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殼好似一尊華美瓷器,讓那條狼牙棒搗成稀碎。
寸寸筋骨炸裂,濺出大團殷紅,血霧氤氳不散,隱約散發清香。
“看來平時沒少嗑藥,吞吐靈機,把體魄養的不錯。”
寧海禪扯起嘴角,狼牙棒呼嘯如雷,重重朝著虛空一杵。
喀嚓!
意欲遁走的神魂念頭,當即就被擊破!
“好賊子!忤逆龍庭,刺殺道官,往后你休想過安生日子!
即便掘地三尺,紂絕大人也會將你挖出…”
風仇子神魂分散,恰如一團棉花難以著力,巧妙躲開勢大力沉的狼牙棒。
緊接著,他再度凝聚成形,右手行訣,念頭閃爍。
幾乎就在剎那間,整個龍牙大艦都晃動了一下。
周遭數里的水浪嘩啦作響,升騰而起,凝聚成十幾條蛟蟒撲殺寧海禪。
對于鬼仙來說,皮囊不過廬舍,縱然毀傷隕滅,也傷不到根本。
一念尚存,可謂不死不滅。
嘩啦啦!
隨著風仇子念頭攝拿,十幾丈的怒濤轟隆炸開,拍打龍牙大艦。
漫天水氣憑空聚攏,化為一尊尊威風凜凜,栩栩如生的神人法身。
觀其驍勇精悍,氣勢非凡,個個戰力都不遜色四練宗師!
“鬼仙著實不好殺。”
寧海禪挑眉,換作四境道修,早就死上十幾次了。
但風仇子神魂渡劫,念頭如一,虛實相生,勘破生死。
乃實打實的鬼仙境界!
除非自個兒晉升神通巨擘,神與意合,血魄雄渾。
才可能以強絕的手段,硬生生鎮壓磨滅!
“還好這人是個半吊子。”
寧海禪眼神睥睨,右手持住狼牙棒,其上縈繞紫意濃郁的沉沉雷光。
身形倏然一閃,虛空悶響,水珠迸濺!
狼牙棒摧枯拉朽,輕易打散水氣凝聚的長蛟大蟒!
寧海禪腳下步伐飛快,氣血真罡雄勁渾厚,每一次運轉催發,皆如狼煙沖霄。
風仇子精心淬煉的顆顆念頭,好像放進大烘爐的銅錠鐵塊,耐不住滾滾熱力,緩緩消融!
“哪家的高手!四練層次,卻撼得動本官的鬼仙意志!
看不出路數,莫非是白陽教…”
風仇子思忖之際,神魂又一次感到劇痛。
咚、咚、咚!
三道炸雷連成一線,寧海禪左手握拳揚臂推出,粘稠如浪的翻涌氣流被撕裂。
仿佛龍吟象吼,震蕩十方,瞬間就把念頭攝拿的水蛟、水蟒悉數破去。
一時間,龍牙大艦內洪水漫灌,沖垮亭臺樓閣,幾乎淹沒廟宇。
“師父,再不動手,我可攔不住他了。”
寧海禪冷哼傳音,看似他牢牢占據上風,壓著風仇子打,實則并不能干脆利落拿下這一尊鬼仙。
肉身秘境未能與天地相通,冥合法理,任憑底蘊再如何深厚,氣血亦有窮盡之時。
而風仇子神魂渡劫,得授法箓,若非道行差了一些,沒有煉成不滅元靈,早已施展大神通,駕馭風雷水火,打得自個兒抬不起頭。
繼續拖下去,勝負尚在兩可之間!
“急什么。”
陳行手掌攥緊,一把抓爛長宵子的心臟,旋即再伸出兩指,戳破那襲大紅袍。
他腳下踏步,施展黑心煞掌當中的“黑影幢幢”,條條殘影好似浮光爍爍,幾個呼吸的短暫功夫,那些前來護駕的力士、兵丁統統撲倒。
“這廝想跟你耗,拖到義海郡的青箓道官趕到!
但沒了肉身皮囊,好比赤身入海,水性再厲害,也撐不了多久。
好徒弟,你陪他好好耍耍,我給你壓陣。”
陳行眸光熠熠,看到風仇子頭頂盤踞的那團烏黑之氣愈發濃郁,嘖嘖感慨:
“你那位觀星樓的兄弟,確實…非同尋常。”
他眼中浮現幾分忌憚,名叫“秋長天”的黃衣道士忒嚇人了。
這股子遮天蔽日的霉運晦氣,足以叫神通巨擘夠喝一壺。
怪不得這廝區區四境,未成鬼仙,就敢摻和十年前的那樁大事。
并且至今還活蹦亂跳,沒人愿意招惹。
得罪煞星,尚有生機可言,但要沾染一個災星,搞不好再無寧日。
“待會兒事了,必須先在怒云江洗干凈。”
陳行心有余悸,萬一把霉運帶回家,保不準鬧出什么禍端。
想到孽徒當年結識秋長天,攜手闖蕩江湖。
他不由地感慨,寧海禪命真硬。
“頭頂上還有個神通巨擘瞧著呢,師父,速戰速決。”
寧海禪掄動狼牙棒,好似一團漆黑的雷霆閃動,每次出現,都恰巧封住風仇子的去路。
陳行兩手插袖,緊緊盯著神魂分化,欲要遁走的紫箓道官,時不時故作出手,驚得凝練如一的念頭如水波動蕩,無法保持沉靜。
“真是卑鄙!以多欺少!”
風仇子怒不可遏,他背靠龍庭,又是神京中樞的近臣貴人,何曾受過這種憋屈氣。
居然讓兩個四練刺客堵在座駕里頭!
這位印綬監的掌印道官當機立斷,分出一半神魂之力,與周遭天地冥合相融。
爾后一聲聲悶雷般的巨吼席卷義海郡——
“護駕!護駕!護駕…”
早在十息之前,原陽觀的璇璣子就已察覺動靜,他急忙披上道袍,登高遠眺,發現怒云江火光沖天。
“刺客?白陽教余孽現身了!”
璇璣子心頭大震,天底下除去那幫瘋子,誰敢公然襲擊皇天上使的座駕。
“立功的機會到了!”
這位滿腔上進的青箓道官眼皮猛跳,內心激動不已。
倘若此次護駕有功,一舉攀附上神京中樞的貴人。
日后不說一步登天,至少也是魚躍龍門了。
“老天爺開眼!”
璇璣子大喜過望,意氣風發:
“取我法器…等等!”
他話音倏然一頓,因為被夜色籠罩的義海郡城,莫名升起數道莫測的磅礴氣機。
咚咚咚!
道觀前院懸掛的銅鐘自鳴。
此乃神京鸞臺那口渾鐘仿制,但凡有沾染濁潮的邪魔妖人露出行蹤,便會驚動示警。
“大威上師!摩云子!還有八奇散人…”
璇璣子掐訣運功,從旁邊的茶杯引出一捧水流,作鏡映照。
身為坐鎮郡城的青箓道官,他不僅能使喚散落各方的耳報神,還可以用觀照燭烜之術,監察山水地氣。
任何風吹草動,皆瞞不過本尊!
結果水鏡一照,浮現出來的人影讓璇璣子嚇一大跳。
一個身穿藏紅法袍,臂膀結實有力,宛若精鐵澆鑄的老喇嘛;
一個儒生打扮,卻頭戴紫陽巾的青年男子;
一個面貌平平無奇,雙目漆黑如蘊魔性的黑衣男子…
這些面孔,璇璣子無比熟悉,皆在龍庭的海捕文書上。
而且名列前茅!
“壞了!竟然是四逆教!兩個四練的頂尖宗師!八奇散人,更是半步神通…”
數道氣機盤旋于義海郡城,如同一頭頭惡蟒毒蟲,虎視眈眈。
這個時候冒頭,璇璣子毫不懷疑會被當場打死。
“觀主,法器取來了!”
道童雙手捧著托盤,低頭呈到璇璣子面前。
“放回去吧,今夜風有些涼,本官打算早些歇息。
若有人問起來,伱就說,本官閉關靜修,沒個三五十日,成不了。”
璇璣子意興闌珊擺擺手,立功固然重要,但保命更加要緊。
四逆教興師動眾,大舉來犯,他就領這么點兒的靈機俸祿,犯不著為神京中樞的老爺拼死。
“曉得了。”
道童感到疑惑,卻也不敢多嘴。
“他娘的,小小一座郡城,什么宗師、神通、道宗、邪教,是龍是蛇,都跑過來湊熱鬧!”
璇璣子回到精舍,忍不住摔杯子罵娘。
他這個道官本該是手握大權的土皇帝,現在卻見著誰都要裝孫子。
“打吧,打吧!最好將怒云江打崩了,好叫龍庭動用玄奇神兵再造山水!”
“無垢經,緣何突然傳喚?”
身穿藏紅法袍的大威上人說話輕緩,卻有種極其渾厚沉重的分量感。
好似一顆顆實心銅球砸在地面,震得嗡嗡作響。
那部石質經書書頁撲騰,不停地環繞飛動,一個個筆走龍蛇的斗大字跡清晰顯現。
“行刺皇天上使?”
頭戴紫陽巾的摩云子看完之后,眉頭微皺。
“怒云江上那艘龍牙大艦氣勢恢宏,幾如小門派的山門,難以攻破。
況且,既為神京中樞的紫箓道官,必然是一尊鬼仙。
咱們幾個,未必弄得成。”
看到這些皮魔王麾下行走并無意愿,無垢經頓時急了:
“這可是立大功的好機會!”
雙手抱胸,目光沉凝的八奇散人搖搖頭:
“皮魔王又不顯世,我等也未得傳召,無法深入濁潮親自覲見。縱然博得汗馬功勞,又能如何。”
無垢經怔住,這幫元老不比冒益昶,對其言聽計從。
他們個個俱是修煉有成,心志堅定之輩。
除非皮魔王顯圣降下法旨,否則任誰都難以指使。
“此乃圣子的意思。”
無垢經沒可奈何。
“圣子?”
大威上人兩條白眉揚起。
“皮魔王一脈,何曾有過圣子?”
無垢經含糊其辭:
“圣子身份隱秘,故而未曾公示。”
摩云子頓時來了興致:
“敢問圣子在哪里?”
四尊護法神靈,皆會擇圣子行走于世間。
相比起賜福的傳承經書,前者才具備統率之權。
皮魔王這一脈的根本,乃是“不朽”。
棄絕皮囊,精神長駐,再無朽壞之危。
所有的賜福,都與其息息相關。
據說,圣子能夠代護法神靈行使根本法理。
倘若皮魔王這一脈,當真選出來了。
對于他們這些元老也是一樁好事。
“不可說。”
無垢經并未直言。
“圣子其人已經讓龍庭注意到了,唯有除去皇天上使,方可繼續隱藏。
因此,爾等若能辦成,便是大功一件。
圣子親口承諾,許你們福報。”
八奇散人仔細打量無垢經,目光當中的魔性流轉:
“福報?”
無垢經將白啟提出的諸多設想簡略說出,大威上人、摩云子等皆露出詫異之色。
“靈機被龍庭把持,我等難以染指。圣子想出這種妙計,以聚世間的香火愿力,集萬眾的氣血神魂…”
八奇散人忍不住驚嘆,他作為只差半步,就可晉升神通巨擘的頂尖高手,自然看出其中的好處。
天底下,還有什么比利滾利的放貸,來錢更快的路子?
“不愧是我教圣子,天縱之才。”
大威上人雙手合十,低頭誦道。
“貧僧愿意一試福報。”
倘若將這種借貸法子推廣開來,四逆教將會迅速擴張,遍地開花。
屆時,最大的受益者,自然便是他們這種率先受領福報的元老。
“既然是圣子吩咐,我豈敢違逆。”
摩云子呵呵一笑。
“得罪我教圣子,莫說皇天上使了,哪怕是北書房的行走,也該死。”
八奇散人咧嘴輕笑。
爾后。
三條滾滾狼煙從天而降,砸在龍牙大艦上。
來自不同方位的五道目光,皆盯著風仇子的神魂。
一股莫大的寒意,從后者念頭當中陡然升起。
“本官究竟得罪了誰!擺出如此大的陣勢…”
“真是一場好戲。”
盤坐云端的莫天勝作壁上觀,未有任何出手的意思。
這個節骨眼,龍庭貿然派遣皇天上使,說是犒賞冊封,興許藏著別的打算。
近十年來,子午劍宗人丁不旺,青黃不接,好不容易摘到白七郎這株道子根苗。
倘若平白被截胡,送到神京圈養起來,那才叫啞巴吃黃連有苦講不出。
“人老了,眼也花了。”
對于兩大刺客、四逆教元老的接連出現,莫天勝當作視而不見。
但他眼睛余光一瞥,卻見淳于修、江載月這兩個不省心的師弟,也改頭換面鬼鬼祟祟摸到怒云江,好似等著動手。
“做這種不光彩的事兒,都不曉得掩蓋氣機。”
莫天勝微微嘆氣,大袖一揮,如龍劍光橫貫數里,宛若連綿成片的火燒云,恰好遮住淳于修、江載月二人的身形。
“難道,天要亡我?”
風仇子身陷包圍,眼見或明或暗,攏共七條磅礴無匹的精氣狼煙,分別占據不同方位,牢牢封住虛空,心頭不由生出絕望。
義海郡不是個鄉下地方么?
怎么四練頂尖的生猛宗師滿地跑!
郡城之內,遠眺觀戰的白啟心想道:
“這年頭,出來混,靠得還是人多、面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