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白明理清楚腦袋里亂麻也似的思緒,坐在門口的白啟像是聽到動靜,轉過頭來:
“醒了?”
白明愣了一下,阿兄在等我回來?
“我站樁的時候,隱約聽見你在喚我的名字,還以為你睡覺不安分,說夢話。”
白啟并未顯得驚奇意外,他所得到的那頁趕山秘訣,里面講過類似游魂離體的怪事兒。
有個頭回趕山的小伙子,分到一包紅紙香火,結果回家睡下,夢到自己出現在十幾里地開外,還被老虎追趕。
隔天早上起來,他逢人便說,講得栩栩如生,山民都以為吹牛,不成想沒過多久鄰村就傳來山中大蟲跑出來咬傷牛羊的事跡。
“我回屋一看,也沒發現你張嘴,分明睡得很沉,我就想起這個事兒,于是在門口點了一炷香。
趕山人有用香引路的說法,如果等香滅了,我推你還不醒,便打算找參把子問問。”
白啟臉色沉靜,給予白明極大的安穩,原本砰砰亂跳靜不下來的那顆心,也迅速地調整平復。
“難怪我進莊子,根本沒有迷蒙蒙的錯亂感,很快就尋對門路了。”
白明恍然大悟,魂魄夜游的狀態,宛若大霧天出行,看啥都是模糊一片,像個睜眼瞎。
這種情況下,很容易失去方向,陷入鬼打墻一般的窘境。
“阿兄,我看到龍坎山好多的‘仙家’,樁爺,槐叔,還有雀仙,都是善類!狐王廟和山君廟的,它們吃人…”
白明竹筒倒豆子似的,興沖沖講起今晚上的離奇遭遇。
“山神有靈,各有不同,原來是這樣。”
白啟思索著阿弟所說,與他在得真樓看書得來的內容相互印證。
“龍庭收攝靈機,府城、郡城之外的地方,想要修行道藝,只能吞食雜氣?
嘖嘖,真是好霸道的手段,等于掌握修道者向上的命脈,難怪武館遍地開花,道觀寺廟卻少之又少,也沒聽說過啥子厲害的宗門。”
此方天地向來不乏怪力亂神,白明能夠無師自通,識得方術秘文,足見是有幾分非凡的天資,沾染招惹出些異常之事,也不算奇怪。
“咱們以后卻要注意,免得弄出岔子。”
白啟額外叮囑一句,這次也是他的疏忽,沒想到拜山靈得來的紅紙香灰,竟能讓阿弟魂魄離體,懵懂夜游,險些淪為狐王、山君的盤中餐。
“嗯,雀仙跟我講,有過第一回的經驗,下次就知道怎么做了。廟里燒的線香,就能護住魂魄,不怕被風吹散。
她還說,真正修煉起來,要先服餌辟谷,入定抱胎,才能嘗試神魂出殼…”
白明毫不隱瞞,句句都跟阿兄坦白干凈。
“不錯,道藝修行的四步,乃是服餌辟谷,入定抱胎,游神聚念,通靈顯形。
但里頭的門道很多,我暫時也沒弄懂,既然你有修道的資質,以后到郡城了,我再幫忙打聽一二。”
白啟揉了揉阿弟的腦袋,他也想走上道藝法術的通天大路,畢竟那是修仙的本事。
誰人不愿長生不朽,飛天遁地?
只是做人得腳踏實地,好高騖遠容易栽跟頭。
既然郡城才有道藝的門路,那么操之過急也沒意義。
況且,就目前所知,四練合一的宗師武夫,似乎也不怵道官老爺。
“反正武藝與道藝并不沖突,你好好站樁養氣血,遲早有機會接觸到。”
聽著阿兄交待,白明十分心安,好像天塌下來都不怕,他傻笑似的,嘿嘿說道:
“山腳下,樁爺坐的那個大樹墩子,有雀仙送的熟黃精,阿兄記得取,還有樁爺問伱,想不想做趕山人?”
白啟略有驚訝,沒想到自個兒在采參莊沒怎么出風頭,堪稱默默無聞,竟也能被相中?
莫非繼先天打漁圣體之后,他還能成先天趕山圣體?
“明早再說這個,魂魄夜游一遭,也很傷神,趕緊休息,睡飽了才能養回來。”
瞧著阿弟爬上炕,白啟給掖了掖被子,關好門窗走出屋子。
他行到采參莊向南的山腳下,果然瞅到大樹墩子上,放著一捧烏漆嘛黑的熟黃精。
“味甘,無毒,安五臟,除風濕,久服輕身健體,填精益髓。”
辯藥技藝效用加身,白啟對于此物并不陌生,很多藥書當中,將其稱為“神仙糧”。
“還知道九蒸九曬,那雀仙挺講究,非是失心智的妖物。”
黃精無論生吃,或者入藥,效果都不如蒸曬,唯有經過反復炮制,才能讓這等稀罕物由生變熟。
使之質地柔軟,油潤軟糯,直接入口吞吃,便能駐顏斷谷。
“多謝樁爺庇佑我家阿弟,也多謝雀仙相贈寶藥。”
白啟很知禮數,對著大樹墩子,以及黑黢黢的龍坎山,分別行了一禮。
他并無阿弟那種魂魄出殼的本事,看不到這些山靈的幻化形體。
收起那捧價值數百兩的熟黃精,轉身踩著夜色回到采參莊。
五百里山道,極深之處,茫茫墨色遮天蔽日,一株被雷劈過的半朽巨樹依靠山巒。
那根柔軟的枝條輕輕飄蕩,好似隨風而動。
另一側山陰,磨盤大的鱗片刮擦巖石,發出金鐵似的刺耳聲音。
滾滾瘴氣,龐然的黑影若隱若現,盤繞高崖,吞吐月華。
翌日,太陽還未探出頭,蝦頭以為自己起個大早。
卻看到大開的房門外邊,白啟、白明兄弟倆已在院里站樁。
“天分好,還這么勤快,要不要俺們這種人活了!”
蝦頭頓時急了,本來還想賴一會兒溫暖被窩,結果屁股蹭的彈起,急匆匆穿好衣服鞋子。
“你們練功咋不叫我呢!太過分了,偷偷摸摸的勤奮,讓我睡大覺!”
白啟徐徐吞吸,收住架勢。
經過寧海禪改進的金丹大壯功,養練筋肉壯大氣血的效用,似乎更勝三分。
他神清氣爽長舒一口氣,只覺得口齒充滿清香:
“灶頭上有一碗粥。”
蝦頭揉了揉空癟的肚子,他最近沒少吃肉,感到飯量明顯見長:
“阿七,我怕吃不飽,還是出門買兩屜肉包子,咱們幾個分了。正好,這些天采藥賺到不少,我請客!”
白啟搖頭道:
“你先喝完再說。”
蝦頭聽話照做,咕咚咕咚幾口就吃個干凈。
未過多久,他便驚呼道:
“欸,我怎么暖烘烘的?好熱,好癢,全身開始發燙了!”
白啟指點道:
“快些按照松山門的樁法站好。”
蝦頭不明所以,強忍著血液沸騰的異樣感受,開始扎住馬步,揮動拳腳。
約莫半柱香過去,細密的油脂混合淌落的汗水,形成一層層黏糊糊的臟東西,遍布他的臂膀、胸背。
“熟黃精確實是難得寶藥,對于稍差的體質,幾乎有伐毛洗髓的神奇效果。”
白啟跟著阿弟白明看熱鬧,他倆體內的營養要比蝦頭更足,而且樁法上乘,底子厚實,受得住熟黃精的藥力。
倒也沒有呈現出這么直觀的景象。
“拿捏住氣血了!阿七,我突破了!”
蝦頭顧不得臭烘烘的狼狽模樣,高興地手舞足蹈,奔向退后的白啟。
“喂喂喂!你不要過來啊!”
還沒等他樂多久,祝靈兒突然推開院門,正打算邁步進來。
忽地秀眉一蹙,好似聞到什么氣味,明眸轉到掉進糞坑剛爬出似的蝦頭身上。
“不好意思,打擾了。”
這位義海郡的高門小姐掩面而走,匆匆退去。
蝦頭則如遭雷擊,僵在那里,好像面如死灰。
“洗洗去吧,往好處想,至少成功讓祝姑娘記住你了。”
白啟強忍著笑意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