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李存女真敢跟朕要歲幣?

　　其實——

　　在此之前，金人的主要敵人一直都不是北遼的這些人，而是耶律延禧。

　　耶律延禧是很不濟，讓人失望至極。

　　可在金人和大多數遼人看來，耶律延禧就是再不濟，也是遼國真正的皇帝，耶律淳也好，蕭普賢女也罷，他們都只是自己一廂情愿，充其量也不過就是一個地方政權而已。

　　這可不是金人高看耶律延禧，而是有根據的。

　　這幾年來，在金國境內，時不時的就會爆發遼人起義，而他們打的旗號，無一例外，全都是耶律延禧的旗號。

　　甚至于，就連平灤營三州，也只是在耶律延禧失蹤的時候才暫時接受北遼的統治，后來等平灤營三州的人得知耶律延禧還活著、人就在夾山之中積蓄抵抗金人入侵的力量時，平灤營三州很快就脫離了北遼的控制，改為奉耶律延禧為正宗。

　　金人覺得，只要他們一天捉不到耶律延禧，其國內一天就別想消停。

　　所以，完顏阿骨打親率數萬精銳騎兵屯兵于奉圣州之東，完顏宗翰和完顏希尹屯兵于應州之南，完顏銀術可與完顏婁室屯兵在洪州之西，三軍恰好構成了一個品字形。

　　這是一張嚴陣以待的大網——捕捉耶律延禧的大網。

　　這張大網布置好了以后，金軍一直遵照完顏阿骨打的詔令，一邊休兵牧馬，一邊密切關注著耶律延禧的動向，以及北遼和趙宋王朝之間的博弈。

　　說老實話，金人并不愿意去攻打燕地，因為按照宋金之間的盟約，燕地應該歸趙宋王朝攻打，完顏阿骨打還曾大方的說，就是金人打下來燕京，也會將燕京送給趙宋王朝。

　　這種情況下，金人哪會真賣力去幫趙宋王朝攻打燕云十六州？

　　所以，所謂的金人將三路大軍攻打燕京，那不過是北遼的人自己嚇唬自己罷了。

　　——金軍要是真三路大軍攻打燕地，在北遼已經如此虛弱的情況下，不出現歷史上的天選事件，居庸關能不能被金人攻下不好說，古北口和松亭關真未必能擋得住金人的全力攻擊。

　　畢竟，拋開數量不談，不論是從將士的作戰能力上來說，還是從將士的作戰意志力上來說，金軍都是當之無愧的當世第一。

　　在這一點上，目前的乾軍，可能都得甘拜下風。

　　——一個是生長于溫暖如畫的江南水鄉，一個是生長于苦寒的白山黑水之間，雙方的生長環境相差得實在是太多了，進而導致雙方不論是從身體素質還是從意志力上都肯定有很大的差距。

　　也就是說，截止到目前為止，金人一直沒有想過去打燕京，而是一直在張開大網等耶律延禧入網。

　　甚至于，金軍都元帥完顏斜也都已經準備派遣大將完顏銀術可和大將完顏婁室率領七千騎兵去消滅西夏支援耶律延禧的三萬人馬了。

　　可突然之間出現的李存，卻打亂了金人的一切部署。

　　在這件事情上，金人也吃了主觀判斷的虧。

　　起初，金人也以為攻打燕京的是宋軍。

　　完顏阿骨打還對左右說：“大宋乃二百年強國，底蘊非我大金這驟起之國可比，不可小覷也。”

　　原本對趙宋王朝已經生出輕視之心的完顏宗望、完顏宗弼等人，見“宋軍”一戰就攻打下了燕京，也開始收起了對趙宋王朝的輕視之心。

　　可慢慢的，完顏阿骨打等人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那就是，“宋軍”奪下了燕京城以后，也太低調了。

　　這是很不應該的。

　　按照正常的程序，趙宋王朝在奪取了燕京以后，是要跟他們大金國這個盟友通報一聲的。

　　一來，這可以避免雙方出現不必要的摩擦。

　　畢竟，現在雙方的軍隊都在同一片區域，萬一出現“擦槍走火”什么的，肯定會影響彼此之間的感情。

　　二來，有些事情，宋金之間要說清楚。

　　想當初，宋金之間簽訂盟約時，很多事情都沒有說清楚。

　　像雙方第一次簽訂《海上之盟》時，由于趙佶不懂燕云這里的地形，只要了燕京并管州縣，根本就沒提云地那一茬，就更別提平灤營三州了。

　　后來，趙佶君臣意識到了趙佶所犯的錯誤，又派趙良嗣和馬擴出使金國，正式提出，燕云十六州包括燕地（山前）七州和云地（山后）九州，以及平灤營三州，想要將這些區域全部都給要回來。

　　結果，金人卻叼住了趙佶的御筆中所犯的錯誤，只愿意給趙宋王朝屬于燕地的山前七州。

　　可趙良嗣和馬擴接到的命令是要十九個州。

　　雙方的談判一度陷入了僵局。

　　好在，馬擴用箭術征服了金人，讓金人知道，漢人之中也有擅射之人，然后完顏阿骨打才松口同意將山后九州也給趙宋王朝，換取趙宋王朝跟他們大金國一塊出兵攻打遼國。

　　但是，平灤營三州，金人卻以那并不是漢人的故地而是契丹一族的故地為由，拒絕將平灤營三州給趙宋王朝。

　　金人不答應將平灤營三州給趙宋王朝，讓趙良嗣和馬擴還是沒辦法回去交代。

　　雙方的談判又陷入到了僵局。

　　僵持了很久以后，完顏阿骨打也沒有同意將平灤營三州給趙宋王朝，但最后說可以考慮一下，等回頭遣使去趙宋王朝時，再跟趙宋王朝說這件事。

　　不久之后，完顏阿骨打派遣曷魯和大迪烏去趙宋王朝想跟趙宋王朝商量一下具體條約，將事情全部定死。

　　可趙宋王朝那邊卻爆發了李存和方臘的起義。

　　趙佶君臣怕曷魯和大迪烏將趙宋王朝的虛實給帶回去，使得胡人知道趙宋王朝虛弱，突然來攻打趙宋王朝，而將曷魯和大迪烏給扣在使館當中半年多時間。

　　末了，趙佶君臣雖然將曷魯和大迪烏給放回去了，又讓曷魯和大迪烏帶回去了一份國書，可國書上卻只說并如初約，根本沒說具體內容。

　　后來，完顏阿骨打聽說趙宋王朝派兵北伐了，又派了一回使臣。

　　可完顏阿骨打的使臣才派過去，趙宋王朝就被北遼給打回去了。

　　之后趙宋王朝也不說還來不來攻打燕京了，就在雄州那里貓著，完顏阿骨打遣使過去，趙宋王朝故技重施就是一直拖著。

　　金人真是被趙宋王朝給搞糊涂了，不清楚趙宋王朝到底是什么意思？

　　這盟還結不結了？

　　不結再說不結的。

　　結，咱們倒是把條件給定死了啊。

　　其實——

　　金人并不關心其它條件，他們最關心的是趙宋王朝答應給他們大金國的歲幣。

　　跟李存這個土豪不同，金人，尤其是金人中的女真人，真是窮怕了，因此他們非常想得到趙宋王朝許諾給大金國的這筆不菲的歲幣。

　　所以，自從聽說“宋軍”攻占下了燕京城以后，完顏阿骨打等金人一直在翹首以盼，趙宋王朝遣使來跟他們大金國談盟約一事。

　　可完顏阿骨打他們左等，趙宋王朝的人不來，右等，趙宋王朝的人也不來。

　　突然有一天，完顏宗望急匆匆的來向完顏阿骨打稟報：“父皇，大事不好矣！”

　　完顏阿骨打微微皺眉：“甚么事令你大驚小怪？”

　　完顏宗望答：“居庸關守軍換人了。”

　　完顏阿骨打已經聽說了，耶律大石被“宋軍”給擊敗，并生擒活捉了，所以，居庸關的守軍換成宋軍，也在情理之中。

　　完顏阿骨打不在意的說：“宋軍耳，何必大驚小怪？”

　　誰想，完顏宗望卻搖頭道：“非是宋軍，而是甚么乾軍，軍服皆黑而非紅。”

　　“甚么？！”

　　完顏阿骨打也很吃驚，他是真沒想到，會突然出現一個什么乾軍？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完顏阿骨打讓完顏宗望趕緊派人去燕京打聽清楚事情的原委。

　　完顏宗望不敢怠慢，火速往燕京城派細作。

　　此事，在燕京城中，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了。

　　所以完顏宗望很快就打聽到大乾王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完顏宗望把他打探回來的消息跟完顏阿骨打一說，完顏阿骨打頓時就覺得“李存”這個名字他有些耳熟。

　　到底是年紀有些大了。

　　而且，最近這幾年，又因為獲得了大量的遼國美人，讓已經五十多歲的完顏阿骨打，每天都泡在一大堆女人當中，后宮佳麗三千人，鐵杵磨成繡花針。

　　使得完顏阿骨打的記憶力變得有些不濟了。

　　想了很久，完顏阿骨打才想起來，曷魯曾跟他提起過李存這個人。

　　很快，完顏阿骨打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包括趙宋王朝的驅狼逐虎之計，給猜到了個七七八八。

　　這回，完顏阿骨打算是搞懂了，趙宋王朝為什么會搞出那么多反常的操作。

　　想明白這些，完顏阿骨打很生氣，他覺得自己被趙宋王朝給耍了。

　　不過這還不是完顏阿骨打最生氣的地方。

　　最讓完顏阿骨打生氣的是，趙宋王朝這是在打讓他的大金國和大乾王朝對耗然后趙宋王朝漁翁得利的如意算盤。

　　太陰毒了。

　　完顏阿骨打面沉似水。

　　沉默了許久，完顏阿骨打將勃堇烏歇和高慶裔找來，讓他們二人為正副使臣代表大金國出使燕京，談金乾兩國結盟的事。

　　轉天，金使勃堇烏歇和高慶裔就到達居庸關，表明了他們要代表大金國出使燕京。

　　已經接替耶律大石守衛居庸關的楊政和彭玘，得知這一情況，不敢怠慢，連忙派人快馬加鞭回燕京送信。

　　但是，楊政和彭玘卻留了一個心眼，那就是他們沒讓勃堇烏歇和高慶裔立即入關，而是等他們將上萬人馬呼啦啦的全都布置在明顯之地，才放勃堇烏歇和高慶裔進來。

　　勃堇烏歇和高慶裔一見居庸關這里如今有這么多人馬，心就是一緊。

　　楊政和彭玘并沒有給勃堇烏歇和高慶裔打探居庸關虛實的機會，而是派人將勃堇烏歇和高慶裔送到昌平安置。

　　次日，李存派從雄州回來的韓昉和蕭容作為接伴使去接勃堇烏歇和高慶裔。

　　韓昉和蕭容來到昌平，將勃堇烏歇和高慶裔接到望京館安歇。

　　望京館坐落于燕京的東北方向，這個使館以前就是接待女真等臣服遼國的各個部落的，它離燕京城大約有四十里路。

　　望京館雖然設在郊區，但館舍建筑、食宿條件、服務水平等，與設在燕京城的館驛相差無幾。

　　烏歇性格豪爽，又沒見過什么世面，他覺得望京館就很不錯，青磚碧瓦，雕梁畫棟，亭臺樓榭，令他目不暇接。

　　高慶裔是渤海人，非常精明，前年春天，趙良嗣與完顏阿骨打在遼國上京談判時，他在身邊擔任翻譯。

　　就是高慶裔破壞了趙良嗣索要平灤營三州的計劃，甚至差點阻止了完顏阿骨打將山后九州給趙宋王朝。

　　見韓昉將他們安排在燕京從前接待女真人的地方，高慶裔面帶不悅的說：“我大金已非昔日部族，貴國安能如此輕示我大金，莫非不欲與我大金交往？”

　　這種事可大可小，韓昉還沒有摸清李存對金人的態度，所以沒有接高慶裔這茬，只說回頭會向我家皇帝陛下請示。

　　烏歇則說：“我二人此來，乃我家皇帝遣我二人來聘問，貴朝出兵進攻燕京，為何不遣使去我家通告？我家皇帝認為，你朝是禮儀之邦，應知你朝可得燕京，皆因我大金滅遼所惠，當與我家溝通如何感謝我家，及兩家將來如何和平共處。”

　　兩日后，李存在萬歲殿接見了烏歇和高慶裔。

　　烏歇和高慶裔拜畢。

　　烏歇說：“外臣來前，我家皇帝叫我二人與陛下言，大宋欲使大金與大乾鷸蚌相爭，大金與大乾當謹防小人，宜溝通結盟，專遣使人來此稟議。”

　　說完，烏歇將國書呈上。

　　李存面帶微笑說：“謝謝大金皇帝，遠遣使人來到燕京提醒朕，朕先看國書，關于你家所求之事，待朕看過國書后，具體細枝末節，叫韓學士跟你二人細說。”

　　將烏歇和高慶裔給打發走了以后，李存將一眾文臣叫來，研讀完顏阿骨打送來的國書。

　　國書內容如下：

　　大金皇帝致書于大乾皇帝闕下：

　　貴朝不言便來奪取燕京，需知我大金自起兵之日起，連克遼上京、東京、中京、西京，只留燕京與大宋攻打。

　　近來，我軍直抵山西，擒捉契丹昏主，奈何讓其脫身逃遁，只獲行宮。大軍續往西京，應、朔、蔚及西南路招討司一帶諸州縣部族軍戍，悉皆款附。后有西京、德州兩處相次叛亂，累行招誘，竟不自新，軍令既出，無由可追，縱兵激戰，殺俘殆盡。

　　后知契丹昏主竄于沙漠，遂分兵追捕。其余處所并已歸降，夏國已遣使來議通好，韃靼愿輸歲貢，永久稱藩。燕京一處，留守國王耶律淳僭號稱尊，曾遣人來，意欲稱藩求和，本朝念及與大宋有約在先，故未相應，亦未攻取。

　　今聞大乾皇帝舉兵奪取燕京，竟未見來使報期，遂心生疑慮。今致書相詢，意或如何，冀示端的。盛炎在候，順迓天體，今差勃堇烏歇、高慶裔等充使副及管押蘇壽吉家屬前去，有少許禮物，端奉書陳達，不宣。謹白。

　　李存將完顏阿骨打的國書反復看了好幾遍，問一眾臣子：“完顏阿骨打此乃何意？”

　　左企弓認為，完顏阿骨打的核心意思是埋怨大乾王朝攻打燕京之前沒遣使去通報大金國一聲。

　　陳箍桶看完，笑道：“只怕女真想叫官家出趙宋承諾給他家的歲幣。”

　　李存一聽，笑得別提有多燦爛了：“女真敢跟朕要歲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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