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戰爭要結束了
陳公輔在政和三年曾參加上舍考試，獲得了第一名。
——趙宋王朝在趙佶執政的這一時期采用的是“三舍”考試法，其中“上舍”為最高檔次的考試，而上舍第一名就相當于進士試的狀元。
無疑，有狀元之才的陳公輔是一個非常有才華的人。
這樣的人才，如果不是不得掌權派大臣的喜歡，處處受到排擠，早就應該在趙宋王朝那邊混成高官了，不可能在官場混了十幾年，才混到正七品的右臺諫。
事實上也確實是這樣的。
陳公輔這個人，他進入仕途后，崇尚氣節，忠鯁直言，不看別人的臉色行事。
陳公輔在任平江府教授時，朱勔極受趙佶寵幸，勢焰灼人，許多官員都屈倒在朱勔面前，但陳公輔卻絕不與朱勔交往，朱勔的哥哥辦喪事時，陳公輔不但自己不去吊唁，還教他的學生不許前往。
當初，李邦彥被罷官，但沒過幾天就又被趙桓授為太宰，一時人情震駭，但朝中大多數官員敢怒而不敢言，只有陳公輔連夜寫具奏章彈劾，列舉了李邦彥賣國投敵的種種事實和劣跡，終于使李邦彥及其黨羽王孝迪、蔡懋等被罷職。
歷史上，金人第一次南侵之后，吳敏和李綱彼此不和，陳公輔雖然與李綱關系較好，但他不偏不倚，正心為國。
總之，陳公輔這個人不僅有才華，而且為人鯁直，常為國事忠言直諫，甚至就連歷史上的趙構都極為推崇陳公輔，特賜三品朝服，還命尚書省特地畫就陳公輔像送給他瞻觀。
這樣的陳公輔，在趙宋王朝已經沒有升起來了。
按說，來到大乾王朝當官以后，作為降臣的陳公輔，應該夾起尾巴做人，免得被李存給趕出朝廷，永遠當不上官。
可陳公輔卻不這樣，而是跟李光一樣，看到有什么不順眼的地方，就給李存上奏章。
往常也就算了，李存要表現出來自己的胸襟，不跟你這個小小的御史計較，可你卻在乾軍正取得節節勝利的大喜之時，卻向李存上書，請李存停止戰爭，讓中原地區乃至讓整個大乾王朝的民眾休養生息三年。
你說你是不是瘋了？！
確實，乍一聽陳公輔的主張，很多人都以為陳公輔瘋了，甚至還有人認為陳公輔是西宋小朝廷的奸細請李存誅殺陳公輔。
可李存雖然也被陳公輔的主張驚訝到了，但仔細看過陳公輔給自己上的奏章了之后，李存眉頭緊鎖。
陳公輔這不是無的放失啊。
首先得說，李存壯大得實在是太快了，以至于雖然李存這些年一直用心經營自己得到的每一塊地盤，又到處去搶掠、去訛詐、去查抄，可到頭來，所得的錢糧也就勉強夠自己的地盤發展壯大用的。
而這還只是李存得到中原地區以前的事。
得到中原地區這塊已經被打得千瘡百孔的地盤了之后，李存再經營起來就不禁有些費勁了。
這真是沒辦法的事，從李存和方臘起義開始，甚至從更早的時候開始，中原地區的百姓，就已經生活在了水深火熱當中。
等到趙佶開始聯金滅遼收復燕云十六州，中原地區的百姓就已經被剝奪得活不下去，只能紛紛起義暴動造反了。
再等到李存伐宋，雖然李存沒有搶過民眾的一針一線，還一直在賑災，但戰爭所帶來的陣痛還是無法完全避免，這使得中原地區的百姓開始往地獄里行進了。
徹底將中原地區的百姓送進地獄的人是趙構，他采用了杜充的絕戶計掘開黃河了以后，致使中原地區的百姓被淹死二十萬以上，因流離失所和瘟疫而造成的死亡數倍于此，以前最為富饒繁華的兩淮地區毀于一旦，近千萬人無家可歸，淪為難民。
盡管這場大災難剛一爆發，李存就已經竭盡全力的救濟災民了，之前李存也為奪取中原地區做過自以為很充足的準備，可等到這個巨大又無比沉重的包袱砸下來了以后，大乾王朝也只能是勉強苦苦支撐。
更為讓李存頭疼的還是他必須得治理黃河。
哪怕唐恪按照李存的意思，只是用以工代賑的方式治理黃河，但即便是這樣其花費也是高得可怕。
最關鍵的還是糧食的消耗。
雖然大乾朝廷并不支付錢財，只承諾等黃河治理好了以后，按功勞大小給民夫分兩河流域的良田，但為了讓民夫有力氣治理黃河，民夫全都得吃十分飽，否則他們哪有力氣去干那么辛苦的勞作？
再者，要是李存這個皇帝差餓兵去治理黃河，沒準會出“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那種動搖李存的江山的事情。
另外大乾王朝還面臨著一個巨大的麻煩。
雖然李存一直在剿招中原地區、河北地區、河東地區的潰兵、寇匪、義軍，但因為這戰爭一直都沒有真正停下來，以至于總有新的潰兵四散開來，進而就會總有新的潰兵、寇匪、義軍出現。
舉幾個比較有代表性的例子：
就在大乾王朝向西宋小朝廷發起總攻的這個關鍵時刻，一個叫李孝忠的人（不是歷史上的李彥仙），竟然糾集一伙潰兵正在攻打襄陽府，看他們的意思，是想要進入荊襄地區，甚至是想要從荊襄地區進去蜀地；
還有一個叫閻謹的人，也趁著這個機會，糾集了上萬寇匪，正在攻打黃州；
原來在河北鬧出不小動靜的大賊高托山，后來被趙宋王朝給招安了，改名高勝，在趙宋王朝被李存滅掉了以后，高托山重新聚眾萬余，在河北的太行山一帶鬧得很兇。
如果這些叛亂只是發生在還沒有完全穩定下來的中原地區、河北地區和河東地區，李存還沒有那么煩心。
可杭州人陳通，聚集了數千人，目前正在浙東一帶出沒，多地官府都報，陳通有攻城略地的苗頭，似乎是想走李存之前走過的老路；
更為讓李存心煩的是，鼎州武陵人鐘相在其家鄉利用宗教活動組織民眾，凡加入他的組織——鄉社的農民要交一點錢糧，社內實行互助共濟，因此都能“田蠶興旺，生理豐富”。他宣稱：“法分貴賤貧富，非善法也。我行法，當等貴賤，均貧富。”
鐘相以此深受當地民眾的擁護，被稱為“老爺”或“天大圣”。
周圍數百里的民眾加入鄉社的不計其數。
——鐘相的鄉社并不是在大乾王朝時期壯大起來，而是早在趙宋王朝統治荊州地區的時期，他們就已經開始秘密發展了，究其歷史，只怕都快有二十年了，其影響擴大到洞庭湖周圍的各縣。
如果說，鐘相只是求官，李存肯定會給鐘相個封賞，然后一點一點分解他們這個鄉社。
可問題是，也不知是不是鐘相覺得，來大乾王朝，他的發展空間不大，只有先去跟奄奄一息的趙宋王朝混一混，然后他自己建立王朝，他才能當上皇帝，他竟然選擇放著近在遲尺的大乾王朝不投，而是在李存伐宋的時候，他想要率領他組建起來的三百人馬去東京汴梁城勤王救駕。
只可惜，當時李存派兵將北上的道路全都給堵死了，使得鐘相根本就無法北上。
后來，鐘相便以這三百人為基礎籌劃起義。
也是不久前，鐘相趁亂率眾起義，以“扶宋滅乾”為口號，糾結了不少信奉其宗教和心向趙宋王朝的人，又裹挾了大量無辜的民眾占據了八百里洞庭湖，鐘相自稱楚王，設立官屬，他們焚官府、城市、寺觀、神廟及豪右之家，殺官吏、儒生、僧道、巫醫、卜祝及有仇隙之人。
他們把殺官吏等行為稱為“行法”，把平分這些人的財產的行為稱為“均平”，斥大乾王朝國法為“邪法”，凡是參加其起義軍的，一律免除賦稅差科，不受官司法令的約束。
靠著這些主張和行動以及宗教誤導，鐘相糾集了十數萬人，憑借著洞庭湖天險，跟乾軍游斗，遙相策應西宋小朝廷。
換而言之，現在不僅中原地區出了問題，李存的南方老窩也出了不少問題。
李存其實很清楚，之所以南方都出了問題，主要是因為自己這些年將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北方的燕云地區和中原地區，又從南方榨取了大量的錢糧來供應北方和中原地區。
再加上，有自己成功的例子在前，一些膽大之徒難免會想“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
這才導致很多宵小跳出來趁亂生事，甚至是鋌而走險。
其實——
目前的一切都還在李存的掌控當中，包括目前聲勢最大的鐘相一伙 ——要不是，鐘相他們仗著有洞庭湖這個易守難攻的險地跟乾軍斡旋，他們早就被趙憨兒、孫三呆、張狗蛋、二桿子他們給剿滅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只代表李存還能控制大局，不代表目前沒有問題。
看過陳公輔給自己上的奏章了之后，李存終于意識到，這一切的一切，問題都是出在民力已乏上。
民力已乏，就是錢跟物資不夠。
之前李存一直以為大乾王朝不會有這樣的問題，因為大乾王朝既沒有冗兵拖累，也沒有欠債，又從趙宋王朝的達官貴胃手上收回來了全部的土地和大量的財物，再加上海上貿易給大乾王朝帶來了大量的財富，沒道理使民力貴乏。
直到看到了陳公輔給自己上的奏章，李存才意識到，沒有充足的糧食和物資作為基礎，大乾王朝就是擁有再多的錢，都是沒有任何價值的，那也成為不了真正的財富。
換而言之，現在大乾王朝缺得根本就不是錢，而是糧食和基礎物資，尤其是前者。
而且，飽經戰火洗禮的民眾實在是太累了，是得讓他們好好歇息休養生息一下了。
所以陳公輔提醒得沒有錯，也很及時。
但是——
雖然李存也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可李存還是沒有立即就答應陳公輔，讓民眾休養生息三年。
李存之所以沒有現在就下這個決定，主要是因為目前前線打得實在是太好了，照著這樣打下去，李存很可能會在今年就完成真正的大一統。
如果李存能夠順利的完成大一統，很多問題，就不再是問題了，包括現在的很多動亂。
所以，李存不可能因為自己還可以壓制的一些問題，而錯過完成大一統的機會的。
李存將陳公輔召到宮中，跟陳公輔推心置腹的談了一次。
李存和陳公輔將大乾王朝所面臨的問題說透。
李存又表示，只等這一戰打完，自己肯定會讓民眾休養生息，順便將大乾王朝目前所面臨的這些問題全部處理掉。
陳公輔明白，李存這個皇帝能這么耐著性子跟他說這些，就說明李存真的意識到了他所提出的這些問題，也贊成了他的提議。
只是，在這樣的大好形勢下，讓李存收兵，放棄完成大一統的機會，也確實是太難為李存了。
陳公輔說：“臣身為諫臣，提醒陛下國家危機，乃臣之本分，陛下依照國家大勢定奪，乃帝王之決斷，簡在帝心，陛下不必事事皆與臣子解釋。”
說雖然是這么說，但皇帝能親自跟他解釋原委，還是讓陳公輔很舒心的。
這至少說明了，皇帝真的聽進去了他這個臣子的刺耳建議。
這也證明了，陳公輔當初沒有看錯李存，雖然李存好色無度，為人又有些貪婪，并非君子，但在能力、態度、高瞻遠矚等等大是大非上，李存確實有千古一帝的資質，是能結束亂世的人。
李存也沒再跟陳公輔多說什么，就讓陳公輔離開了。
轉天，李存就升陳公輔為御史大夫。
御史臺是中央行政監察機關，也是中央司法機關之一，負責糾察、彈劾官員、肅正綱紀。而且，凡重大桉件，御史臺和刑部、大理寺組成三法司聯合審理。
——大理寺負責審訊人犯、擬定判詞，刑部負責復核，同時報御史臺監審。
御史臺這個部門的權力雖然不大，但什么都能管，甚至理論上連皇帝都能管。
而御史大夫是正三品的大官，比陳公輔原來正七品的御史整整高了八品！
李存突然就將從趙宋王朝投效而來的陳公輔連升八品提拔到這么高的一個高度，讓很多人吃驚不已和看出來了李存真會不計前嫌的使用人才的同時，也讓一些政治嗅覺敏感的人嗅到了一些不同的味道。
首先當然就是，李存很看好陳公輔了。
還有就是，陳公輔給李存的建議，李存肯定是聽進去了。
而根據這一點推斷，一個之前誰都沒有想到的事情可能很快就要發生了！
這個事情就是，戰爭可能要結束了，至少暫時要結束一段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