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有心少喝,但是在蘇抹昭刻意的勸酒和高永年有意無意的縱容下,姚平仲仍然不得不灌下了十幾大碗酒。酒氣激蕩下,他的臉自然被沖得通紅一片,情急之下,他便按照公孫勝當初傳授的法子運氣憋住,腦際留著幾分清明,但臉上卻裝出了不勝酒力的模樣。見此情景,蘇抹昭心下大定。雖然以一對二,但他以有心算無心,再加上事先服了醒酒藥,自然不比對面兩人的醉態。此時,他忖度時機差不多了,便不動聲色地朝不遠處的幾個羌兵丟了個眼色,自己卻笑道:“高帥,不知道此次率兵解宣威城之圍,你有多大把握?”“把握?我高永年一輩子打仗,早已把生死置之于度外,只知道盡力而為!不過這一次嘛,不是我小看夏人,大勝是十拿九穩的事!”高永年輕輕哼了一聲,嘴角流露出一絲輕蔑,“我會讓多羅巴知道,即便他引來了夏人,也改變不了必敗的結局!”“哦,是嗎?那我就恭賀高帥旗開得勝了!”蘇抹昭慢條斯理地舉起了酒碗,突然猝不及防地將碗擲在地上,暴喝一聲道,“動手!”隨著這句話語,他狠狠地一腳踢翻矮桌,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朝后退去,鏗——只是一瞬間,所有羌人便掣出了明晃晃的兵刃,餓狼撲食般地朝高永年撲去。誰都知道,只要陣前能夠執下敵軍主將,那么,盡管高永年身后有一萬多兵馬。在投鼠忌器下也不能妄動。而且,隨高永年出戰的有一多半都是藩兵,假使招撫得當。說不定能夠讓他們臨戰倒戈。因此這些羌兵竟是人人爭先,臉上盡顯猙獰。就在高永年還未來得及反應之前。姚平仲已經拔出了腰刀,強行壓下胸中翻騰的酒氣。狠狠瞪著那些羌兵,他暴起一腳踹在剛才蘇抹昭踢翻地矮桌上。那一腳中蘊含了他八分氣力,因此那矮桌幾乎是頃刻間化成片片木屑,沒頭沒腦地朝羌人砸去。趁著這個機會。他一把拖起高永年,奮起殺入了羌兵陣中,高喝一聲道:“蘇抹昭反了!”蘇抹昭見勢不妙,同時大喝道:“宋軍之中所有羌人聽著,多羅巴大首領已經帶來了十萬夏人軍馬,如今合圍宣威城的只是先頭部隊,如果此時頑抗,以后大軍開進時就再也沒了退路!爾等都不是漢人,跟隨高永年只有死路一條,只要你們殺了那些漢兵。到時…”“放你娘的狗屁!”高永年終于從一開始地震驚中回過了神,他一把甩開姚平仲的手,徑直抽出腰刀。狠狠一刀劈倒了身旁一個羌兵。”蘇抹昭,老子以只,弟待你,你竟敢耍這樣地花招!什么十萬大軍,想要叛的人想清楚。你們的家屬都在哪里?我高永年統兵這一輩子,可有對不起你們的地方!”他聲嘶力竭地大吼了一陣,隨后便覺得一陣精疲力竭,畢竟,他剛才喝的比姚平仲只多不少,雖然仍能夠憑著本能殺敵應戰,身手卻比平時弱了五成不止。明明一萬多大軍便在身后不遠處,偏偏自己和高永年卻不得其門而入,姚平仲自然是心中氣苦。故而一扭頭瞥見戰馬上地于達依舊巋然不動,他不由勃然大怒:“于達,你死了嗎,這個時候只知道干看著!”主將陷入他人陣中,一眾藩將在大駭之下自然是準備上前救助,只是這個時候,大軍齊上不僅于事無補,很可能會誤傷高永年,因此無人肯承擔這個責任。及至蘇抹昭出言挑撥,高永年破口大罵,姚平仲出言呼救,大軍中頓時亂成了一團。“這個時候,我能亂動嗎?”于達心中暗罵姚平仲太過想當然,但是,他知道,若是再不發話,自己和姚平仲麾下的士卒肯定會嘩變,屆時結果如何還未必可知。兩害相權取其輕,雖然不知道自己這邊一出陣,藩兵那邊不知會如何反應,但他仍然只得暴喝一聲打馬上前。“上,救出高帥!”隨著他高高揚刀疾沖上前,麾下近千軍士齊齊跟隨在后,這一下聲勢非同小可。由于全都是騎兵,因此蘇抹昭見狀勃然色變,立刻率人逼緊了高永年,希望能夠借此讓宋軍投鼠忌器。這番緊迫之下,高永年和姚平仲兩人的立身之地頓時更見狹小,幾乎不足一丈方圓,耳聽得陣陣馬蹄在耳,兩人的處境卻愈見危急。姚平仲平生還是第一次接觸這樣的苦戰,僅僅不足一盞茶功夫的劇戰,他身上便至少多了十幾處傷,雖然運勁夾緊了傷口,但畢竟失血無法彌補,再加上酒氣沖腦,他已經感覺到手中腰刀沉重了不少,就連腳下步子也有些踉蹌,只是憑借一股悍勇之氣強自撐著。然而,高永年的情況比他更危急。知道生擒不易,羌兵已經是漸漸痛下殺手。須知高永年乃是西寧州知州,倘若能趁此機會一舉殺之,那么,整個西寧州便會陷入群龍無首的窘境,雖然比不上先前執之為人質以便全身而退,但也足可動搖宋軍軍心。“高帥!”姚平仲拼著肋下多了兩道刀傷,硬是替高永年斬殺了兩個側翼之敵,但此時此刻,他已經到了強弩之末,提刀的右手再也沒了多少氣力。正當他苦笑著看到眼前一道越來越亮的刀光時,眼前突然掠過一陣勁風,緊接著,自己面前地兩人便頹然倒地。危急關頭,于達終于來了,剛才那兩箭,正是聲名顯赫的神射。眼見麾下部屬被沖得零亂不堪,而不遠處的宋軍本隊沒有絲毫動搖之相,蘇抹昭自知大勢已去,只得仰天長嘆了一聲。“我角氏有大功于宋,瞎征、攏擋輩為王厚所逼,舉土出降,實乃大宋負我西藩!今日我不過一死,多羅巴大首領必定會為我等報仇!”言罷他竟將刀往頸項中一橫,須臾便頹然倒地,再也沒了聲息。于達率兵救出了高永年和姚平仲,卻不敢擅自回軍和本隊匯合,只是先令麾下部屬去追擊那些逃散地羌人,又命人檢視高永年姚平仲的傷情,待到看見兩人軍袍下的累累傷痕時,他的眉頭頓時緊緊擰成了一團。此時,那個略通醫道地都頭便上前稟報道:“于指揮,姚指揮已經暈過去了,高帥他也傷得不輕,我們…”于達也不答話,只是略一遲疑便來到高永年跟前,恭敬地行了一個軍禮道:“高帥,叛亂羌人已經全數被滅,我等是否回去和本隊會合?”“回去!”高永年咬牙切齒地迸出了兩個字,目光死死地盯著不遠處蘇抹昭的那具尸體,目光灼熱得仿佛要將一切焚燒殆盡。”你放心,我高永年雖然交錯了朋友,但還不見得連下屬都駕馭不住!”正如高永年所言,他一回到本隊,六員藩將便齊齊上來謝罪,態度中隱現畏懼和惶恐。要知道,放任主帥居于險境而不救乃是莫大的罪責。元符年間金明守將身死之時,章惇便有意盡戮軍士八百為殉,最后雖然被阻止,但足可見此罪之重。若是高永年真的身死,他們除了反叛之外,還真的沒有其他路可走了。經過隨行軍醫檢視,高永年渾身共傷了十七處,其中傷得較重的只有三處,分別是肋下、后腰和左背;而姚平仲的情況則糟糕得多,染血的軍袍緊貼皮肉難以分開不說,一撕開軍袍,但見前胸后背血肉模糊,竟是傷得極其嚴重,此時入氣少出氣多,顯然已經到了極其危險的境地。高永年越看越覺得心中痛悔,此時厲聲下令道:“于達,送他回西寧州!”“高帥,恕末將不能遵從軍令!”于達面無表情地一拱手道,“末將一旦回去,高帥座下便全是藩將,這不合朝廷律例,還是請高帥遣其他人護送姚指揮回西寧州!”若是換作從前,高永年必定會對這種言論嗤之以鼻,但是,經此一事,他縱使想反駁也覺得有心無力,當下便點頭委派了另一名都頭帶兵護送姚平仲回西寧州,卻拒絕了引兵重返西寧州重整的建議。等到麾下人馬重新整合之后,他拍馬上了一個小山丘,居高臨下地對底下的將士吼道:“剛才發生的一切,相信所有人都看到了!我高永年自己就是藩官,從來不認為藩官和漢官有什么不同,從來不覺得藩兵和漢兵有什么不同!但是,剛才的事要是傳出去,別說我要擔罪名,你們也都難逃罪責!若是不想死的,以后上陣就給我狠狠地殺!”他這一番話一吼,原本低落了八分的士氣頓時又重新鼓舞了起來。當下高永年又召集眾將重新定計,于達受命引軍兩千,從東面攻夏軍;而剩余大軍竟往不救宣威城,徑直由佞邊寨直抄夏人后路。多羅巴得知奸謀敗露,又聽得宋軍斷夏人歸路,頓時大恐,欲引兵與夏人分道而行,為夏將所阻。其后,得王厚將令,會州師出兵柔狼山,蘭州師出兵卓羅和南監軍司,夏兵恐后路補給不繼,無奈退兵解圍。高永年銜尾追殺,斬首千余級,并得戰馬數百匹。西夏合四監軍司遠征,最后卻不得不黯然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