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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高府門前卻依舊是車水馬龍,除了那些前來打探消息的人之外,便是一些游學士子。
打探消息的官員自然是想知道趙佶對于蔡京究竟是個什么態度,順便奉承一下高俅的復起,畢竟,他的辭呈被駁了;而士子們則是在羨慕當日受高俅舉薦應試制舉的幾個書生,希望能夠藉由這條道得以進入朝堂。
因此,門上的幾個門子忙得腳不著地,雖然滿心不耐煩,臉上卻個個堆笑應付,但一個人都沒放進去——道理很簡單,家主還在上朝呢,哪里有空應付這許多?
所以,當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下的時候,一個門子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待想上前探問,腳下卻累得怎么都挪不動步子,最后干脆眼睜睜地看著有人掀開簾子跳了下來。
待到看清了人,他卻愣了神,慌忙朝里邊招呼了一聲,然后便振奮精神迎了上去。
“見過三爺,您今日怎么有空來了?”來者正是高傑,他剛才來的時候便看見整條巷子幾乎水泄不通,心中早就在那里暗地砸舌,此時聽到這句問候,他便笑道:“今日正好有空,我來看看太公,順便也想見見二哥。二哥可是還沒有回來?”
“可不是!”那門子一面吩咐后頭過來的家人收拾馬車,一面滿臉堆笑地答道,
“如今相爺整日整日的忙,天不亮就得出去,日頭落了還不見回來,有好幾回都是月亮上了樹梢才進門的。聽說今兒個是要陪圣上接見大理使臣,咳,要不是外頭那起子謠言,怎么會把那大事拖到今天?三爺快請里面坐,小人立刻就去稟報夫人!”聽人瑣瑣碎碎嘮叨了這許多,高傑也能想象出哥哥如今的忙碌,當下便點了點頭。
無事不登三寶殿,倘若不是真的有要事。他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前來造訪。
不過,在見到英娘后,他卻只是寒暄,只字不提正事。英娘知道這兄弟倆的脾氣向來如此,也只是任由他去。
等了足足半個時辰,又用了幾塊點心,外面便有一陣喧嘩,隨后便有家人來報:“相爺回來了!”英娘一邊起身相迎。
一邊示意高傑坐在這里等。高傑哪里肯如此拿大,立刻隨著英娘一起迎了出去,心中卻在算計著待會該怎樣說話。
高俅進了院子便在幾個家人服侍下脫了外面的官袍,待聽說高傑來了,他的眉頭立時一挑。
要知道,高傑回京之后,他第一件吩咐的事就是要低調,特別是在如今這種關鍵時刻,走動也應當小心些,可先如今高傑卻一反常態匆匆前來。
顯見是琢磨出了什么名堂。聯想到自己最近的一系列舉措。他不由微微一笑。
“高郎!”
“二哥!”見高傑竟跟在英娘后頭直接來迎,他更是心中有數,笑吟吟地頷首寒暄之后。
英娘便借故去廚房讓人擺飯先行回避,而高傑則上了前來。趁著周圍沒有外人,高傑也等不及進了廳堂再談正事,而是直截了當地道:“二哥,有一件事我不得不問,你是不是真地和岳父斗起來了?”高俅本就料到弟弟會這么問,此時不禁笑了起來:“你怎么這么說?我和蔡元長同朝為官這么久,又是一直以來的搭檔,這種關鍵時候,怎么會窩里斗?”高傑自然不會被這樣兩句搪塞蒙混過關。
臉色不由有些不好看。
“二哥,都什么時候了,你還用得著瞞我?外面的流言都已經沸沸揚揚了,說的有鼻子有眼,茶館酒樓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難道你真以為我不知道?還有,我那大舅子前兩天見到我的時候,便奇奇怪怪暗示了一大堆,要是真的無事。那豈非是說別人在暗中挑斗你和岳父?”聽到這么一大堆推測,高俅心中不禁嘆息了一聲。
要從心里說,他是懶得在這種時候來一場內斗的。問題在于,他能夠容忍蔡京和自己平分秋色,卻絕對不能容忍蔡攸。
蔡京有擅權任用私人地習慣,但好歹蔡京還是一個能臣,在很多事情上都能夠一針見血切中要害,但蔡攸是什么樣的人?
才能不及乃父的一半,但權術卻絲毫不遜于蔡京。這樣一個才能德行極其偏頗的年輕官員,而且還算得趙佶賞識,他要是放任其上來,將來肯定是自食其果。
但是,高傑畢竟是蔡京的女婿,蔡攸的妹夫,有些話他不得不說得含蓄一點。”三郎,不是我不和你說,只是如今別人已經欺到了我的頭上,若是我再視若無睹,豈不是更讓人覺得我軟弱好欺?
這些事都和你無關,如今你是戶部度支郎中,安心做好本職事即可,哪怕他日兩邊出了任何事情,那也與你無關。”
“這是什么話?”高傑的沉穩原本就是這兩年方才歷煉出來的,此時聽了這話,沖動的性子立刻爆發了出來,
“兄弟如手足,二哥若是有什么事情,豈可瞞著我行事?我雖然不算什么位高權重地官員,但好歹是你地弟弟,我總歸應該知道你現在的打算吧?”一句兄弟如手足說得高俅愣了神,不過幸好高傑沒有說什么妻子如衣服,他這才覺得心中好受了些。
盡管這句話掛在古人口頭,但是,真正能做到的卻沒有幾個,再說,他從來就不覺得妻子和兄弟有輕重之分。
而且,他如今要做地事情和蔡攸蔡京并沒有什么分別,所謂的正義也不過是一個幌子,從更深處來說,這不過是一場利益之爭罷了。
當初新黨舊黨之間的爭斗是新老利益之爭,呂惠卿和王安石之間的齷齪算是新黨內部新老之爭,到了如今他和蔡京的明爭暗斗,何嘗不是如此?
想要扳倒勢力盤根錯節的蔡京很難,但是,他還有兩大優勢,一者是他年輕,二者是他擁有不輸給蔡京的圣眷。
而還有一點就是,在未來的一段時間里,此時站出來和他唱對臺戲的,多半是那位蔡家大少爺,他還不能把話點得太透,以免將來有麻煩。
“總而言之,一言難盡。”用這句最具特色的話暫時堵了堵高傑地嘴,高俅便起步往廳堂走去。
當日高傑和蔡蕊的婚事,是趙佶這個天子當的大媒,所以他和蔡京都沒有反對的余地。
如今這兩夫妻眼見過得如膠似漆,但是兩家姻親的利益卻漸漸出現了矛盾,想來也著實是一大遺憾。
大約歷史上政治婚姻很難有好下場,便是這個原因了。高傑緊跟著高俅進了正堂,見那些家人全都沒有跟進來,他再也克制不住心頭的疑惑和恐慌,沉聲質問道:“二哥,你若是真的為我著想,就把事情告訴我!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縱使娶了蕊兒,縱使是蔡家的女婿,但是,我畢竟姓高,我是你的弟弟!”面對高傑地這種激動,高俅也無法再保持沉默,只能隨便揀了一兩條把最近的事情簡略說了說,但卻事無巨細地講起了蔡攸當年做的種種勾當。
他曾經以為自己能夠和蔡京相安無事地在政事堂一直搭檔下去,但是,事實卻是很明顯的。
這世上的矛盾能夠調和得了一時,卻不可能一輩子安安分分下去,他和蔡京,終究不是一路人。
對于最近的那些風波,高傑幾乎都聽說過,但是,對于那些數年前發生的事,他卻還是頭一次聽起。
他知道蔡攸這個妻兄不是平常人,然而,他著實沒有料到,蔡攸竟會在背地里玩弄過這樣陰狠的手段。
就他對蔡京的認識來看,要他相信背后沒有這個岳父的影子,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這么說來,蔡攸當年便和二哥有舊怨,已經暗算了二哥不止一次…”他喃喃自語了一句,最后免不了苦笑一聲。
在大宋官員中間,姻親鬧翻是很正常的事,而為難的往往是那個夾在中間的女人,不僅要面對公婆的冷眼,縱使回娘家也可能受到慢待。
但是,這種聯姻卻不可能結束,有時即便不是為了政治,而是為了門當戶對的因素,這種事情也不足為奇。
見高傑在那里默不作聲,高俅便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這些事情你不用操心,倘若蕊兒今后問起,你推說不知道就行了。我剛剛已經說過了,即便你知道,也是徒招人煩惱。我身在這個位置上,有些事情不得不爭,但你卻不一樣。我雖然為你選好了一條路子,但要怎么走還是看你。到時我高家一門出兩個名臣,豈不也是一段佳話?”盡管心中心緒萬千,但是,這番話卻漸漸打消了高傑的不安。
深深凝視了兄長的眸子良久,他終于躬下身去:“二哥放心,我總是高家的人,倘若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到時候盡管直說就是。至于蕊兒,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想必她在出嫁的時候就已經有覺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