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修眉心跳動,周身劍光撕裂大氣,散發滾滾無盡的轟隆雷音,宛若一輪烈烈大日,刺破山巒堆疊的陰霾層云。
似他這樣的上宗真傳,向來瞧不上旁門左道,尤其淳于修本身還有著無生劍的赫赫兇名,平日沒少做除惡務盡,斬草除根的事兒。
“怨氣、戾氣、陰氣如此之重,也不曉得殘虐幾多生靈,方才養出一方內景地。”
淳于修按下斗笠,眉宇間殺氣騰騰。
他尾隨神兵氣機,誤打誤撞斬開虛空進到這里,不成想竟踏入禾山道的賊窩。
這位劍宗真傳兩指并攏,橫在雙目前,施展秘法洞開法眼,燭照方圓百里,窺探一切動靜。
“陰中藏煞,生門死門,盡在于此!”
很快,淳于修就把目光鎖定在迷魂窟。
濃云也似的兇煞之氣,好像大片烏云盤踞,只露出若隱若現的一角景象。
宛若陰兵陰將馳騁呼嘯,鐵馬金戈不絕于耳,十分駭人。
“合該你走背運,落到我手上!”
淳于修怡然不懼,嘿嘿一笑。
他年少時常聽寇師兄的種種事跡,諸如什么孤身仗劍獨闖邪派山門,一人挑掉十幾家,誅盡百余旁門修士。
故而晉升真傳之后,免不了有效仿之舉,天水府周遭大小左道皆遭過殃,這才傳出“淳于劍下,十死無生”的狠辣兇名。
大氣陡然震爆,只見淳于修衣衫獵獵,身化劍光,悍然殺向冒益昶所在的迷魂窟。
嗚嗚嗚,縈繞山野的陰慘慘黑氣被悉數絞滅,好似鬼哭狼嚎,紛紛退避。
“劍修當真是霸道無匹。”
白啟睜開雙眼,目睹這一幕不禁感慨,隨后浮現疑問:
“為何沒有錘修、槍修的說法?莫非,劍道獨樹一幟?”
他有南明離火護身,倒不擔心被淳于修當成旁門左道一并剪除。
只是這位劍宗真傳突然殺出,必然要壞四逆教的圖謀。
“好巧不巧,此時來了。”
白啟頃刻想到師爺陳行,暗暗思忖:
“相比師父能動手就不動嘴,師爺手段眾多,堪稱老奸巨猾,值得我學習。”
他幾個閃念間,淳于修已經橫跨十幾里地,劍光如江河洶涌倏地一收,從極動到極靜之間,竟是圓融自如,毫無任何遲滯。
足見劍宗真傳的功力造詣!
“白七郎,你在這里作甚?”
淳于修故作驚訝,免得暴露自個兒跟蹤的事實。
他心想這小子該不會勾結旁門左道吧?
寧海禪的徒弟,瞧得上那幫子邪修?
“淳于前輩,你來得正好!我發現冒家的孤魂野鬼勾結四逆教,準備跟道官反映情況…而今劍宗坐鎮義海郡,干脆交由前輩處置。”
白啟收攏魂魄念頭所鑄的神龕,憑借《蛟伏黃泉經》的須彌靈山鎮壓,香火愿力未曾泄露半分。
“四逆教?冒家?”
淳于修眉頭微皺,記起十年前寧海禪滅過義海郡四大家。
按理來說,這等震駭慘案,天水府絕對要追拿兇手。
但因為藥行冒家涉及勾結邪教,加上其他三家本就不干凈的底子被掀出,令得道官沒有大做文章。
“好!邪教余孽,人人得而誅之!倘若搗毀這個窩點,記你一功!”
淳于修揮動衣袖,大步邁入迷魂窟,劍宗真傳自有傲氣,渾然沒把幾只大貓小貓放在眼里。
“子午劍宗的真傳!白七郎,定是那小子把淳于修引來,無垢大人,我早就說了,他心懷鬼胎…”
冒益昶回頭一看,石質經書融于虛空,轉眼就已消散不見,只迸出兩個大字:
“采摘!”
那株根植于他肉殼上的枯朽逢春木,終于徹底成熟,散發一陣陣極為誘人的香氣。
有種口齒生津,饑餓難耐的強烈感覺。
此乃延壽奇珍的表現之一。
佛門有云,萬般生靈皆有八苦,名為,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會、愛別離。
其中“死苦”,又被認為是大劫。
即便壽長八萬四千載,但報終仍當墮落,不出六道輪回。
因此,萬靈對于“生”之渴望與“死”之恐懼,乃天性。
道藝四境,邁向神通的那一步,叫做“鬼仙”。
所要打破的,就是生與死的屏障,好超脫天性,蛻凡化仙。
“我棄絕肉身,只余神魂,都有點忍不住,換成大限將至之人,見著這種延壽奇珍,恐怕就像餓死鬼看到珍饈佳肴,根本無法遏制。”
冒益昶言聽計從,運轉《玄靈法種經》,用體內那枚培養茁壯的法種,徐徐牽引瑩瑩翠綠的枯朽逢春木。
半個呼吸不到,這一節價值連城的延壽奇珍就被采摘而下。
黑漆漆如火油般的念頭裹住,縱地騰飛而起,穿透厚實巖壁。
以冒益昶那幾手禾山道的傳承本事,遇見劍宗真傳,壓根沒有丁點兒勝算。
除非煉成七殺元神,才能過招的底氣!
上宗、道宗,地位超然的根本就在于此。
最頂尖的傳承,最充足的資糧,以及同門師長的提攜施助。
尋常內門弟子,對上旁門散修都是碾壓,更遑論真傳了!
“逃?”
淳于修眉鋒一揚,四練周天采氣的層次,五臟六腑如同廟宇容納采集罡煞。
哪怕他掌中無劍,指甲輕輕一彈,匹練也似的劍光橫掃。
厚實巖壁如切豆腐,噗嗤作響,粉碎糜爛!
轉瞬之間,就被斬開一道寬闊裂隙!
“子午劍宗的真傳,真是名不虛傳,個個厲害!”
冒益昶神魂本就虛弱,感受到如同附骨之疽飛快追來的凌厲殺機,顆顆念頭充斥駭然之情。
他勉強提起幾分心氣,反出禾山道專破飛劍的六氣混天索。
這是采集七七四十九口地肺污穢惡氣練就,通過反復凝練,直到細不可查,無色無相的精妙地步。
但凡飛劍攻殺被其纏繞上了,神意靈性就要失卻大半,瞬間淪作廢鐵頑石。
哧哧哧!
冒益昶念頭衍變,分出三分之一,數條蛛絲般纖柔的六氣混天索交錯成網,罩向淳于修迸射而來的可怖劍光!
果不其然,淳于修的劍光像百煉鋼遇到繞指柔,頓時受阻一頓,原本匹練似的光華,仿佛雪水被熱油一潑,發出滋滋聲音。
那股破天裂地的凌厲之氣瞬間沒了,消磨得干干凈凈!
“功力都不到家,也學人斗法!”
淳于修冷冷一笑,他單手掐子午訣,肉殼氣血如銅鐘撞響,轟然大鳴。
山呼海嘯般的真罡席卷,引得地面劇烈震顫,仿佛遭到數十頭巨象踐踏,緊接著,強勁絕倫的劍氣狂飆,好似一波又一波浪潮沸騰!
跟在后頭的白啟怔怔瞧著怒濤般的劍光升騰狂涌,咂舌道:
“這就是四練?忒生猛了。”
他目前真正意義上,見過四練宗師的出手,就是師父寧海禪挪移山頭,將師爺陳行的繼子活活砸死。
但那個屬于想學也學不來的蠻橫方式。
相較于師父寧海禪,淳于修這一手劍氣分化,劍光橫空,顯得更飄逸。
“不好…”
冒益昶本以為憑借六氣混天索,稍微能夠擋一擋劍宗真傳,畢竟這門道術修煉不易,全靠皮魔王垂青賜福,方才采集得到六陰煞氣,凝練成形。
萬萬沒料到,淳于修的功力深厚,強橫離譜!
都未變招,單單一力降十會,便把蛛絲般纖柔堅韌的六氣混天索斬得根根崩斷!
凌厲劍氣噴薄沖霄,幾如粗壯梁柱橫亙長空,蕩盡層云陰霾!
冒益昶那點兒微末伎倆,就像螢火之輝,被淳于修這輪皓月壓得黯淡無光。
顆顆念頭如蠟油消融,化為一縷縷腥臭烏煙盤繞在半空。
他慘叫一聲,黑云似的神魂跌落,拼命逃向諸明玉所在方向:
“大娘子!救我!”
本不愿現身的諸明玉無奈嘆氣,那節枯朽逢春木還在冒益昶那里,倘若坐視他被淳于修殺得魂飛魄散,獻給國公爺的延壽奇珍就難以拿到手。
既然大將軍交待過,無論如何也要把枯朽逢春木收入囊中,自然只能跟子午劍宗的瘋子碰一碰了。
她大袖一揮,霜雪凝就的皓腕晃動,套在上面的銀色小鐲當即飛出,迎風就漲,竟然化為兩條栩栩如生的大蛟揚爪,撲向那道磅礴劍氣。
其勢如同撼岳,撞得真罡聚攏的劍氣四散!
“上品法器!冰魄雪蛟鐲!我道是誰,趙辟疆的姘頭也來湊熱鬧!”
淳于修眼皮一跳,認出來歷,眉宇間殺氣更為濃郁。
子午劍宗與趙辟疆結的梁子早已像血海深仇,難以化解。
他掐住子午訣,身形拔地而起,腳下狂風洶涌卷起。
其人如利箭激射,衡掠于半空,一記凌厲劍指輕輕點出。
迅疾無比,幾乎不分彼此,戳中兩條大蛟!
這一次真罡勁力內蘊,看似聲勢平平無奇,實則可怖到極點。
茫茫虛空好似被戳破的氣泡,立刻撕開大片氣浪!
冰魄寒鐵入爐甲子鍛煉而成,又抽取大蛟精魂賦予靈性的銀色鐲子,宛若受到重擊,當空一震!
恰似萬鈞大錘砸在燒紅鐵砧,迸濺無數火星!
“好兇橫的無生劍!”
法器大損,諸明玉也被逼退十余步,終于踩在泥濘地面,華美精致的宮裝長裙,沾上幾點污濁。
這位天水府的女財神娥眉微蹙,甚至不能與淳于修做過多的糾纏,子午劍宗僅剩下的幾個真傳,名頭都不小,并非易于之輩。
“真是晦氣!冒益昶這個酒囊飯袋,怎么就被淳于修給逮到了!”
諸明玉念頭輕轉,不想將軍府被牽連,決定快刀斬亂麻。
運神觀想,魂魄躍動,居然浮現出一口弓、兩支箭。
一指點殺兩頭大蛟精魂,損去上品法器的淳于修眸光收縮,嘴角扯起:
“觀器煉寶的路數!怪不得渾身光華閃爍,險些晃瞎我的法眼!”
尋常觀想,都是以神像、日月、山岳、江海等天地萬象為尊。
極少會用魂魄念頭,反復臨摹某一件器物。
唯有道喪之前的十大正宗的桃神宗,才有這種法子。
以九九八十一件法器,七七四十九件靈器,五件道器為根本,對應傳承修行境界。
門下弟子可擇不同器物日夜觀想,臨摹氣韻,大成圓滿之時,再煉化吞服各種奇珍材料,煉得相關道術。
“這口弓與箭,不曉得什么來頭…”
淳于修瞇起眼睛,并未任何留手的意思,擒住這位天水府的女財神,再拿下那個四逆教眾,即便趙辟疆權勢再大一手遮天,也得捏著鼻子吃個啞巴虧,乖乖低頭贖人。
正是子午劍宗揚眉吐氣的大好機會!
“白七郎,果真是劍宗的福星!順藤摸瓜,扯出天大般的好消息!”
淳于修正欲十指連動,彈射劍氣,布下天羅地網,眉心兀自一寒,好像被劍抵著額頭,有股深入骨髓的冰涼之意。
那口被神魂臨摹,已有八九成氣韻的大弓嗡嗡鳴響,弓弦咔咔拉開,好像被雙臂挽成圓月。
“有古怪!莫不是傳說中的…”
淳于修如被鎖定了,莫名浮現出逃無可逃,避無可避的感覺。
隨著“砰”的一聲,悶雷炸響!
神魂凝聚的虛無箭矢倏然遁入虛空,下一刻,箭光就出現在淳于修的面門前!
尖嘯魔音震得雙耳生疼,好像無數條冤魂凄厲大叫,攪得天地昏黑!
哪怕以淳于修的堅定心性,也不由地怔了一怔。
幸虧白啟掌中所持的南明離火陡然跳動,如龍長吟,讓劍宗真傳及時回神。
周身一震,真罡轟響,施展劍光遁法!
避免被那道箭光撕破護體罡氣,穿顱而過!
“我不該小覷女子,寇師兄的教誨,終究沒記牢。”
淳于修眸光泛冷,絲絲縷縷浮游劍氣從五臟六腑凝練而出,霎時沖破四肢百骸,透體而出,形成一方覆壓數丈之地森羅劍獄。
“既來之,則安之!諸大娘子,你既然來到這里,那便跟禾山道的那些殘魂葬在此處吧!”
射出一箭的諸明玉臉色發白,四練劍修給她的壓迫感還是太強了,道藝四境沒能大圓滿,委實對抗不了。
這位天水府的女財神輕垂螓首:
“明玉無能,勞煩大將軍相救。”
整個內景地像觸礁的大船,猛烈搖晃,山石草木被震得粉碎。
一縷靈光如工筆勾勒,竟在虛空描繪出模糊的人影。
喀嚓,喀嚓。
這座秩序尚存的小天地,好似承受不住,像皸裂的鏡面,緩緩地崩開。
“趙辟疆來了…”
躲在暗處窺伺的陳行搓搓手,有些猶豫。
潛藏靈臺的陳隱急不可耐:
“干他!斬了這廝的神意!”
陳行反問道:
“誰去?”
陳隱略作思索,脫口而出:
“自然是你徒孫!他有神兵!傷得到!”
已經見勢不妙掠出戰場的白啟,腳下突然一頓,好像聽到什么荒謬之言:
“啊?我,打神通巨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