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來吧你!”
寧海禪五指一抓,攥緊那口插在荒丘的古劍,輕易將其拔出。
略作打量,瞧了幾眼,大概兩尺余長,中脊起棱尖鋒雙刃,倒凹素寬格。
整體鎏金熠爍,吞吐白霜似的凜冽寒芒。
“老秋,你這幾年,倒斗的本事越發長進啊!
天河劍派覆滅快有五千年了,居然都能給你發掘出一座內景地!
不愧是這一門里的頭臉人物!”
寧海禪屈指輕彈,那口古劍發出清越震音,好似老龍長吟。
熠熠生輝的鎏金之色,瞬間蕩漾一片晃眼光澤。
倘若以神魂驅使,必定是炫耀奪目,不可逼視。
可見原本的劍主,也是個愛顯擺的高調性子。
“成色確實不錯,雖然埋藏千年,但受靈機滋養,未曾斷過。
并沒有生銹朽壞,最多靈性大減,好生養個幾日,又能煥然一新。
配得上我徒弟。”
這口古劍乃是中品靈器。
突破道藝第四境,神魂變化多端,念頭衍生分裂。
附著器物之上,或劍、或針、或幡,每日溫養之。
宛若擦拭涂油,打磨祭煉,漸漸與其心意相通,性命交融,如此方能孕育“器靈”。
靈性一成,便如人一樣,可以吞吐靈機,自身演化法禁。
面對強敵之時,也無需費心操縱,極大地省卻精力。
但凡步入四境的修道人,無不以祭煉、獲取一件靈器為目標,更好地護持自身,沖擊生死屏障,證就鬼仙大位。
“中品靈器,都夠我擋上一次九年大劫了。”
秋長天眼巴巴望著,這趟最大的收獲,估摸著就是這口古劍。
“我徒弟的東西,你都惦記?老秋,又想嘗嘗醋缽大的拳頭了?”
寧海禪語氣不善,將古劍一收,開始摩拳擦掌。
“我隨口一說,你當什么真。”
秋長天趕忙狡辯,遺憾地移開目光。
“你騙走老刀的寶兵,這筆賬他可一直都記著,以后再到黑河縣,走夜路小心點兒。”
寧海禪作出警告,旋即扛著秋長天自制的鎬子,繼續繞著這方內景地,尋找著趁手好用的法器靈兵。
相傳道喪之前,修行流派眾多。
其中符修最財大氣粗,動輒火力壓制;
丹修最喜歡呼朋喚友,遇事就廣邀同道;
劍修最直截了當,依仗殺力兇烈,橫行無忌,素有“劍瘋子”的綽號。
至于其他的體修、器修、法修…各有各的厲害之處。
所以,內景地的倒斗買賣,往往以符修、丹修門派為上,劍修、器修其次。
至于體修和法修?
一群窮鬼!
所有外物資糧用個精光,屬于老鼠進到空米缸。
“我記得天河劍派的‘元蜃千幻劍’、‘南離九箓劍’,都是大名鼎鼎,直指神通秘境,能夠做到一劍破盡諸般法的頂尖傳承。
可惜,這座內景地…應該是門中弟子、或者長老,坐化埋劍的墳冢,并無功法遺留。”
寧海禪感慨兩句,一番搜尋無果后,把那口不知名的古劍丟給秋長天。
后者接過,將其塞進叮叮當當碰撞作響的乾坤布袋里,哼哧哼哧扛在肩上,小聲嘀咕道:
“伱真當天河劍派的陰陽二氣化神大陣吃素不成?鬼仙進去走一遭,都得脫掉幾層皮。
倒斗內景地,就跟盜墓一樣,越是帝王將相的大墓陵寢,越會精心布置的機關暗道,防備賊人。
什么藏經閣、藏寶庫、祖師堂…一概小心,掉頭就跑,碰都不要碰。”
寧海禪斜睨一眼:
“你倒是吃一塹,長一智。封王嶺的神兵谷山門,差點讓咱們栽了大跟頭。”
秋長天咳咳兩聲,一副自知理虧的尷尬樣子:
“我哪里曉得,神兵谷這么兇。那鬼地方邪門得很,七八個神通巨擘殞命其間,怨氣沖天,聚而不散,直接養出一頭不祥的老鬼。”
寧海禪冷哼一聲:
“想我當年也有一襲青衣,仗劍江湖的念想,憑我的天賦,說不得還能混個什么‘劍神’名號。
結果呢,跟你闖封王嶺,被神兵谷的老鬼糾纏上,非得收我做干兒子,承接他的衣缽。
最可氣的是,我只不過拒絕一兩次,以表矜持,老鬼直接惱羞成怒,賭咒發誓,稱我此生與神兵無緣。”
秋長天訕訕一笑,頗為心虛:
“老寧,天底下攏共才多少神兵,輪得著你么。
那個老鬼也是被豬油蒙了心,這跟咒老刀此生難近女色有啥區別。”
寧海禪背著雙手,舉目眺望埋葬無數斷劍、殘劍,好似如林墓碑的內景地:
“老秋,這事兒,我記你一輩子!搞不好,我本來跟墮仙元府的那口仙兵有緣,后被你坑沒了!
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以后若有機會,將你們觀星樓的天圣智珠偷出來,讓我把玩一陣,咱們便算是兩清。”
對于寧海禪的胡言亂語,秋長天懶得搭理,僅以一個“滾”字作為答復。
道喪三千年之久,多少蓋世奇才,絕代天驕,甚至于稱帝稱尊的真龍,誰沒打過墮仙元府的主意?
“腳踏實地一些,想想怎么叩擊神通秘境吧,要我說,你收斂下性子,拜個上宗怎么了?四十歲不到,周天采氣的‘年輕宗師’。
七大上宗,道子之位,任由你選。”
秋長天啰啰嗦嗦,像個老媽子跟在后頭使勁念叨,讓寧海禪很不耐煩:
“你怎么跟我師父一樣?天底下萬條路,無不是前輩先賢踏出來的,倘若人人只行大道,哪有數千年前,道統如云,法脈林立的盛世景象?
我舍了通文館的招牌不要,去認別家的祖師爺?這種修行法,太沒勁了,老秋。”
那襲青衣輕嘆,凋敝如風墳冢的內景地,吹過陰慘慘的冷風,堅定有力的聲音像是鐵鑄而成,沉沉砸進泥土:
“師父他覺得通文館的路絕了,登不了天,那就別做這個掌門。
肉身極盡,神通升華,四練之上的大道,無需后來人,自有我寧海禪來開!”
秋長天眼皮一翻,通文館這個名頭,都是你師父自個兒取的。
往上追溯三四代,山門都搞不清楚在哪里。
怎么叩得開神通大門?
“行吧,老寧,以后多跟我倒斗致富,指不定撿到什么絕世神功,從此一飛沖天。”
“太歲辰土,果然不凡。”
白啟蹲在旁邊,瞧著齊琰、呂南,帶著野茅山騙子的周盛忙活大半夜,終于來到最關鍵的一步。
隨著“聚寶盆”的筑造成功,牽引地氣,挪移土性。
重如峰巒的龐然山根轟然一震,好像漏開一道缺口,濃郁無匹的寶光噴薄而出!
十幾丈高的霞光迸發,沖開浪潮似的泥土,席卷方圓數里的莽莽山林,差點晃瞎眾人雙眼。
“還好我白七爺在黑河縣的背景夠硬,靠山夠大。
否則,弄出這么大的陣仗,不一定保得住東西,落個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下場。”
白啟再次感慨,背靠大樹好乘涼,果然沒錯。
自家師傅前十年,已經將“打了小的,來了老的”的流程通關一遍,殺得義海郡十三行膽寒。
像什么玉石行關家,米行陶家,縱然個個盯著太歲辰土,也不敢表現出丁點兒的覬覦心思。
“竟然有這么多?這下發達了!”
呂南圓臉涌現驚喜,好似財迷坐在金山銀海,嘴角止不住咧開。
“太歲辰土乃是地氣凝聚的精華,以山根孕育的神髓補足,甚至可以養出九天息壤…”
向來沉穩的齊琰,這時候也無法遏制內心激蕩,語氣多出幾分熱切。
雖然此是白兄弟的機緣,但憑借彼此之間的交情,打個五折買上一二兩,應該問題不大!
到時候添進桃木劍中,以土合木,威能更上一層樓!
“師父常說,在家靠兄弟,出門靠朋友,的確有道理!”
齊琰瞧著盆中一點點增長的太歲辰土,心頭無比滿足。
白兄弟所獲越豐厚,他與師弟呂南可能得到的折扣力度,也許就越大。
要知道,太歲辰土這等奇珍,往往有市無價,壓根不會公開流通。
就像那些府城、郡城的道官老爺參加舉辦雅集、法會一樣。
他們所用的通貨,都不是啥元寶金、雪花銀。
而是靈砂、符錢,乃至于傳說中的靈石!
未曾入道的凡夫俗子,根本無法想象!
“約莫有石碾子般的大小,幾十斤總歸有。”
齊琰與呂南各自持著那方“聚寶盆”,照著地面裂開的縫隙,吸納聚攏一縷縷氣流也似的太歲辰土,好像溪流匯攏,凝成一團團厚實黃泥。
“要是金、火、水三行的天材地寶,那就更好了。”
白啟略感惋惜,他始終記得秋長天所說,命屬氣運能夠通過外物增進。
太歲辰土固然珍稀,卻不在當中。
“他是寧海禪的徒弟!他一拳打死了妖王!他是寧海禪的…”
百步開外的陶昀低垂腦袋,嘴里不斷地碎碎念道。
生怕自己利令智昏,財迷心竅,做出什么累及全家的蠢事!
“太歲辰土,能養靈米、育寶植、生大藥…落到白七郎的手里。
給他三年五載,足以積蓄成為義海郡第十四行的雄厚底蘊。”
關興邈深深嘆息,無可奈何,這般年紀,這般天賦,又有一尊煞星做師父。
誰人可制?
遍數郡城拔尖的英才,都難以抗衡。
“幸好,他是武修,而非道修。”
關興邈微微松口氣,武夫之路再怎么走,也越不過八柱國的勛貴將種。
龍庭授箓的道官則不然,資質足夠高,稟賦足夠強。
有望入神京城,登金鑾殿!
倘若能夠被九次加箓,一躍成為“仙師”!
與皇親國戚,王侯將相平起平坐。
文官見之下轎,武官見之下馬。
圣駕親臨,亦能不拜。
類似種種殊榮,不可謂不隆重。
名列上三籍,被赤縣神州的蕓蕓眾生視作最大愿景,并非毫無道理。
龍庭治下,四百余年的貴賤分明,讓無數牛馬無不渴望一步登天。
“啟程!返回黑河縣!”
白啟端著滿滿一盆,分量很足的太歲辰土,心情頗佳。
開始暢想怎么蠱惑喜歡種花花草草的蛟妹,傳授些培育寶植大藥的豐富經驗。
反正都是先天打漁圣體、先天打鐵圣體加身。
再多一個“先天種地圣體”也無妨!
技多不壓身嘛!
“帶領黑河縣的鄉親勤勞致富,做大做強,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