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南有些瞠目結舌,怔怔望向心滿意足捧著妖丹,好似鑒賞的白啟,眼里盡是難以置信。
二練武夫一拳打死妖王?
簡直像唬人的天方夜譚!
他剛下山聽說書先生講話本演義,也不敢這么編!
“傳聞八柱國的豪閥當中,有一號稱‘小霸王’的金錘公子,乃是人中之龍的巔峰稟賦,具有蓋世無雙的雄武膂力。
曾經在神京鸞臺,三錘震退獨占天水府鰲頭的裴原擎…白兄弟,跟其相比,也不差多少吧?”
齊琰嘴巴發干,聲如蚊蠅,喃喃自語。
身為茅山傳人,他覺得自個兒也見過不少世面。
但今夜著實開了眼,再次刷新理解。
原來武夫,這般生猛啊!
不過,白兄弟你這種能夠名列神京鸞臺,拜入上宗真傳的好根苗。
閑著沒事窩在黑河縣干嘛?
齊琰不由地心下腹誹。
都說淺水難養蛟龍。
黑水河左右不過八百里,還沒有怒云江一半大。
咋能冒出白兄弟這般…
齊琰搜腸刮肚琢磨該如何形容,最后只想到“妖孽”二字。
龍庭對“百年天驕”、“蓋代奇才”、“千古獨絕”、“曠世無雙”,諸如此類的天縱之才,定義很簡單——違背世間常理,打破現有認知!
譬如,換血次數,極限為九。
偏生有人可以突破十次。
這就是不以常理論之的天縱大材。
一拳打殺妖王的白啟,與這種說法完全相符,且十分貼合。
這位橫行黑河縣的白七郎雖然只是二練,卻擁有著抹平境界差距,層次鴻溝的強橫體魄。
日后摘取四大練圓滿成就,晉升宗師,幾乎是板上釘釘。
倘若讓七大上宗的長老瞧見了,恨不得當成寶貝疙瘩,親自動手搶人!
“這大妖長眠地下,整天吃土,腦殼都不好使了,見到我的拳頭,居然不躲…”
白啟緩緩收攏架勢,氣血沸騰宛若烘爐,緊接著放出滾滾熱力,蒸發蘊含劇毒的汩汩血液。
屠宰技藝的加持下,他輕而易舉就把內丹完整剖出。
舉在手心,約莫有人頭般大,凝結十道無瑕的山紋,好似渾然天成。
妖類并無很明確的層次劃分,大抵以“歲月”為境界。
千年氣候可稱“妖王”。
三千年到八千年即是“妖君”。
超過萬年,便為“妖皇”。
當然,這個“歲月”并非代表活了多長、存在多久。
而是妖丹所蘊含的精元。
類似于武行常說的“二十年的功力”、“一甲子的修為”,表示自身積累。
“妖物開智還是太慢了,即便有濁潮的緣故,讓其內丹孕育精元的速度大幅度提升,但腦子發育卻沒跟上,越是大妖,越是如此。
這要換成四練宗師,哪里會給我蓄意轟拳的機會,哪怕讓我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一個縱身閃出十幾丈外,壓根拿他沒有任何辦法。”
白啟默默思忖,他這么輕松寫意一拳錘殺妖王。
并不代表遇到四練氣關的武道宗師,同樣可以做到勢均力敵。
威力再大的殺招、亦或者道術,也得打中才行。
“行走江湖碰到老不死,先用龍韜虎略探探底細,謹記、謹記。”
白啟按下雜念,朝著齊琰招呼道:
“齊兄,趕緊把這玩意兒裝好,猛火熬煮,日夜不停,夠咱們喝個十天半月,足以脫胎換骨。”
一顆千年氣候的妖丹,堪比不間歇供應的寶植寶魚。
白啟剛剛換血十次,處于熬煉銀髓,孕育寶骨的階段。
正需要這等虎狼之藥滋養進補,夯實雄厚無比的牢固根基。
“那怎么好意思…”
齊琰撓撓頭,似是赧然,他和師弟呂南啥也沒干,平白分潤千年氣候的大妖內丹。
未免有些吃白食的嫌疑。
“都是同行尋寶的好友,見者有份,跟我客氣什么。”
白啟大方地丟過妖丹,轉而借來一口鋼刀,手腳麻利剝皮、去鱗、抽筋,嫻熟得像做過千百次。
妖物血肉蘊含劇毒,自是沒錯。
但經過能工巧匠的鞣制熬煉,仍不失為難得的好材料。
反正只要不飲其血,食其肉就行。
白七爺向來是勤儉持家的樸實性子,始終秉持物盡其用的節約原則。
“白哥,真是…啥手藝都會。”
瞅著庖丁解牛似的白啟,呂南由衷感慨道:
“天生斬妖除魔的行家,打死之后,扒皮拆骨,抽筋榨髓,絕不糟踐半點兒。”
“啥樣的高人,才能培養出白兄弟這等苗子,真是好奇。”
齊琰收起碩大圓潤的千年妖丹,回頭看到老了二十歲不止的關興邈,還有被嚇傻似的陶昀,以及引發這場風波的周老頭兒。
“白兄弟,這些人…”
本是入山尋寶,卻撞見一出跌宕起伏的精彩好戲。
齊琰和呂南是外鄉人,處置的權力,自然交到白啟手上。
等到白七爺料理干凈,把各種材料仔細打包,屠宰技藝進度上漲一截,瞬間突破大成層次。
他慢條斯理擦了擦手,踱步走到關興邈面前:
“義海郡,玉石行,關家?”
關興邈容貌蒼老,不復之前威猛姿態,語氣虛弱道:
“這位小哥,在下關家長房排行第二,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關興邈是也。
今夜承蒙小哥援手,救命之恩沒齒難忘…”
白啟沒空理會這些場面話,擺擺斷道:
“玉石行關家,名聲很大。據說義海郡方圓千里,七八座價值連城的鋼玉礦,都姓關。
這樣吧,你的一條命,我也不多收,隨便給個幾萬兩雪花銀意思一下。”
關興邈愕然,好似沒想到白啟如此開門見山,旋即苦笑道:
“關某人這條性命,的確也值得萬兩銀。小哥若能將我與亭青…”
他本來想說“尸身”,可抬頭一瞧,關亭青已經是一灘糜爛血肉,眼中閃過悲意,改口道:
“小哥若能將我送回義海郡,關家必有厚報。”
關興邈客氣得很,毫無往日“百步神拳關二爺”的張狂氣焰。
畢竟那頭妖王只說了一個“弱”字,就被硬生生錘殺。
可見這位神采英拔,眉宇軒昂的少年郎,絕非啥吃素的主兒。
“待會兒讓山下鄉民搭把手,再給你弄條船,自個兒劃回去吧。”
白啟輕輕頷首,盡管通文館與十三行之間,確實壓著不少血債,但他不至于視每個義海郡高門為仇敵。
像何敬豐、馮少陵這種能夠穩定爆金幣,又識時務的俊杰,勉強可以保留幾分交情。
當然,前提是未曾表現惡意。
心意把的眼識、耳識一開。
幾乎不會有漏網之魚。
“我稍后取走太歲辰土,關二爺你沒意見吧?”
白啟語氣和善,眸光平靜,卻有種讓人如芒在背的細微刺痛。
“小哥憑本事得寶,乃是自身的福緣深厚,哪里有我說三道四的份兒。”
關興邈臉皮一抖,趕忙回答道。
堂堂三練皮關大成的武夫,對著二練骨關的年輕后輩,這么好聲好氣,讓癱在原地的陶昀直呼不可思議。
“那位…陶公子?你怎么說?”
白啟目光一轉,再次問道。
入山奪寶這種事兒,瞞不住有心人。
更何況太歲辰土這等奇珍,惦記的多了去。
所以,他打算直接擺平關、陶兩家,也算殺雞儆猴。
省得再有其他不長眼的貨色跑出來,平白耽誤自個兒修行。
人之一生時間寶貴,雜七雜八的勾心斗角,哪有默默發育,認真開肝來得重要。
“白少俠斃掉赫連老賊,又斬殺為禍一方的戊巖大蟒,乃是天大的義舉!
太歲辰土,理所應當由白少俠收入囊中!
我陶家世代為商,最崇信守諾,少俠今日救我一命,陶昀定以百金報償!”
陶昀雖是貪圖享樂,沒什么主見的紈绔公子,但在這種緊要關頭,卻很能拎得清自個兒。
“送到黑河縣的東市碼頭就成。”
白啟完全沒有推辭的意思,這幫十三行的高門大戶,無不是財大氣粗,家底雄厚,付出百金、萬銀,好比九牛一毛。
“小哥,關某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關興邈損耗極大地生機命元,若非三練皮關神完氣足,充盈積累,此時未必維持得住武道層次。
“請說。”
白啟本想回一句“那就別講”,看在這位關家二爺一臉誠懇的份上,勉強給予幾分耐性。
“太歲辰土,乃五行奇珍之一。尤其對于郡城高門、道官老爺,價值極大。
小哥若無過硬的靠山,即便得了,也未必保得住…”
關興邈小心斟酌,生怕這位少年郎誤會,覺得自己是在威逼。
“家師姓寧,名海禪。”
白啟昂首回以七個字。
“啊…”
關興邈愣了一下,隨后確認沒有聽錯,臉上浮現“情理之中”的恍然表情:
“原來小哥便是那位讓隱閣掛出千金懸賞的白七郎。名師出高徒,果然沒錯。”
寧海禪這三個字,足夠嚇退打主意的十三行,乃至于其他勢力了。
三言兩語凈賺萬兩銀、百兩金的白啟,不再理會關興邈、陶昀兩人,一只手拎著周老頭兒:
“尊駕怎么稱呼?”
周老頭兒適才目睹這年紀輕輕的小郎君,生猛得不像人,趕緊像竹筒倒豆子:
“小的周盛,學過幾手野茅山的道術。一是神魂鎮壓的‘定身法’,能攝住凡俗,令其如遭夢魘;二是覓跡尋蹤的‘捉影法’,可以捕風辨味,五百里內皆奏效。
小的前陣子,偶然碰見一群流竄的赤眉賊,顯露本事后,糊弄住他們,便想著干一票大的。
恰巧撞到關、陶兩家的長房公子出行,于是做一場戲,起初打算哄騙些外物,后來見其對我深信不疑,動了弄個十三行供奉的念頭…”
周盛如實交待,聽得旁邊的齊琰、呂南臉色古怪,身為正兒八經的茅山傳人,看到有人打著“師門”名號招搖撞騙,心里委實氣憤。
“太歲辰土又是怎么一回事?”
白啟催動心意把,眼識辨虛實,耳識分真假,繼續盤問。
周盛于他的感知中,腦袋上飄出“驚懼”、“悚然”、“敬畏”等負面狀態。
“小的經常出入山野,約莫半旬之前,發現一伙旁門散修爭奪什么‘登仙令’,死傷慘重,讓我漁翁得利。
我拿到此物欣喜若狂,卻受限于道藝二境,未成神魂,難以使用。
所以想著借四行失序的大好良機,得些機緣,提升修為。
太歲辰土,便是從那群赤眉賊口中得知,但我缺少五行奇珍造一寶盆,這才把主意打到關公子、陶公子身上。”
周盛也是老江湖了,心知這次惹了大禍,趕緊摸出一面熟鐵所鑄的沉沉令牌,巴掌大小,陽刻“登仙”二字,龍飛鳳舞,虬勁有力。
“登仙令?”
白啟入手輕輕摩挲,他曾聽聞道喪之前,法脈昌盛,許多大宗大派與世隔絕,往往散出類似的信物。
若有緣得之,就可以憑借此物找到山門,如果通過考驗,便能拜入門墻。
“道喪之后,靈機盡歸龍庭統攝,這種傳統法子早就被摒棄了。”
白啟疑惑不解,修持《蛟伏黃泉經》的凝練念頭微微一觸,頓時如同泥牛入海,完全被吸扯進去。
浩瀚心海倏地現出一條足有百丈長的兇孽蛟龍,氣焰兇戾,似要攪翻整個天地。
“這令牌果然有古怪。竟然像外魔來襲一樣,刺激我的殺心、色心…”
白啟心神緊守,諸般技藝效用加持下,雜念像流云四散,無法凝聚成形,最終緩緩消斂。
那頭百丈長的兇孽蛟龍,似被割裂虛空的刀光斬滅,當即伏于心海,不再躁動。
義海郡,武行陳家。
幽靜冷寂的后院之中,坐在輪椅上的陳曄,手里握著一樣骨雕把件。
白森森,陰慘慘,上有殷紅字跡蜿蜒而行。
“交,還是不交?”
陳曄遲疑著。
他聽得出繼父陳行的話中深意。
可牽扯四逆魔教,茲事體大。
難保那位穩坐武行頭把交椅的后爹,會不會把自個兒賣了?
“四練宗師,真會在意一個‘情’字?”
陳曄垂眸,思索良久,最后喊了一聲:
“小鈺,爹爹在家么?我有事要與他說,請他到后院詳談。”
“好嘞,大少爺。我這就去前院瞧瞧,老爺估摸著釣魚回來了。”
陳曄緊緊捏著這樣骨雕,他本不想上四逆魔教的賊船。
但廢人殘疾之身,除了另辟蹊徑修道上進,又有什么別的法子?
即便繼父陳行打通門路,進了道院做生員。
先天殘缺的肉殼,如何于道藝途徑高歌猛進?
“咦,誰得了魔教散出的登仙令?”
思索之際,陳曄手中把玩的骨雕輕輕一閃,居于肉殼的神魂若有所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