾出去了。
秦王政將王后的位置也許諾出去了。
秦王政最信任的那個師兄,叫做鞠子洲的家伙,甚至已經深夜去到秦熹家中,與宗室談判過了。
所以,大家其實是看得到秦王政的決心的。
這個年不滿十五的孺子,是真的愿意放棄那大把的利益,去換取權勢,去換取那個得罪過他的呂不韋的死的。
所以沒有人敢不信。
秦王政,小心眼的!
宴席散去,王綰送走了自己的這些至交好友,冷笑著飲酒。
消息散播出去,他的安全就有了保障了。
但這一次的宴席,也把他對于這些至交好友的指望全數打碎了。
這些家伙,一個比一個精明,一個比一個涼薄,所有人都在真真切切的關心那個還只是個雛形的地制變革方案,所有人都只是假惺惺地問兩句他的安全問題。
所有人都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甚至,如果自己因此而死的話,這群人說不定還要低價購入自己家中的財產。
這些美姬,這些美酒,家中的金玉、錦繡。
連這個不大不小的宅子,恐怕都會被這些至交好友傷感著收入囊中,用以緬懷自己。
“呵。”王綰冷笑:“去問吧,去想吧,秦王政在設想這個地制的時候,他們師兄弟兩個就已經開始著手思考反制你們這群人了!”
那兩個人,仿佛前知之人,將一切的表象剝離開,只考究利弊,只去看對于他們想要好生對待的那些人有沒有好處,對于那些可能影響他們所想要的一切的人,都是不講任何情面的。
今天,他們可以用土地制度的變革作為誘餌,殺掉呂不韋,明日,他們同樣可以以別的利益為餌食,驅使別人,干掉你們這些與他們的計劃相悖的傻鳥!
“哼!”王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大口喝了一口美酒。
“幸虧耶耶站得早!”
今天做對了事情,保住了姓名,可明天,也需要做對啊!
他抱住了一名美姬的纖細腰肢,埋頭在她廣闊的胸懷里,深吸一口氣。
“我的眼光還是蠻好的!”
呂不韋一個人孤零零坐在露臺上,面對著一桌的美味佳肴,自斟自飲。
日暮的暖光照了下來,映得他如同神人,熠熠生輝。
咸陽城里的流言,別人能夠聽得到,他這個出身于微末之際而祚登高位,封侯拜相的相國,自然也是能夠聽得到的。
正因為聽得到,甚至可以比大多數人聽得清楚,呂不韋才心生絕望。
他是真的完全無法想象,一貫處事冷靜縝密的嬴政,為何,如此瘋狂!
一般人的為政,都是要為自己撈取好處,其次就是為特定群體爭取好處。
打擊敵人,或者報復仇人,那都只能是順帶的事情。
即便是心理不成熟,報仇心切,那也只能是在不影響自身利益的情況下,進行報復。
一旦有了足夠的利益,即便是原本的生死仇敵,也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攜起手來,共同應對新的敵人。
但是,嬴政的做法是,豁出去一切,犧牲所有能夠犧牲的利益,不管不顧,如瘋子一般,就是要殺掉他呂不韋。
呂不韋根本無法揣測嬴政的想法。
“若是徐青城與陳瑯在的話就好了啊。”呂不韋又喝了一口酒。
事情到了這一步。
嬴政豁出去了那么多的利益,呂不韋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接下來,不管是什么計謀,什么借口,什么手段,都無濟于事了。
就算是神仙下凡,歷代秦君復生,也擋不住秦人們要殺掉他呂不韋。
煌煌大勢,橫在一個人的頭頂,那么,不管這個人有多么精彩絕艷、超凡于世的才情,他都得死!
呂不韋心灰意冷。
他知道自己掙扎也沒用了。
所以他也不想掙扎了。
他現在只想保住自己的子嗣、家人。
然后,就是弄清楚嬴政為什么這么瘋狂。
把家底都豁出來了,完全是以不死不休的姿態來殺自己。
可這究竟是為什么呢?
呂不韋自認為自己與嬴政沒有什么深仇大恨。
兩人不說是可以在一段時間里合作共贏的人,也應該沒有什么根本性的利益沖突才對!
為什么呢?為什么,嬴政一定要弄死自己?
呂不韋很疑惑。
就因為我以前得罪過他?但我不是支持過他兩次嗎?
還是說我把成蟜送進東宮,威脅了他一下,他看我不順眼?
但是再是看我不順眼,也不應該連地制都要改變吧?
日頭落下,余火融金,天邊夕云漸收,月光落在地面上,輕柔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