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驚蟄,微風。
子時一過,酒肉管夠飽餐了一頓的十萬宋軍,在焦山寺對岸集結。
接近寅時,由王淵所率領的八千先鋒軍,有條不紊的上了三四百只大大小小的船上。
真不是劉延慶、辛興宗等人不想派更多的人馬作為先頭部隊,實在是宋軍真沒船了——為了能夠一舉渡過長江天險,宋軍已經把他們能夠找到的船,全都找來給王淵運兵用了。
寅時一到,王淵立即指揮船隊借著夜幕的掩護悄悄的向江對面的焦山寺駛去…
五月十五,驚蟄,微風。
張弓站在焦山寺虎賁軍的大營中,借著明亮的月光,凝視著微微蕩漾的長江,心潮澎拜!
張弓祖祖輩輩都是地里刨食的農民,世世代代任勞任怨本本分分。
可不知怎么的,張弓一家越努力越窮。
為了養家湖口,張弓只能跟村里的獵戶上山去打獵貼補家用。
有一次,在打獵的過程中,張弓一個沒注意就落了單。
好巧不巧的,被張弓遇到了一只成年大蟲。
張弓嚇得慌不擇路,一個不慎就從山坡上滾了下去。
結果,張弓的褲襠撞到了一塊石頭上。
好消息是,那只大蟲沒再追張弓。
壞消息是,張弓廢了,還需要一大筆錢治病。
張弓的娘子田氏,為了救張弓的性命,去跟李大官人借了兩緡錢,然后將張弓送去縣城救治。
可郎中在看過張弓的傷之后表示他也無能為力,不過郎中卻給張弓和田氏出了個主意,就是讓張弓和田氏去找郎中認識的一個老宦官想想辦法。
那老宦官見田氏可憐,便收了田氏兩緡錢,給張弓來了一刀。
別說,那老宦官的手藝還真不錯。
沒幾個月,張弓就好了起來。
可緊接著,問題也來了。
田氏跟李大官人借的那兩緡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論張弓怎么種地,怎么打獵,就是永遠也還不完,而且還越滾越多,最后變成了一筆天文數字。
在張弓看來,他就是努力一百輩子都還不上那筆錢了。
終于有一天,李大官人親自帶人來到張弓家,霸占了田氏和張弓的兩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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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沒完,張弓也被折價賣給了李大官人,成為李大官人的“奴隸”。
張弓有一手精湛的箭術,幾乎是百發百中。
李大官人從田氏那里得知了此事以后,可能是擔心有一天張弓會加害于他,便轉手將張弓賣給了七賢村的方有常。
在那之后,張弓就過著麻木不仁的生活。
直到方臘在七賢村聚眾起義。
一直渾渾噩噩的張弓,在聽了方臘那康慨激昂的鼓動話語以后,突然生出了要不要反抗一下的念頭?
可方臘義軍的人,沒有人看得起張弓這個被人霸占了老婆、兩個女兒都不敢反抗的閹人,都不愿意招攬張弓。
只有求賢若渴的張世不嫌棄張弓身殘和窩囊,把張弓招攬到了李存的隊伍當中。
就這樣,張弓成了第一批追隨李存起義的人。
加入虎賁軍以后,張弓憑借著他精湛的箭術,屢立戰功。
而李存從來沒有因為張弓是一個不完整的人就歧視張弓。
這使得張弓的軍職越升越高。
現在,張弓已經升到了統領之職,統領兩千五百人。
李存對張弓有知遇之恩,又給了張弓一個體面的人生,讓張弓可以像個人一樣活著,而不是連狗都不如的窩囊廢。
按說,張弓應該感激李存,也應該效忠李存才是。
可結果卻證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在宇文黃中“無意間”認識了張弓以后,跟張弓相談甚歡,并表示出了愿意跟張弓深交的意思。
曾經高高在上的世家大族子弟、文人老爺愿意結交張弓,這讓張弓心花怒放。
這使得,張弓有事沒事就會去找宇文相公閑聊一會,甚至是喝上幾杯。
與此同時,張弓也從宇文黃中那里學了很多忠君愛國的思想。
而且,宇文黃中跟張弓說,朝廷從不歧視宦官,宦官往往都是最忠誠皇帝的人,皇帝也最信任宦官。
宇文黃中還給張弓舉了童貫、譚稹、梁師成、楊戩、李彥、張迪等趙佶親信宦官的例子,并宣揚了這些宦官的“豐功偉績”。
當張弓聽了童貫的事跡以及童貫威震西北的威名之后,心中生出了無限的向往。
慢慢的,張弓開始覺得,李存就是對他再好,也改變不了李存是一個反賊的事實,而這天下是趙氏的,趙佶也很英明神武,之前趙佶犯得那些錯誤,根本就不怪趙佶,而是貪官污吏誤了趙佶。
關鍵,張弓不看好李存的起義,覺得李存的起義早晚得讓朝廷給剿滅。
宇文黃中看準了張弓是一個能被他招降的人了之后,找準時機向張弓許以高官厚祿招降張弓,并承諾只要張弓為朝廷立下大功,他就將張弓引薦給童貫當義子,將來接童貫的班率領大宋所有的軍隊名留史冊,就像當初童貫接他義父李憲的班一樣。
張弓被宇文黃中說得動心了,因此暗中投降了趙宋。
后來,在李存布防的時候,張弓找到李存說,他舊傷發作,想先當一段時間邊防軍,休養一段時間。
讓張弓高興的是,李存很痛快的就答應了張弓的請求,還想給張弓派一個醫官看病。
但被張弓給拒絕了。
沒過多久,張弓就被調到焦山寺駐防。
張弓在第一時間就將這個好消息報告給了宇文黃中。
在宇文黃中的幫助下,張弓以各種各樣的手段,拉攏了幾十個親信,就等著報效朝廷的機會。
現如今,宇文黃中把張弓的搭檔監軍陳乃雷給調走了,只等寅時之前,他下令將手下人馬帶離焦山寺營地,便為朝廷立下了大功,然后他就可以成為一個非常有潛力的宦官,光耀祖宗。
到那時,張弓可以將田氏找回來,還有他的那兩個女兒,至于田氏和他的那兩個女兒給李大員外生的那幾個孩子,到時候再說…
五月十五,驚蟄,微風。
看著已經開始西落的月亮,宇文黃中稍稍松了一口氣。
“除非李存即刻快馬加鞭返回鎮江,不然李存必定趕不上這場大戰了。”
在李存身邊潛伏了小半年時間,宇文黃中越來越敬畏李存這個都沒有他兒子大的年輕人。
也正是因為如此,如果李存不離開前線,宇文黃中都不敢主張宋軍發動這場奇襲。
宇文黃中估計,有李存在前線,張弓也不敢在李存的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
這就是李存在虎賁軍中所積累得無盡的威望。
還好,方臘給了李存強大的壓力,讓李存不得不在前線還有戰事的情況下偷偷的親自回杭州一趟。
在宇文黃中看來,李存是厲害得離譜,但李存這里也有非常嚴重的短板,那就是,李存手下的武將當中沒有能獨當一面的,而文官又多跟李存離心離德。
這使得哪里都離不開李存,而李存顧了前線,就沒法顧及后方,后方有事,前線就立即群龍無首。
如此一來,只要宋軍能殺過長江,對虎賁軍至關重要的鎮江和江寧府很可能會一戰而下。
如果鎮江和江寧府,哪怕只是其中之一,被宋軍攻下了之后,宋軍就可以渡過長江天險。
到那時,虎賁軍這伙潛力無限的叛匪,十有八九就再也抵擋不住朝廷的剿滅了…
可就在這時,宇文黃中的副手胡圖,突然帶著四個人推開了宇文黃中的房門:“宇文相公,我等該上路了。”
宇文黃中一眼便認出來了,胡圖身后的四人是武德司的密探。
看見武德司密探在此時出現在他面前,又聽胡圖這么說,宇文黃中立即就意識到:“大事不妙矣!”
宇文黃中反應很快,他連忙去抽一直隨身攜帶的寶劍。
可宇文黃中的反應再快,也快不過武德司的密探。
兩個武德司密探一閃身,就來到了宇文黃中的一左一右,隨即他們二人就分別擒住了宇文黃中的胳膊,輕而易舉的就下了宇文黃中的寶劍。
一向古井無波的宇文黃中,變得有些歇斯底里:“我何時漏出破綻的?請務必如實相告!”
胡圖來到宇文黃中身邊,然后趴在宇文黃中的耳邊,輕聲對宇文黃中說:“初晤大都督之際,大都督便已知曉你乃內間。”
宇文黃中聽罷,童孔就是一縮,他不信道:“你誆我!我與李存素未謀面,李存焉能知曉我身份?!”
胡圖搖搖頭:“莫要問我,我亦不知,我只知,你我殿試過后,大都督便命我監視你,老實說與你聽,你這半年所有行動皆在我與武德司監控之下。”
宇文黃中聽罷,如喪考妣!
——宇文黃中從不畏懼死亡,他只是在自責自己害了大宋!
看了一眼被李存玩弄在鼓掌之間的宇文黃中,胡圖對李存越發的敬畏:“大都督絕不可敵也!”
念及至此,胡圖一揮手:“帶走。”
在逮捕宇文黃中的同時,李存也來到了一千多整裝待發的親衛馬軍的聚集之地。
在上馬之前,李存問了左右一句:“今日黃歷如何?”
陳箍桶答:“五月十五,驚蟄,微風,黃歷言,今日不宜出門。”
李存一聽,笑了:“任地時,那我等回家罷。”
言畢,李存翻身上馬,然后一馬當先的返回了鎮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