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襲戰術,眾人都不陌生。
在過去的幾年里,他們都親身參與過。
發展到現在,白蓮教叛軍只要發現李牧麾下的軍隊,立即就會加強營地戒備。
不是說夜襲戰術,喪失了作用,只是實施難度大增。
現在到了北方,遇到是從來沒有交過手的北虜,情況又發生了變化。
從入侵到現在,都沒有一支大虞軍隊敢去偷營。
敵人就算有所防備,重視度也不會太高。
長途跋涉的行軍,也是非常消耗體力的。
北虜騎兵沒有立即發起進攻,反而選擇留在濟南城外休整,也能從側面說明問題。
“李提督,今夜偷營成功的概率有多高?”
舞陽侯關心的問道。
相比下面這些不熟悉的將領,他還是更愿意相信李牧的判斷。
“侯爺,最少有六成勝算。
騎兵對步兵的優勢,主要是平原大地上。
夜間情況則不一樣,黑燈瞎火的環境,戰場又限定在了營地中。
敵人就算反應過來,也沒法發揮騎兵的優勢。
在特定戰場上,精銳步兵可以抗衡喪失機動性的騎兵。
夜襲的目標,不是要擊殺多少敵軍,而是要對他們的戰馬下手。”
李牧淡定的回答道。
不同于以往遇到的敵人,北虜騎兵在這個時代,絕對是第一流的精銳。
如果不能先搞掉他們的戰馬,戰爭主動權就一直在敵人手中。
事實上,敵人厲害的不光是騎兵,北虜的步兵同樣強大。
尤其是在火器運用上,更是超過了許多官軍。
搞笑的是這些火器,多是從虞軍手中搶的,只有一小部分是通過走私買的。
截止到現在,北虜也只能對火器進行簡單維修,火藥產量同樣低的可憐。
理論上來說,大虞只要封鎖物資流入,要不了三年北虜就會崩潰。
不過這些僅限于理論,以大虞官場的腐敗,只要錢給夠就沒有什么是不能賣的。
官商勾結的利益團體,只關心自己能夠從中撈多少,朝廷的死活并不被他們放在心上。
倘若某一天,大虞真的倒了,他們確實會傷感。
不過不是傷感國家破碎,而是傷感自己的財路斷了。
能在官場上混的,都不是傻子。
誰都知道皇權更替后,他們這些前朝舊臣,不可能有現在的待遇。
依舊選擇充當蛀蟲,并不是他們傻,而是想要利益最大化。
在很多官員看來,就算自己不伸手,別人也會伸手。
既然大虞注定被掏空,便宜別人不如便宜自己。
后面的事情,只要不去想,那么就當不存在。
何況大虞就算崩潰,也不會這么快完蛋,沒準自己一輩子都看不到。
或許年輕的時候,一個個有雄心壯志,想要改變這一切,但在官場上混久了,終將變得和光同塵。
包括李牧自己,也只想著獨善其身。
力挽狂瀾,那就是同整個官僚集團作對。
大虞的社會矛盾,不光是官員貪腐的問題,本質上還是統治集團規模迅速壯大的結果。
開國初年,皇室宗親不到百人,一起打天下的勛貴外戚加起來也就幾萬人。
現在這個群體,已經擴大到數以百萬計。
光這些人,大虞肯定能養得起。
真正棘手的是,不斷壯大的官僚士紳集團。
這個群體的數量,比宗室外戚數量龐大數倍。
更糟糕的是以上利益集團,人數還在不斷增加,每隔幾十年就會翻倍。
對許多官員們來說,如果不能繼續壯大家業,傳承不了幾代后輩就會淪為普通人。
然而土地財富,不是天上掉下來的。
在生產力有限的情況下,大家玩的是存量競爭。
官場斗爭也罷,勾結商賈走私也罷,全部都是為了利益。
無非是一些擺在了明面上,更多的隱藏在了暗處,大家默契的心照不宣。
“六成勝算,確實值得冒險一試。
不過城中的守軍指望不上,除非局勢明朗,否則他們是不敢出城殺敵的。
這場大戰,能夠依靠的只有我們自己。”
舞陽侯想了想說道。
相比用兵打仗,他對同僚無疑更加了解。
指望濟南城中的官員顧全大局,及時出兵策應,不如期待天降流星直接把敵人帶走。
“侯爺,其實沒有他們幫忙更好。
萬一那幫家伙出來添亂,讓北虜趁機奪取了濟南,反倒是不好收場。”
李牧笑著說道。
不是他看不起同僚,而是這次的功勞,勤王大軍需要獨吞。
只有獨自大破敵軍,戰報才能夠按照他的意志寫。
虛報傷亡這種事,他已經干過無數次,不介意再來一次。
勤王大軍付出慘重代價,擊敗北虜騎兵,這符合各方的預期。
北虜的首級需要腌制保留,等待兵部核實戰功,自己人可是要入土為安的。
兵部就算發現不對勁,也可能去挖墳驗尸。
戰后大軍進入休整期,曲阜發生意外,追責也牽連不到他頭上。
午夜時分,巡邏的士兵,三三兩兩打起了哈欠。
“百戶真夠嚴厲的,這大半夜的都不讓人睡覺。
天天都要出來巡邏,結果連鬼影子都見不到一個。
我看有這功夫,不如去搶幾個村莊。
到時候睡著熱炕,摟著…”
青年男子憤憤不平的說道。
“阿拉塔,休要胡說八道。
若不是你這張嘴惹事,我們現在都在營帳中睡覺,也不用三更半夜起來巡邏!”
烏力奇當即訓斥道。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紛爭。
阿拉塔管不住嘴,不小心得罪了上司,連帶著他們這個伍一起倒霉。
如果不是大家從小一起長大,相互之間關系很好,阿拉塔早就挨揍了。
不過嘴上雖然訓斥,但在內心深處,烏力奇卻是認同的。
巡邏完全是多余的,虞軍那幫膽小鬼,從來都是見到他們撒腿就跑。
從越過長城一路搶過來,他們都沒有遇到過像樣的抵抗。
在他看來,大虞軍隊除了固守城池外,其他的通通不會。
“你們兩個別吵嘴,外面好像有動靜!”
年齡略大的伍長開口訓斥道。
不過嘴上說的嚴厲,他卻沒有過去查看的意思。
根據以往的經驗,這個時間點出來活動的,多半都是一些野獸。
白天遇上的話,正好打獵改善伙食,晚上就算了。
黑燈瞎火的,離開營地可不是什么好選擇。
夜盲癥不光虞軍士兵有,他們同樣無法例外。
打仗的時候大魚大肉,一旦返回遼東,他們這些底層士兵一樣只能吃糠咽菜。
吃不飽,餓肚子是常態。
劫掠的戰利品再多,那也高層拿大頭,他們也就跟著喝口湯。
遼東物價又高,不節衣縮食,遇上災年就麻煩了。
“嗖、嗖、嗖…”
弩箭穿心而過,阿拉塔用盡最后的力氣喊道:
“敵襲!”
一個伍的士兵團滅,宣告夜襲的開始。
箭樓上,發現不對勁的北虜士兵,立即敲響了鑼鼓。
不過此時勤王大軍,已經殺入了營中。
“不要在這里糾纏,先去放出敵人的戰馬!”
秦天瑞果斷下令道。
這次機會,可是他從一眾同僚手中搶來的。
能不能重振祖宗榮光,就看這一仗了。
若是能夠大破敵軍,他就是大虞的新興將領。
有勛貴集團在幕后支持,多積累一些功勞之后,搞不好能夠襲承興國公的爵位。
類似的案例,在大虞朝發生過很多次。
嫡系男丁全滅,旁系又出了五服,喪失襲爵資格。
為了展示皇恩浩蕩,皇帝也會在旁系遠支中,挑選一名優秀子弟繼承爵位。
就算皇帝想不起來,勛貴集團為了自身利益,也會想辦法推動。
意外這種事情,誰都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發生。
幫別人,就是在幫自己。
萬一幾代之后,自家遇上這種事,也可以沿用舊例。
運氣好的話,家業還是在自己的后人手中。
不過這顯然不是文官們想要看到的,自然要強烈反對。
除非皇帝強力推動,不然就只有等旁系子弟立下大功,才有機會繼承爵位。
即便是如此,這也比從頭開始奮斗軍功封爵,要容易的多。
好處這么大,競爭自然不可能小。
受京中大爆炸的影響,有類似經歷,想要復興家業的勛貴子弟,可不是一個兩個。
能夠拿到機會,除了自身表現優秀外,更多的還是人情。
不過這種機會,只會有一次。
需要培養的勛貴子弟多的去了,一眾實權派勛貴,也要優先照顧自己人。
或許這不是復興家業唯一的路,卻是最好走的捷徑。
為了確保萬無一失,秦天瑞押上了全部的家底。
跟在他身邊這些人,都是族中湊出來的,全是他的親族。
“外面發生了什么?”
額爾敦惱怒的質問道。
睡夢中他正封王拜相,一路走向人生巔峰,突然被喊殺聲驚醒,憋了一肚子火。
“萬戶,有敵軍襲營。
不過您放心,些許虞軍成不了氣候。
值守的士兵,應該能夠解決。”
親兵的回答,讓額爾敦神色稍緩。
關內的虞軍,都是些什么貨色,這一路上他見了太多。
很多時候,幾名韃靼騎兵,就能夠追著上千虞軍跑。
一路上光收攏的降兵,就有好幾萬。
按照以往的經驗,這些家伙只要稍加訓練,就會變成合格的炮灰。
這次進攻濟南府,如果不是為了趕時間,他也會帶著一群炮灰過來攻城。
“嗯!”
“讓下面的人抓幾個俘虜,搞清楚今夜領兵的敵將是誰。
有這樣的膽魄,想來不是什么無名之輩。
跟著腐朽的大虞,完全是浪費人才。
大單于求賢若渴,后面有機會的話,盡量生俘此人。”
額爾敦想了想說道。
韃靼一族人丁有限,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全靠吸納各族人杰加入。
尤其是能打的武將,更是受歡迎。
“遵命!”
命令還沒有送出去,營地中的混亂已經擴大。
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噼里啪啦的爆炸聲,讓額爾敦意識到情況不妙。
剛走出帥營,就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只見一群戰馬,尾巴上吊著一串不斷爆炸的鞭炮,正朝著他的位置沖來。
受了驚的戰馬,此時根本不分敵我,逮著一個方向就開始猛沖。
許多剛剛從睡夢中起來,準備迎敵的韃靼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就被自家的戰馬撞飛。
如果遇到敵人,額爾敦會毫不猶豫的帶隊殺過去。
他這個萬戶,也是身經百戰,從死人堆里爬出來。
可現在面對的是一群戰馬,還是自家的戰馬。
殺了話,損失的是自家財富。
放任不管,又會讓營地陷入更大的混亂。
“快去控制戰馬!”
慌亂之中,額爾敦本能的下達了命令。
一些勇敢的韃靼士兵,冒險拽住韁繩,正準備安撫戰馬,結果直接被帶飛。
攔不住,根本就攔不住。
再勇猛的士兵,遇上成群結隊受驚的戰馬,也是徒勞無功。
“萬戶,快躲開!”
意識到局面失控,忠心的親兵隊長直接帶人拽著額爾敦,躲過了戰馬的踩踏。
不過此時的營地,已經化為一片火海。
狂奔的戰馬,掀翻了一座又一座營寨。
許多火盆被打翻在地,讓營地淪為人間煉獄。
無數韃靼士兵,躲過了戰馬的踩踏,卻沒有躲過這場意外的大火。
“快撤出營地!”
額爾敦用僅存的理智,下達了放棄營地的命令。
救火不存在的,在東南風的加持下,大火正在吞噬整座營地。
這樣的大火,不是僅靠人力能夠撲滅的。
城外的變故,很快引起了守軍的注意。
消息一路上報到巡撫衙門,被從睡夢中拉起來的賈蕭塵,臉色陰沉的可怕。
“巡撫大人,好消息!”
“城外敵營喊殺聲一片,現在更是燃起了滔天大火。
想來應該是舞陽侯所部,率兵偷襲敵營。
如果此時我們出兵策應,定能一舉將敵人…”
不等青年將領說完,賈蕭塵就開口打斷道:
“本撫不是下達了命令,甭管城外發生了什么,都不得擅自出擊。
你這是當成了耳邊風么?
萬一這是敵人故意設下的計謀,又該怎么辦?
別忘了,舞陽侯可沒有通知我們,今夜要襲營!”
戰功他自然想要,可城中的守軍是什么貨色,他還是有數的。
倘若真是舞陽侯出兵夜襲敵營,那么跟著蹭點兒功勞也行。
怕就怕敵人故意設下陷阱,引誘他們出城,趁機奪取濟南城。
對麾下將領的判斷,他是一點兒也不信。
如果這些家伙真能打仗,也不至于聽到敵人來攻,就嚇的瑟瑟發抖。
連穩定軍心,這種簡單的活兒,都要他這位巡撫出面。
“巡撫大人,應該不是敵人的陰謀。
舞陽侯所部,距離濟南城可不遠。
這里發生變故,那邊肯定會收到消息。
夜間沒有營寨保護,十萬勤王大軍殺了過來,北虜那一萬人可不夠看!”
青年將領急忙解釋道。
“住嘴!”
“本撫的決議,什么時候輪得到你說三道四。
來人啦,賞他三十軍棍!”
賈蕭塵惱怒的下令道。
甭管局勢如何變化,巡撫的權威都不容挑戰。
就算提出異議,那也該布政使、按察使來,豈能讓一名武將指手畫腳。
如果不能及時扼殺住這股風氣,以文御武就成了笑話,往后隊伍可就不好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