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封了兩位親王后,哲宗為表隆重,甚至親自乘鑾駕臨申王府和端王府,自然又讓高俅忙碌了好一陣子。待到這一番忙碌過后,他忖度如今身邊無事,便向趙佶告了十幾天假,親自和宗漢動身前去大名府。一來他是看看外間有什么可以交往籠絡的人物,二來則是想見識一番后世民間俗稱“宗爺爺”的宗澤風范了。
由于他如今好歹是有官身的人,因此拗不過英娘的堅持,在家人中挑選了八個會武的作為隨從。除此之外,當日鄧五等人托付的孤兒里也有幾個年紀長成的,他念在往昔情分自然頗為看顧,其中兩個最為聰明乖巧的此番也作為書童跟著他出行。這樣算來,置買了十幾匹高頭大馬之外,一輛大馬車也塞得滿滿的。
然而,高俅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不過只通知了家里人和趙佶,卻仍然還有旁人得到了消息。馬車離開汴京城門沒多遠,半路上便突然殺出了一個程咬金,硬生生地把一行人攔了下來。滿肚子疑惑的高俅探頭一看登時連連叫苦,原來,那一臉怒容擋在路中間的不是別人,正是云蘭。
“好一個高大官人,離開汴京也不來天香樓打個招呼,當我云蘭不存在是不是?”云蘭二話不說便跳上了馬車,而后又把兩個書童趕了下去,偏偏那些高府家人還一個個掩口偷笑,沒一個敢不滿的,就連宗漢也知機地借口吹風而避到了外頭。
“上次你連累我進開封府的帳還沒給你算呢,這一次又敢一聲不吱地撇下我!是不是你高大官人如今有權有勢了,容不下我了?”
高俅哪敢惹這位潑辣的姑奶奶,苦笑一聲便示意車夫繼續趕路,本來枯燥十分的旅程在美人相伴下自然是多了幾分愜意。云蘭幼時曾經輾轉各地,對汴京直至大名府的風土人情都有所了解,一路講解之下,高俅也就逐漸忘了馬車顛簸的辛勞。饒是如此,一行人走走停停,也足足花了好幾日才來到了大名府這座北地重鎮。
話說大名府乃是大宋北方最大的城市,又是最重要的邊陲重地之一,因此歷來南北客商云集,街市異常繁榮。此時的北京留守,知大名府的自然不是水滸傳中大名鼎鼎的梁中書梁世杰,而是在熙寧年間赫赫有名的呂惠卿。
在客棧安頓好了之后,宗漢便自告奮勇地去官府打聽族弟宗澤,隨后一個人匆匆離開了。高俅又令幾個隨從去打探地方風土人情,自己和云蘭兩人只帶了兩個小書童便出了客棧。一連逛了好幾個鋪子之后,他就覺有些疲累,尋了一個茶館便坐了下來,此時,旁邊兩個身著官府服色的漢子正在那里唾沫星子亂飛,說得極為起勁。
“呂大人早已復了資政殿大學士,怎么還在大名府這里待著?”左首的矮個漢子很是疑惑地問道,“聽說圣上親政那會,那些呂家人個個歡天喜地的,怎么到如今還沒消息召呂大人回朝?他老人家要是能夠回朝,我們兄弟也能沾沾光不是?”
“要說我們呂大人,當年可也是朝堂上說一不二的人物,可如今怎么樣?現在朝堂上的章相公曾相公蔡相公,當年哪個不是他的同僚,可為什么不向圣上舉薦?”說話的高個漢子見旁邊的眾人無不聽得聚精會神,頓時得意洋洋地灌了一口茶水,這才繼續道,“那是因為呂大人曾經是他們的上司,萬一引入朝中,他們豈不是要避位相讓?”
高俅起初還覺得兩人的談話很有些見地,待聽到避位兩個字時,他差點把一口茶水全都噴了出來。這都胡說八道些什么,分明是因為呂惠卿往昔人品太差,哪里是因為容得下容不下的緣故。他曾經聽蘇軾說過,呂惠卿為人反復無常,王安石為相的時候則刻意巴結,王安石去相的時候則妄想取而代之,常人都會避而遠之。他正在那里胡思亂想時,鄰桌的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卻突然拍案而起出口驚人,一時間,整座茶館一片寂靜。
“哼,什么避位,要是讓呂惠卿占據了朝堂,我們老百姓還有活路么?”那少女不顧身邊兩個男子的阻止,大聲嚷嚷道,“那個時候登記人丁田產的時候,哪怕是少報了一只雞也要入罪,這是什么世道!要不是他下令定了什么首告制度,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弟弟…我弟弟也不會活活餓死…”她越說越憤怒,最后竟漲得臉色通紅。
良久,那兩個官府衙差終于醒悟了過來,右手的那人當即大喝一聲道:“好大膽的丫頭,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胡言亂語詆毀朝廷命官!”兩人一邊說一邊踢翻了凳子,一左一右圍了上來,張開雙臂便往那少女撲去。
那少女的親身經歷原本就讓高俅心中一酸,此刻見那兩個衙役如此猖狂,他很有一種出面制止的沖動。然而,即便呂惠卿如今風光不再,但好歹還是正三品的大員,一旦沖突起來,自己一個微末小官怕是給人家塞牙縫都不夠,可這么眼睜睜看著更不是辦法。他還沒來得及想出法子,旁邊性子火爆的云蘭卻忍不住了。
“兩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小姑娘算什么本事!”云蘭早就看不下去了,此時霍地站了起來,連連冷笑了幾聲,“她不過是說了幾句旁人不敢說的話罷了,這么丁點小事就要入人以罪,你們這大名府的差人真是好威風!”
“關你這婆娘什么事!”高個衙役張口便罵,待看到云蘭穿金戴玉品相不凡時,不禁有幾分畏縮,但隨即理直氣壯地頂道,“這里的人都聽見了,她剛才詆毀呂大人,難道還算不得大罪么?”
“我罵又怎么了,我偏要說呂惠卿是天下第一等貪官…”那少女起初還被嚇得一哆嗦,但見云蘭為自己說話,登時膽氣又壯了。
就在此時,她旁邊的一個青年突然伸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重重掩住了她的嘴。“兩位差官,各位父老,小妹不懂事胡言亂語了兩句,請大家不要放在心上,別和她一般計較!”他一邊說一邊從懷中掏出了幾個銅板,滿臉堆笑地遞給了那兩個衙役,“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兩位…”
“你當是打發叫花子么?”高個衙役看也不看那區區幾個銅錢,突然劈手把它們全部打落在地,一時間,整個茶館中都是銅錢落在地上那丁丁當當的響聲。“沒什么可說的,和我們回去一趟,有什么事等到大人過了堂再說!”他一邊說一邊伸手朝少女的手腕抓去,臉上盡是洋洋得意的笑容。
此時云蘭臉色大變,她正要沖上前去阻止,孰料右手突然被人抓得嚴嚴實實,耳邊還傳來了高俅的一聲囑咐:“別沖動,那少女的同伴似乎要動手了!”
仿佛是為了應證高俅的話,少女另一邊的中年漢子突然站了起來,咬牙切齒地道:“欺人太甚!”他隨手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事,劈手往那兩個衙役砸去,只聽一聲轟然巨響,室內頓時彌漫了一層濃濃的煙霧,一時間嗆得人人連連咳嗽,就連早有準備的高俅也一時措手不及。待到煙霧散盡時,茶館中早已沒了那兩男一女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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