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哪里是來看曹丕的,他不過是肚子餓,在市井之中游逛,進了這家客棧之后,碰巧聽到劉沖和小廝談話,湊熱鬧才上來罷了。
曹丕又環顧一看,這群人中還好幾個熟人,便自作主張:“諸君如若不嫌棄,還請里邊入座!”順便還用眼神,暗示了同樣在人群中的司馬懿一眼。
劉艾這時也恍然大悟,剛才忙著看劉玄、劉曄談話,都忘記將人請進客房,于是拱手道:“公子所言甚是,在下方才只顧看二人解題,倒是忘記諸君尚在房外久站,萬望諸位莫要嫌棄,進廂一敘。”
眾人左顧右盼,交換一下眼神之后,臉上透露著不好意思之色,拱手道:“如此叨擾諸君!”
劉艾搖頭,慷慨異常道:“無妨,此次本是老夫無事,請劉君、荀君用餐閑聊,便是公子也是巧遇而已,諸君即來,當一同用餐!”
眾人再禮:“打攪了!”隨后魚貫從入,各自找了一個桌墊,圍著圓桌坐了一圈。
幸好這個圓桌夠大,不然這十數人根本無法安坐。即便如此,眾人也只能人挨人緊坐一團。
劉玄看著眾人坐下之后,便行禮:“在下鄂縣劉玄,表字顯圣,拜見諸君!”
新來的十幾人,各自還禮:“云中秦朗,小字阿蘇、溫縣司馬懿,表表字仲達、高唐華歆,表字子魚、濟陰王思、郤嘉…見過足下!”
劉玄聽到幾個熟悉名字,眼中閃過一絲怪異,不過卻并沒有表現出來,而是老老實實行禮一番。
雙方互換姓名,相互認識之后,小廝也拿來餐具,擺放在各自面前。
劉玄向眾人敬了一盞酒之后,俊眉一挑說道:“適才公子曾質問在下,安敢恥笑滿朝諸公無才短智,那諸位且傾聽。”
“若在下位廟堂,當曹公占據襄陽之后,死諫其不可南征,勸其馬放南山刀槍入庫,休養生息一年,在尋機遇南征。
而非如滿朝諸公一般,未征劉表之前,便勸阻南征事宜,而征荊州后,卻不發一言。此田元皓勝滿朝諸公遠矣!”
“今曹丞相南征,孫討虜、劉豫州合力并據天兵,而我大軍,多為北人,棄馬就舟,可謂犯兵家大忌,卻無人阻攔。”
“荊州士卒與江東士卒久戰不休,雙方知根知底,而丞相卻不知周公瑾、孫仲謀是何人物,又犯兵家大忌,卻無人提及!”
“中原久戰不休,百姓、士卒厭戰心切,思鄉之念傳揚軍營,使得士氣低糜,加之南方瘴氣,士卒多為疫病所侵,北方無糧度年,可有人能解難題?”
“江北每逢冬季,則水位下降,朝廷舟筏橫斷長江,鋪天蓋地,因水位無法動彈,卻無一人察覺,勸說曹公退兵。敢問諸公,此臣可謂良乎、能乎?而非無智、無才耶?”
“且天兵大敗在即,卻無一人有所準備,如何不得恥笑?”
如今已然十一月末,按照歷史最多不過二三十天,周瑜、劉備必然會與曹操決戰。即使不按照歷史,按照敵我雙方實力,馬上也會被迫決戰。
劉玄也不怕透露情報,讓曹操有所準備。
如今雙方已然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籌備那么久,浪費錢糧無數的曹操,不可能因為劉玄一句話現在退兵。
至于說,有防備也沒用。
曹操犯的兵家大忌太多,只要決戰必敗無疑。
劉玄一席話,讓荀彧陷入了深思,從大局方面來講,劉玄所說的一點沒錯,曹操屢屢犯錯,卻沒有一人阻擋,甚至于現在提醒。
但曹丕、秦朗卻不敢茍同,二人一個是曹操親子,一個是曹操養子,劉玄在這里揚言曹操必敗,這讓他們如何受得了,遂臉上布滿烏云,怒喝:“爾安敢在此謠言惑眾?”
劉玄嘿然一笑:“嘿嘿,在下不止在此,當日從鄂縣前往烏林,便已對曹公有言,此戰必敗,勸其返回許都,休養生息來年再戰。
奈何曹公以為平定袁氏,天下便無一人是其敵手。此乃取死有道,區區小子,又非朝廷命官,自然無須死諫提醒。”
隨后又說道:“曹丞相此時已然鐵索連舟,試圖一舉平定劉豫州、周公瑾!但依我淺見,不出月余,天兵兵敗,自焚舟船,敗走江北!”
劉玄這番玄之又玄的話,豈會有人相信,說的那么言之鑿鑿,曹操一定會敗走華容道。
“哼!”秦朗哼哼唧唧,根本不相信劉玄的話,也沒必要相信。
“秦君無須如此,左右不過月余,就可見北方縞素一片,是時便會知曉,劉某之言可曾有錯!”
既然不相信,劉玄肯定不會強行讓對方相信,目的已經達到,多說無益。
劉玄嘗了一口飯菜之后,笑著說道:“無智、無才之言,吾非謂孰,余曰諸坐者俱為朽木耳!吾若宰輔,諸位當盡黜,免得枉食俸祿,尸位素餐。哈哈哈!”說完便揚長而去,留著滿堂做客臉上盡是憤怒。
便是荀彧同樣如此!
劉玄的話明白的告訴他們“我不是針對哪一個,而是說在座的各位,都是臘雞”,當然也不止在場之人,其中包括整個朝堂,印證前面那句,“我笑諸公無智,朝臣無才”。
不過劉玄這一句傷害更大,打擊面更廣而已,更揚言,他要是當宰相,就要罷黜所有人顯得他們浪費糧食。
故而哪怕一直喜怒不形于色的荀彧,也感覺臉上火喇辣。
任誰被一個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嘲笑,都會忍不住心中怒火。
這也是荀彧,方才克制住。
年輕氣盛的秦朗一腳踢翻桌子,大罵:“欺人太甚,不過孺子而已,滿朝公卿皆有功社稷,此獠竟言我輩朽木枯草,氣煞我也!”
秦朗一番動作,讓眾人變得同仇敵愾起來,數人右手按住劍柄,眼中怒火中燒,似有欲追殺劉玄報仇雪恨之意。
只有荀彧、曹丕二人怒氣過后,低頭沉思。
二人不知劉玄何意!
既然來許都求學,何必結怨大家?
他又不是禰衡那種盛名天下的名士,開著嘲諷光環,與他并無好處。
別的不說,就說荀彧!
在曹操沒有返回許都之前,他可以在許都內一言九鼎,驅逐曹氏他辦不到,但若驅逐小小的劉玄,或者賜死。
與吃飯喝水無異。
那劉玄為何前后判若兩人?
剛開始見到之時,溫文爾雅,謙遜異常,后來突然間變得眼高于頂,不但辱罵朝臣,而且還大庭廣眾之下,直接斷言曹操必敗。
難道不怕曹操給他定一個,惑亂軍心的罪名,然后五馬分尸?
劉玄行為實在吊詭,讓人捉摸不透。
求名也非他這種求法,起碼要有一定名聲,然后再如此行事。
可劉玄偏偏不一樣,以籍籍無名之身,狂妄的批評朝臣,太不符合常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