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之后怎么了?”有人問。
“誠意伯震怒,將當初隨行的丫鬟杖斃了好幾個,其余的全部發賣了,虧得那長公子的奶娘死的早,不然怕也沒有好下場。”
“嗐,誰問丫鬟和奶娘了?問的是那真的長公子可曾找回?”
“上哪找啊,說是已經病死了!伯夫人大受打擊,到現在都還臥床不起…”
丫鬟們唏噓過后,憤慨不已。
“定不能輕饒了那農婦一家,還有那個假公子!”
“惡有惡報,那農婦已然病死,至于那假公子,自打那場大鬧之后,府里再沒人見過他,有人說伯夫人給了他一大筆銀子,將他送還了老家,也不知是真是假…
“應當是真的。我陪咱們夫人去相國寺上香,遇到誠意伯夫人好幾次,常年吃齋念佛的人,到底心善了些,何況養了那些年,便是只貓狗也有感情了。”
“就是可憐了誠意伯夫人…好在老天有眼,讓她新添了幼子。”
“誰說不是呢?若不是這個小兒子,誠意伯夫人怕是都熬不過這關。唉,一邊是養大的兒子不翼而飛,一邊是突然冒出個長成的女兒,你們說到底是誠意伯夫人慘些,還是咱們夫人…”
“慎言!”
不等圓臉丫鬟說完,一個年長些的丫鬟就厲聲打斷了她的話。
“若是被夫人和小姐聽見,仔細你…”
話到一半,年長丫鬟面色陡變。
“小、小姐…”
這一聲喊讓在場所有人都成了鵪鶉。
慌亂之間,起身的起身,行禮的行禮,圓臉丫鬟直接傻在原地。
一陣香風吹過,妙齡少女停步駐足。
正當眾人心懷忐忑,以為要被罰時,她將一根青蔥玉指豎在唇邊,輕輕噓了一聲。
“別擾了夫人清凈。”
“是…”
目送那道裊娜的身影走遠,圓臉丫鬟長出了一口氣。
“娘哎,咱們這位小姐走路怎么不帶聲的?”
旁邊的人掐了她一下:“還瞎說,剛剛真要嚇死…”
誰能想帶她會突然把話頭拐到夫人身上,尤其說的還是那樁事。
“瞧把你們緊張的,那事府里差不多都傳遍了,又不是什么秘密…”
年長丫鬟瞪了她一眼:“快管住你那張嘴吧,不然早晚招禍!”
圓臉丫鬟不以為意。
“她又沒聽到,怕甚?就算聽到了也不會跟夫人告狀,咱們這位小姐最是好脾氣…”
年長丫鬟搖了搖頭。
“你剛來不久,懂什么?小姐脾氣好,夫人卻極重規矩。你若再這樣莽撞,捅到夫人面前,便是你姑母在老夫人跟前再得臉,也保不了你…罷了,大家趕緊散了,夫人差不多也要醒了,當差要緊。”
這番勸誡顯然沒進圓臉丫鬟心里,眾人都散開了,還能聽到她好奇詢問的聲音。
“欸?你說,咱們府上這冷不丁多了個小姐,嬿小姐心里是什么滋味…”
尉嘉嬿從下人手里接過食盒,一個人拾階進屋。
等了差不多盞茶功夫,內室才傳出些許動靜,便有丫鬟打簾請她進去。
臨窗的矮榻上,斜倚著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正是漢昌侯夫人韋氏。
等丫鬟們伺候她凈面洗手后魚貫退出,尉嘉嬿才端著碧玉碗上前。
“知您不喜甜,今日特意做了荷葉羹,您午飯未用多少,好歹嘗兩口…”
韋氏擺了擺手:“放著罷,吃不下。”
尉嘉嬿目含擔憂,卻也沒有再勸。
見韋氏眉心緊鎖,知是老毛病又犯了,便擱下碗勺,走過去替她揉按額頭兩側的穴位。
這是她做慣了的,手勁拿捏的剛剛好,便是韋氏身邊最得力的婆子也比不上她嫻熟。
韋氏閉上眼,眉心一點點舒展開。
“說罷,什么事。”
尉嘉嬿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若無其事道:“我想回一趟淮安。”
韋氏睜開眼,雙目銳利如刀。
尉嘉嬿后退一步,垂首不語。
韋氏見她這樣,臉色漸漸沉了下來。
“你給我記住,別管什么不相干的人來,你都是這府里的小姐,正兒八經的小姐。”
“可她畢竟…”
“畢竟什么?”
尉嘉嬿見韋氏動怒,不敢再提回淮安的事。
“不然我換個院子吧,我那個院子離姑母你這近,景色也好,讓給…”
“一個鄉下長大的野丫頭,人還未至,竟讓你不戰自潰。虧得你還是在我跟前長大,由我親自教導,便是教得你這般出息?”
韋氏聲色俱厲,珠簾外的丫鬟已經跪了一地。
尉嘉嬿并無懼色,只有為難。
“嬿兒只是不想…讓你和姨丈再起爭執。”
提起這個,韋氏心口起伏大了些。
二月底的時候,留仙樓的賢二爺登門求見。
恰逢侯爺約友人去了京郊的莊子,須得幾日才歸。
賢二爺似有急事要去江南,久等不得,留了一封書信托下人轉交,便匆匆離開了。
那封信被送到了韋氏手上。
韋氏素來不喜侯爺與那些個不入流的人來往,奈何他凈交一些稀奇古怪的朋友,這賢二爺就是其中之一。
一介商賈,僅僅因為一盤棋就成了侯爺的座上賓,勾的侯爺時不時就往留仙樓跑,在留仙樓待的時間比在府里都長。
韋氏不悅已久,自不可能幫他轉達,于是那封信便被束之高閣。
直到上個月賢二爺從江南回來,和侯爺碰了面。
當晚侯爺醉醺醺歸家,先是沖她大發雷霆,緊跟著便去找老夫人,口口聲聲要接女兒回家。
女兒倆字于韋氏而言不啻五雷轟頂。
她緊忙翻找出那封信,從頭到尾一字不差的看完,手腳一片冰涼。
平生第一次,她失了心智和理智,拋了規矩與端莊,跟侯爺在老夫人面前大吵了一架。
有人認為她是善妒,有人說她是怕淪為京中笑柄。
只有她自己清楚,那些根本微不足道。
孩子若是旁人生的倒也罷了,偏偏是那個女人生的…
她如何能同意?她絕不同意!
然而侯爺已經鐵了心,原以為會站在她這邊的婆母也選擇了默許。
說到底還是尉家的香火重要,即便那只是個丫頭片子,骨子里畢竟流著尉家的血,又哪里是外人比得了的?
怪只怪她至今也未生下一兒半女,可這怪誰?怪她嗎?
心冷到了極點,腦子也跟著靜了下來,韋氏放棄爭執,直接回了自己院子。
掃除全部障礙的侯爺,激動的命人備馬車,當夜便趕往關北。
算算日子,也該到了。
韋氏吁出一口氣,拉過尉嘉嬿坐在自己身邊。
“我和侯爺的事旁人管不了,你只需記住,你才是在這府里長大的小姐,只有別人忍你讓你,你無需忍讓任何人。”
“姨母…”
尉嘉嬿撲進韋氏懷里,聲音克制而委屈。
韋氏拍了拍她的背。
“且放心,她便是進了這漢昌侯府,也礙不到你什么。”
這話似有深意,尉嘉嬿垂下眼簾,沒有多問。
過了片刻,韋氏再次開口。
“最近鄭國公府可有給你下帖子?”
“未曾。”
“你和鄭五小姐素來交好,如今她在備嫁之中,想是忙的顧不上,便是沒有帖子,你也該主動探望一下才是。”
尉嘉嬿眉心微蹙。
鄭華蕤是高高在上的國公府千金,哪里會和她交好,不過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敷衍罷了。
想她在別處,也是被捧著敬著,到了鄭華蕤跟前卻只有被忽略冷待的份,那感覺實在不好受。
偏姑母近來一再提醒她要多跟那邊接觸。
韋氏看不見她的臉,也能猜出她的心思。
“忍人所不能忍,方能為人上之人,和她交好,沒有壞處。”
尉嘉嬿心里咯噔一下,直起身來,不確定的問:“姨母,鄭貴妃是否真的…”
韋氏未語,只淡淡瞥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