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物燥,比物更躁的是人心。
夏季的夜,浴后換上的單衣,擁在一處的炙熱的身軀,比起糾纏的歡愉,其實更多的是自我折磨。
關山接近一米九的身高,寬肩勁腰,體型精悍,身形利落,隔著層薄薄的衣衫,可以充分感受到布料下的肌肉輪廓。
不過不是那種發達到虬結的筋肉,反而帶著沙場錘煉出來的勻稱和利落。
季妧的手不知何時落在了關山結實的腰間,一點點抓緊,又一點點松開,而后緩慢向中間游走,繼而向上流連。
腹部、胸膛、肩臂,線條格外流暢。
她所過之處,猶如星火燎原,關山一度想抓住那只不安分的手,卻遲遲沒有動作。
是不想分心,亦或者自身也在貪圖什么。
直到季妧的手從肩臂又返還到領口處,他才覺出不對。
中衣的帶子在給季妧開門時胡亂系了一下,本就松松垮垮,隨意扯幾下領口就大開。
季妧的手探進去,關山陡然繃緊了呼吸。
稍稍后撤了些距離 “季、妧。”
這倆字怎么聽怎么有種咬牙切齒的感覺。
“怎么了?”
季妧反問了一句,但并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身子往前一傾,追逐了上去。
關山身板被迫后仰,以一個極為考驗腰力的姿勢定住。
怕季妧再胡亂動,一手托住她的后背,一手箍住腰身。
季妧絲毫沒有收斂,探進去就算了,還上手摸了幾把。
感覺對方已經緊繃到不行,眸光微閃,趁關山不備,一把將他肩頭的中衣拉了下去。
關山覺得不能再由著她亂來了,不然今天只怕不好收場,因而飛快鉗住了季妧的手腕。
季妧任由他握著,目光怔怔盯著他左肩。滿眼的狡黠消失了,神情一點點凝重起來。
關山左肩處有一處疤痕,根據疤痕的形狀判斷,應是箭傷無疑。
而貞吉利曾經說過,在嶼霞原那場大戰中,他們的寇將軍一箭射落敵方主帥的同時,自己左肩骨處也中了一箭。
季妧也不知為何,以往只要是關山說的,她都會信。
可馬場那一幕對她的沖擊實在有點大,以致于關山都否定了與寇長卿的關聯,她心里在短暫的放下之后,還是覺得有什么梗著。
不上不下,如鯁在喉。
這一路回來,她表面若無其事,內心卻在不停拉扯。
一方面覺得關山不會對自己撒謊關于他不會騙自己這一點,季妧從來都深信不疑。
另一方面又覺得,這種想法會不會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呢,畢竟關山從來沒有承諾過。
哪有人能一輩子不撒謊的呢?
即便對最親近的愛人,能真正做到一生坦誠無遮的又有幾個。
捫心自問,季妧自己就做不到。
小到生活中隨意一句問候。比如別人問她吃了嗎,這種情況下,即便沒吃她也會說自己吃了。
大到生意上的陰謀陽謀。就算她始終謹守底線,不可否認的是,只要使了手段,就逃不開爾虞我詐的范疇。
更何況她本身還藏著個巨大的秘密…
關山心底是不是也藏著這樣一個秘密呢?
因為太過駭然,所以不能告訴任何人,包括她。
面對她的試探,沉默不答只會被歸為默認,而自己勢必會繼續探究下去,所以他逼不得已撒了個謊…
季妧的推測是這樣的。
若真是這樣,她雖然會有些不舒服,卻也能夠理解。
關山當時的樣子,尤其他的眼神,實在不像是撒謊。
不然的話,就太可怕了。
說明自己從沒有看透過關山,說明認為他不會欺騙自己的想法真的是個笑話,說明從前和以后他想騙自己都是易如反掌。
不止是言語,包括感情。
越想越沒譜。
季妧想再找一些證據,一些證明關山真的不是寇長卿的證據。
想來想去,想到了貞吉利臨去京城前說過的那番話。
動手的前一刻,她猶豫過。覺得自己有些多疑,也怕關山覺得自己多疑。
而且衣服扒開以后,若是左肩好好的,什么傷都沒有,那么她該怎么解釋自己的行為?
可是箭已在弦,索性豁出去一回。大不了她事后跟關山道歉,就說自己不該不信他。
然后就是眼前這一幕。
…為何會這樣?
關山左肩竟然真的有傷…
是巧合嗎?會有這樣的巧合嗎?
季妧怔怔抬眼,無焦距的視線對上關山沉靜的雙眼。
苦熱夏夜,遍體生寒。
短短片刻功夫,關山雙目已然恢復了清明。
他的眼神告訴季妧,他明白季妧的目的。
季妧的眼神也告訴他,她需要一個解釋。
剛剛的意亂情迷仿佛從來都沒有存在過,四目相對間,只剩較量無聲。
然而關山并沒有辯解什么。
只是將一側的系帶扯開,而后將整件中衣扯下。
上半身整個暴露昏黃的燈光下,暴露在季妧的眼底。
小麥色的皮膚,緊致的紋理,還有…
季妧的瞳孔一縮再縮。
蓋因關山右肩處,也有一處箭傷留下的疤痕。
除此之外,他的前胸、腹部,甚至兩臂之外,全部都是痕跡。
季妧站起身,把關山拉起來,繞到他背后。
寬闊的后背上,密密麻麻,更是不計其數。
季妧粗略分辨了一下,刀槍劍戟,無一不有。
有的恢復的好,只剩一道隱約的痕跡,有的卻凸出于皮肉之上,看上去十分可怖。
季妧不覺得可怖,她只覺得扎心。
心臟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掌反復蹂躪,從鈍疼到刺疼,最后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就這樣傻傻看了半晌,季妧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撫上那道幾乎斜貫整個背部的刀疤。
“這是…”
“我從軍第三年留下的,那時還小,經驗不足…”
季妧的手指顫了顫,移到下一處。
“這處是伐羯時留下的…”
之后不需要季妧開口詢問,關山一處處仔細說給她聽。
從剛上戰場時隔三差五的受傷,到后來習慣了槍林箭雨,受傷的次數越來越小…
他講述的語氣平淡至極,仿佛這些不值一提。
也對,上面最早的疤痕都是十多年前的了,當時便是再疼,哪怕疼到生不如死,這么多年過去,那種感覺只怕也都淡忘了。
所以他可以無關痛癢的提起。
可是季妧不能。
每知道一處傷痕的來歷,她的心就不受控制的揪緊一次。
耳邊聽到的,是刀劍劃破皮肉的聲音,是剪矢穿透身體的聲音…
眼前看見的,是渾身浴血的關山,是痛到極致面容扭曲的關山…
季妧重重喘了口氣,感覺身上同樣的部位也開始隱隱作疼。
關山轉過身,握著她的手,來到了左肩處。
“這…”
“不用說了。”季妧驀然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