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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上宗威風,龍庭威嚴

  待在郡城?

  白明怔了一下,眼里并無喜色。

  他打小跟阿兄相依為命,少有分開過。

  倘若留在義海郡修道,不僅難以見到五百里山道的雀仙、柳神娘娘。

  更沒辦法跟著阿兄同吃同住,聽阿兄講解修煉上的疑難,或者幫阿兄分擔魚檔的瑣碎問題。

  “怎么,不愿意?”

  似是瞧出白明有些怏怏之色,白啟笑道:

  “我家阿弟是修道的好料子,窩在黑河縣做個賬房先生,未免屈才。”

  白明繃著小臉,硬邦邦道:

  “長順叔太老實本分了,賬目支出算不清,很容易就讓底下的伙計合伙蒙騙。

  阿兄你還有好幾家鋪子,有三水哥盯著,那些掌柜自是不敢明目張膽,從白家的錢袋子里撈油水,可架不住時日長久了,開始動歪心思中飽私囊。

  更別說渡口的買賣,客棧、擺渡、賣水、賣吃食…進賬多且雜,沒個靠得住的人,哪里管得過來。”

  白啟捏了一把白明的小臉,故意道:

  “這是在邀功么?離了你這個二當家,白記魚檔就做不成了?”

  打從阿弟個頭使勁往上竄,他就不再用這種逗小孩的方式表示親近。

  白明眉宇間微微帶著惱意,急道:

  “哎呀!阿兄!長順叔他都不認識幾個字,三水哥也有自己的鋪子,蝦哥、蟹哥,皆不是能跟算盤打交道的耐心性子!”

  白啟行在風雨回廊,淡淡笑道:

  “阿弟,你心思細,想得遠,是好事兒。

  但人俱有私心,這個改不了。別說小小的魚檔,縱然皇帝老子的家天下,不也如此?

  白家就你我兩人,不似柴市那樣的鄉族,人多可用,也不像黎師傅的火窯,學徒勢眾。

  只要底下的伙計,不打著咱們的招牌為非作歹,壞了名聲。

  其他的,大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等啥時候,要培養蝦頭、阿蟹了,再揪出一兩條蛀蟲整治立威。”

  白明撇著嘴,悶悶道:

  “他們捧著白家的碗,吃著白家的飯,還偷白家的錢…”

  白啟糾正道:

  “你該這樣想,他們給白家打工,為白家做事,辛苦賺的錢,最后還要落進白家的錢袋子。

  水至清則無魚,阿弟,你得懂這個理兒。

  以后進道院,行得太正,坐得太端,往往受排擠。

  因為道院里頭十之八九的生員,皆來自義海郡高門,談不上良善。

  當然了,我會跟何敬豐打招呼,讓他照顧著。

  誰若欺負伱了,把名字記下,告訴你阿兄。”

  白明耷拉著腦袋:

  “阿兄…我就想跟以前一樣,你出門了,我便做好飯,守在家門口等你回來。”

  親朋或者好友之間分開,總是充滿著難過。

  要不然,怎么說人間之苦,莫過生離與死別。

  白啟完全能夠理解,乖巧的阿弟為何這樣抗拒。

  這年頭車馬太慢,百里外已算出遠門。

  他輕輕一笑:

  “我坐船一來一回,也就大半天,用不了多長時日。

  再者,等船運生意做大了,我遲早要從黑河縣搬到義海郡來的。

  說不定,你那時候已被授了童子箓,咱們白家還得依仗八爺您撐門面呢。”

  聽著白啟的玩笑調侃,白明氣得拉長語調喊道:

  “阿兄…”

  白啟走到前廳,不再插科打諢,正色道:

  “阿弟,我入了通文館的門,認了師父,學了武功,往后注定要接寧師的衣缽。

  十三行的高門,還有幫衙門辦差的排幫,也不會樂意看著寧海禪的徒弟做道官,免不了一堆麻煩纏身。

  你看,我才頭一回進城,就被武行來個下馬威,倘若長久待在義海郡,類似這種亂子,少不了。

  況且,你家阿兄操心的事情太多,不適合走這條路。”

  白明默默嗯了一聲,點頭道:

  “我會好好修道的,爭取道試成功。阿兄,你記得和山里的雀仙捎句話,就說我念書上學去了,等有空了,再去探望。

  不然,雀仙又要埋怨我了。”

  白啟滿口答應,順便鼓勵道:

  “咱們這一代,能否光宗耀祖,揚眉吐氣,重任擔子就交給你了。”

  白明頓時一激靈,有種莫名的使命感。

  他挺胸抬頭,像是找到目標:

  “阿兄放心,我定不會讓你失望!”

  白啟摩挲下巴,暗暗思忖著,以白明這種卷王性子,真要進道院當生員,義海郡那幫高門子弟,只怕遭老罪嘍。

  資質好,夠勤奮,還能討道官歡心…足夠把錦衣玉食,養尊處優慣了的十三行長房,卷得頭皮發麻。

  兩兄弟稍作合計,串好說辭,這才出門上轎。

  “想不到,我一個黑河縣打漁人,也有坐轎子的一天。”

  白啟心想道。

  其實坐轎并不舒服,腳程快了,難免顛簸搖晃,遠不如車馬安穩舒坦。

  但因著道官老爺素日喜歡,十三行的大老爺個個模仿,大部分出行都是乘轎。

  九闕臺離道官衙門頗近,約莫半柱香不到,就已經到了。

  衙門里。

  眉宇軒昂的龍霆鋒坐在下方,望著璇璣子,眉頭微微皺起:

  “死了?”

  璇璣子頷首:

  “本道施展搜魂之術,周復澄遭不住,念頭俱是消散,只剩下一團無知無覺的一縷殘魂,仿佛癡傻之人,與死沒什么區別。”

  龍霆鋒大為不悅,子午劍宗鄭重其事,氣勢洶洶,不僅派出十余名內門弟子,更讓淳于師叔統領帶隊。

  結果才到義海郡,就被璇璣子告知,這一次發動的搜山檢海大醮,只捉拿到一個白陽教余孽,而且并非什么厲害貨色。

  簡直掃興!

  “子午劍宗與白陽教結的是不死不休之大仇!”

  龍霆鋒瞇起眼睛,眸光鋒芒畢露:

  “故而,白陽教的底細,我宗再清楚不過。

  他們攏共分出三脈,甲子一換,而今是白陽當道,教主陳隱六十年前就打破生死屏障,攫奪鬼仙大位。

  當年在背后布局,誘使我宗道子入魔,便有此人出的一份力。

  肉身秘境有四大練、四大境,神通秘境自然也差不離。

  半個甲子前,他跟觀星樓的況子期一戰,已被證實跨出神通道境第一步,受‘法箓’,煉得九大‘命叢’。

  雖然那一戰的具體內容并未流傳到外邊,可我宗多番打聽,還是曉得一些。

  比如,陳隱九大命叢,其中有品秩上等的‘武真人’、‘靈顯王’,以及一號稱斗法第七寶的‘玲瓏塔’。”

  璇璣子忍不住抽一口涼氣,道藝一途,晉升神通秘境,便是截然不同的天地。

83最新地址  那些打破生死屏障,突破凡胎桎梏的修道人,被統稱為“鬼仙”。

  個中層次,又細分為“成仙四步”。

  名曰,受法箓,煉命叢,開命圖,造圣心。

  這是當世修行的極致。

  往上再也無路。

  因為能夠攫取“業位”的長生秘境,在道喪之后蕩然無存,赤縣神州的蕓蕓眾生,萬般靈長,再也無法觸及長生二字。

  “不愧是執掌大教的絕巔之輩,難怪能從龍潭虎穴般的神京全身而退。

  我聽府城的紫箓道官提過,尋常鬼仙所受法箓,支撐得起三個命叢,已是不易。

  這位陳教主,集九大命叢于一身,除了稀罕的‘武真人’、‘靈顯王’這等增益根骨的命叢,連斗戰所用的‘玲瓏塔’都煉出來了。”

  璇璣子眼里浮現幾分艷羨之色。

  所謂受法箓。

  將諸般法力種子凝結成箓,長駐于心神間日夜溫養,使其大成圓滿,威力與日俱增。

  而煉命叢。

  則是通過神魂性靈,觀想修煉法門,從中提煉本命,以完善念頭聚攏演化的各種法相。

  像當世五大道宗之一的觀星樓。

  最為著名的至高法相,便是“斗姆元君”。

  因此有七大上乘命圖,為“貪狼”、“巨門”、“祿存”、“文曲”、“廉貞”、“武曲”、“破軍”。

  合稱“北斗命圖”。

  若要成“貪狼”,必要煉“火貪刀”、“狼煞煙”、“虎賁旗”三種主命叢。

  正因為神通秘境的修行步驟極為繁瑣細致,環環相扣,所以旁門散修極少。

  絕大多數都出身于五座道宗、七大上宗,以及龍庭。

  唯有這些地方,才掌握著直指大圓滿的完整傳承。

  “重點并非這個,璇璣道長。而是陳隱銷聲匿跡之后,白陽一脈,左護法申屠嶙棄暗投明,右護法藺丙死于趙辟疆之手。

  麾下各香主、堂主、舵主被漏了風聲,悉數上了龍庭的海捕文書。

  我查過近年以來,白陽教余孽的名單,沒有見到周復澄。”

  龍霆鋒語氣冷淡:

  “璇璣道長,你在傳信當中,可是聲稱要順藤摸瓜,搗毀白陽教的窩點,將余孽一網打盡。

  現在只上鉤了一條都不清楚是不是白陽教余孽的小魚,豈非消遣我子午劍宗!”

  他話音甫一落地,陡然迸發金鐵交擊的鏗鏘聲響,震得衙門內外簌簌落灰,眾人耳膜刺痛不已。

  “這里是衙門重地,龍兄雖為子午劍宗的高足,卻也不能隨意喧嘩,壞了規矩。”

  璇璣子倏然一拍驚堂木,神魂如雷暴跳,好似實心鐵球滾動于大釜,發出震耳欲聾的沉沉悶響。

  瞬間壓下龍霆鋒的氣勢!

  “龍庭律例,何時管得到我上宗頭上?”

  龍霆鋒斜睨一眼,聲音愈發冷了:

  “璇璣道長恐怕是誤會了,我與眾師弟下山,除了絞殺義海郡冒出來的白陽教余孽,還有一事,內門的羅師弟死得不明不白。

  作為義海郡的道官,璇璣道長毫無表示,甚至都未曾追查兇手…你道院只死了兩個生員,就大動干戈搜山檢海。

  龍某不禁想要問一句,我上宗弟子比你道院生員,命更賤么?”

  壞了!

  這人是來找茬的!

  璇璣子心頭微顫,他傳書子午劍宗,本意是尋強援臂助,好能抵擋萬一上鉤的大魚。

  沒成想子午劍宗狂悖到這個地步,竟然敢跟龍庭道官抖威風。

  “龍兄,何必大動肝火!羅兆鵬出身十年前的義海郡高門,鏢行蘇家。

  他與蘇家的孤女蘇莞兒同行,最后莫名沉尸在怒云江,依我看,多半是隱閣殺手所為。”

  念在這位龍霆鋒極可能晉升真傳,璇璣子暫且按下怒意,好聲好氣道:

  “龍兄,你也知道,隱閣殺手都是目無法紀,肆意妄為的亡命徒。

  別說你們子午劍宗的內門弟子羅兆鵬,哪怕真傳裘千川,不也…”

  一聲裂帛也似的尖嘯烈響!

  龍霆鋒手掌捏緊的茶杯被從中剖開,細如游絲的劍氣交織盈滿茶水,透出極為冷冽的殺機。

  “璇璣道長,你失言了。”

  真傳裘千川被殺,乃是子午劍宗除道子入魔之外,第二樁忌諱。

  自那以后,子午劍宗的威勢跌落,反被坐鎮天水府的趙辟疆蓋過一頭。

  隱閣背后的主人是誰,劍宗之內無不心知肚明。

  那位趙大將軍把裘師兄的名字掛單懸賞,爾后裘師兄就身首異處。

  這與把子午劍宗的臉面丟在腳下,隨意踐踏有什么區別。

  “一時嘴快,龍兄勿要動怒。”

  璇璣子呵呵笑道。

  “我意思是,龍庭的律例,也管不到隱閣殺手那里。

  他們要取羅兆鵬的性命,我這個青箓道官也沒轍。

  貴宗傾盡上下之力,幾乎把天水府翻個底朝天,不也沒有捉到老刀把子。

  不過,我可以給龍兄提供殺手的名姓,那人叫‘荊無命’,剛冒頭沒多久的隱閣新秀,擅使一手快劍術。

  據說是個冷酷性子,只認錢不認人,狠起來連同行都殺。

  隱閣鼎鼎大名的‘十二星相’幾乎被他全滅了。”

  又是隱閣!

  龍霆鋒咬緊牙關,他聽出璇璣子語氣里的陰陽怪氣,無非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曉得子午劍宗掰不過趙辟疆,故意擱這里添油加醋。

  換作十年之前,子午劍宗五大神通威壓天水府,國公爾朱隆都不敢輕慢!

  現在卻淪落到一介郡城的青箓道官,也有膽子開始放肆造次!

  “至于白陽教余孽,本道會繼續追查,等何時有消息了,絕對盡快通知龍兄。”

  璇璣子大喇喇說:

  “本道今日還有另一樁要事,就不留龍兄喝茶了。”

  龍霆鋒深深吸氣,壓住胸膛當中騰騰躍動的森寒劍氣,他若無緣無故就對璇璣子出手,便是挑釁龍庭法度。

  趙辟疆麾下虎狼必定要借題發揮大做文章,甚至削減子午劍宗今年的靈機份額。

  為大局著想,他只能忍了。

  可還未龍霆鋒起身,一掛雪白如瀑的劍氣如潮奔涌,撞開衙門的重重禁制,一層層靈光“喀嚓”粉碎,如同裂開的蛋殼,無比脆弱。

  璇璣子神魂還未跳出眉心,便被一股極為凜冽的冰冷鋒芒抵住了,身子僵在座椅上,大氣都不敢喘。

  “某家淳于修。”

  一個頭戴斗笠的中年男子,頃刻便出現在衙門大堂,抬起眼皮道:

  “我劍宗辦事,從來容不得旁人指手畫腳。我不管那人是否白陽教余孽,先把殘魂交出,由我確認身份。

  另外,你若再提及寇道子、裘師侄,我會親手拔了你的舌頭。

  你們道官在義海郡辦不了成的事,管不了的人,今日起,皆由我們劍宗來做!”

  璇璣子念頭刺痛欲裂,好似被寒氣凍結,再聽到“淳于修”這個名字,心頭大駭:

  “子午劍宗怎么把這條瘋狗放出來了!”

  衙門外,剛帶著阿弟白明跨過門檻的白啟,注視大堂里的這一幕,咂舌想道:

  “龍庭威嚴,上宗威風,共治神州…誠不我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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