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頭?
白啟忍不住呲了呲牙,感覺這方天地的水挺深。
道喪,濁潮,他已聽過數次,也在書上大略瞧過幾眼,卻始終未能理解其意。
若說前者乃千年浩劫,后者又是啥?
從描述上像一種治不好的瘟疫,飛禽走獸,草木山石沾染,就成“妖物”。
山澤野修,旁門散人被侵襲入體,則被視作“魔物”。
皆為龍庭清剿的頭號對象!
“拜外道有什么好處?堂堂一座義海郡高門行當,冒著殺頭的大罪,都要暗中勾結魔頭?”
白啟繼續追問,關于增進對赤縣神州的見識與了解這方面,他興致頗高。
即便拜在通文館門下,可以借助得真樓的藏書,彌補從出生起就窩在黑河縣,眼界天然狹隘的不足之處,終究無法在短時間內趕上義海郡高門的長房子弟。
畢竟人家幾代的積累,又有著耳濡目染的優良教育,未必能養出啥端正的品性,但眼皮子一般不會太淺。
這是與生俱來的階層差距,僅憑個人的努力極難抹平。
何敬豐把藥酒丟給羊伯,重新穿好錦袍,滿不在乎道:
“這哪個曉得。據說外道修士精通邪法,還供奉化外尊神,能夠做到起死回生,續命養身?
雖然龍庭道官將其斥為謬論,可終歸有人選擇相信,前仆后繼跳進火坑。”
倒也不新鮮,古往今來的邪教,大多是這一套說辭。
白啟笑了一下:
“你信么?”
何敬豐搖搖頭:
“太上皇才活了四百年,就要閉關以沖擊長生了。他那樣的人間至尊,想要啥得不到?修道能做鬼仙,練武便是四境大圓滿,天材地寶堆成山擺面前,像大白蘿卜隨便吃。
可也就四百年…都說道喪之后,長生成仙之路被打斷,依我看多半是真的。
與其信那幫子外道修士,不如信我是大炎朝皇族后裔,需要一大筆財貨解封遺藏寶庫,等我掌握鎮壓國運的玄奇神兵,推翻龍庭,封你做世襲罔替的大柱國!”
我,秦始皇,打錢是吧?
白啟嘴角一咧,遂不再提。
反正只要窩在黑河縣一畝三分地,自己就無需操心安危。
念及此處,他決定二練大圓滿再考慮探索郡城地圖。
除非寧海禪帶下副本,掠陣壓場,不然堅決穩穩茍住默默發育。
“總感覺黑河縣之外,好多三練老陰幣悄摸摸蹲守,只等著我冒頭。”
白啟心下一寒,打算效仿寧海禪,精通幾門制毒解毒、易容藏形的上乘武功。
自家師傅是為打悶棍搞偷襲,他則是單純為了性命著想。
行走江湖,風險極高,一不小心便可能翻車。
沒見識到何家的長河勁與落日刀,白啟表示很失望,于是轉頭直奔斷刀門,那位曾接待過自個兒的鄧勇師兄恰好就在。
兩人進行一番切磋,結果不言而喻。
“一練大成,壓根在我面前走不過幾招。”
離開斷刀門,白啟只覺得沒有盡興,他才使出五成左右的實力,就讓把龍虎連環捶練到大成的鄧勇左支右絀,難以招架。
虐菜沒意思!
往后幾天。
白啟每天一早起床練功,再指點阿弟白明跟蝦頭,待到中午日頭高懸,便出門尋神手門、天鷹武館兩家的親傳搭一搭手。
曾經放在黑河縣堪稱青年才俊的韓隸,以及宋其英等人,面對筋關圓滿的白七郎,完全不夠看。
無論是氣力、招式、乃至于眼力與應變,各方面都被拉開不小距離。
這時候,白啟才后知后覺醒悟:
“我成黑河縣第一了?”
拋開熊鷹虎豹這幾位高手不談,他儼然再無敵手。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
白啟登門尋人切磋連番取勝的消息,旋即不脛而走,成為周遭碼頭渡口的談資。
“我當初瞧著白爺他就不一般,那么多打漁人,只他認得字!這叫天賦異稟!”
“跟你講,多拜拜龍王爺!白爺他水性突飛猛進,保準是龍王爺賜福!”
“那你家天天上香,啥時候也一步登天給咱們開開眼?”
“去你娘的…”
白啟置若罔聞,不予理會,窮苦出身的泥腿子,一旦邁向成功,各種漂亮話就隨之而來。
龍王爺賜福?
不如說我娘親懷孕的時候,夢到一條白龍當空盤繞幾圈,然后化光鉆進腹內。
白啟在史書上看過,太上皇未曾掃平天下時,勛貴豪閥的評價是深沉少言,性情涼薄,不可密交。
后來登基問鼎,便成了降生當日,紫氣充庭。
甚至言之鑿鑿,有仙人駕鶴而來,將尚在襁褓中的太上皇帶回山中撫養,悉心傳授大道。
故而太上皇不喜與人親近,乃超拔脫俗也。
就連曾經惹來殺身之禍的奇特相貌,也變作“人龍頜”,額上五柱入頂,目光外射,其貴無比。
是一等一的偉岸面容!
可見輿論風向的轉變關鍵,只在于自身夠不夠強橫。
這日。
白啟與韓隸交完手,又把龍行掌的進度肝了一肝,他走在街道上,內城的店鋪張燈結彩,喜慶的氣氛漸漸濃厚。
恍惚間,已經是年關了。
“年關一詞,本意指那些欠租子、負外債的賤戶,要結清賬目,過年之難,猶如過關。”
白啟給老宅掛起大燈燈籠,貼上對聯和福字,阿弟白明則拎著一桶漿糊,踮著腳幫忙。
“咱們兄弟倆,總算是不用過難關了。”
白明小臉浮現出真切的歡快,往年他和阿兄都不好意思去別家賀歲,生怕被誤會是討米要飯,遭受嫌棄。
那座黑水河邊上的土坯房也很冷清,除了蝦哥或者蟹哥,可能偷偷揣著一把紅糖,過來打個招呼,再沒別的鄉親登門。
“阿兄,你好久沒跟我講過故事了。”
白明仰著頭道。
他記得很清楚,那時候過年阿兄就一邊烤著火盆,一邊給自己說奇奇怪怪的稀奇話本。
比如腦袋圓圓,手腳粗短的大貓,能從口袋里變出萬般法寶;
頭頂葫蘆的七個孩童,各具非凡的天賦,為了保護爺爺,與山洞里的蝎子精和蛇妖斗法…
“明天吃大飯,跟伱說一個——”
白啟張貼完大紅對聯,退后幾步瞧著是否齊整:
“從石頭里蹦出來的猴子學會七十二般變化,大鬧天宮…誒,宋二公子,好些時日沒見了。”
他轉身就瞅見柴市的宋其英,手里拎著包裹紅紙的長條禮盒。
“白…兄,年關已至,總歸該上門賀一賀,否則也太沒禮數了。”
宋其英神色略顯尷尬,他還未完全適應白啟的地位變化,昔日堪堪混進圈子的打漁人,如今連自己老爹見了,都要正色對待的黑河縣第一英杰。
其中攏共也就一個月不到的功夫。
“拜年心意到了就好,何必再帶禮物,宋二公子太過客氣。”
把前院掛燈籠的重任交給阿弟白明,白啟領著宋其英進門,可還未等他跨過門檻,一聲爽朗笑聲響起:
“白哥!明日我得趕回義海郡,陪父母吃團圓飯,走之前,想著賀一賀你。我與你,真是一見如故…咦,這位是誰?”
何敬豐手持禮盒,上面粘著裁成二寸寬、三寸長的梅花箋紙,樂呵呵登門。
這是義海郡盛行的風氣,喚為“紅單”,與名刺的作用等同,寫著受賀人的姓名、地址,以及恭賀話語。
高門之間,彼此投遞拜年帖,逐漸還成為一種斗富的手段。
比如用紅綾剪裁,上面撒赤金為文字,甚至取整幅織錦,提前讓繡工一針一線繪出吉祥話。
去年已經愈演愈烈,以名貴的木料制盒,稱為“拜匣”,雕刻花紋,裝飾金銀,署名蓋印,專門盛放紅單帖子,里面裝些古玩珍品,甚至塞滿銀票。
比的就是誰更闊綽,誰更豪奢!
何敬豐人在黑河縣,便沒整那套浮夸之風。
白啟互相介紹道:
“柴市東家的二公子,宋其英。這位是義海郡高門何家長房的七少爺,何敬豐。”
宋其英嘴里更覺苦澀,連忙拱手道:
“見過何少。”
他早有聽聞白七郎常與何敬豐來往,但親眼目睹,心里難免翻起波瀾。
郡城高門的長房子弟,居然稱白啟一聲“哥”?
“哦,原來是白哥的朋友,以后可以多親近。”
何敬豐淡淡一笑,大略掃過幾眼,繼續與白啟說道:
“禮盒當中有些修道外物,請白哥收下。說動黎師傅出手,為我大兄煉制法器粗胚之事,還要白哥你費心。”
宋其英見狀也忙道:
“家父知道白兄射藝出眾,專門把收藏的這口金蟒弓相送,白兄乃黑河縣第一英杰,寶弓配雄才,再合適不過。”
白啟微微一怔,都上趕著給自己送禮作甚?
他腦袋里莫名冒出一個很陌生的詞,孝敬?
還未來得及答話,祝家二小姐的身影已在不遠處,但沒等祝靈兒踏上老宅的臺階,幾匹高頭大馬怒卷風雪,瞬息而至,數條人影翻身而下,大聲道:
“白小哥兒!年關到了,師傅叮囑,讓咱們專程過來賀一賀你…拜年禮裝了兩三車,都在后頭!以后可就是一家同門!”
白啟定睛一看,原來是陸十平和晁三井,以及幾個隨行的跟班。
他望著熱鬧無比的老宅門口,與踩著木梯掛燈籠的阿弟對視一眼,都不由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