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柔被姚氏帶回了溪水村。
虛驚一場過后,姜家的日子又恢復了平靜。
劉夫人娘幾個離京已經有些日子,肖徹的計劃開始實施。
先是坊間起了謠言,說這一屆科考有考生賄賂考官,跟著便扯到了禮部尚書劉騫頭上。
劉騫是本屆八位考官里唯一的閹黨,肖徹推上去的。
崇明帝得到消息后,大喜過望。
平日里總抓不到東廠的把柄,沒想到竟然主動送上門來了。
他也不管消息真假,直接下令讓羽林衛把劉騫抓起來。
這件事既然已經有了苗頭,不管是真是假,到最后都必須是真的,沒證據他也要制造出證據來,給東廠,給肖徹一個重創。
劉騫被關入刑部大牢,崇明帝讓太子親自去審。
從坊間出現謠言到劉騫被抓,總的也沒幾天時間,李承鳴一開始就覺得不對勁,得知崇明帝讓他去審,他便明白了,這就是個圈套,是他父皇自己設的套,先制造流言,抓了劉騫,再順著劉騫削到肖徹頭上。
從登基的一天起,他父皇就把東廠視為了眼中釘。
可東廠勢力龐大,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瓦解的。
況且很多事,崇明帝交給別的衙門都辦不好,只能讓東廠的人出面。
所以對于崇明帝而言,東廠除了是眼中釘之外,還是他最有力的耳目和爪牙。
但時機一到,該除的還是要除。
刑部大牢,李承鳴站在牢門外,望著里面閉目養神的劉騫,“都這種時候了,劉大人竟然還能神態自若,實在令人欽佩。”
劉騫淡笑,“是皇上讓殿下來的吧?”
李承鳴默認。
劉騫道:“老臣若說自己冤枉,殿下信嗎?”
“孤聽聞,劉大人的妻兒早在半個月前就已經離京回祖籍了,這是怎么回事兒?”
“回鄉祭祖罷了。”劉騫面上神情不變。
“是祭祖,還是劉大人早料到會東窗事發,事先把妻兒給安頓到祖籍?”
劉騫默了默,隨后笑得諷刺,“老臣行的端坐的正,自問從未做過對皇上,對南齊不忠之事,但皇上要懷疑老臣,任何風吹草動都能成為老臣的罪證。”
從刑部大牢出來,李承鳴去了乾清宮復命。
崇明帝問:“審問得如何?”
“回父皇,劉騫口風很緊,不肯多言。”
“什么都沒問出來?”崇明帝看著他。
李承鳴道:“兒臣認為,目前最重要的是搜集證據,有了證據才好定罪,以劉騫的性子,嚴刑逼供萬萬行不通。”
搜集證據?
崇明帝冷笑。
肖徹那廝行事一向謹慎,反偵察能力極高,不論做什么,都會在第一時間抹去痕跡,他手底下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搜集到證據?
搜集不到,那就只能制造證據!
替罪考生他已經找好了,只要那邊的供詞一呈上來,肖徹就是幕后主使!
自從小寶入府,肖徹待在府上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甚至都不去東廠,直接讓廠役把要處理的公文送到肖府。
那么長時間的相處,小寶跟他已經很熟,但就是不肯開口叫爹。
這天中午,肖徹又給小寶喂飯。
勺子都還沒遞過去,小家伙就把嘴張得大大的。
肖徹道:“叫我一聲爹,否則不給飯吃。”
小寶不肯叫,伸手來拖小碗。
肖徹直接把碗拿走,望著他,“叫不叫?”
小寶張嘴,“啊——”
餓了。
肖徹把碗藏到身后。
小寶歪著腦袋,他往哪個方向看,肖徹就往另一個方向藏。
看不到飯飯的小家伙揉揉空癟癟的肚皮,小嘴一撇,扯著嗓子就哭出聲來。
“肖督主你幼不幼稚啊?”姜旭從外面進來,望著肖徹藏碗的樣子,一陣無語,“他不喊就不喊唄,你跟個孩子較什么勁兒?”
肖徹看他一眼,把碗拿出來,舀了一勺喂到小寶嘴邊。
小家伙臉上的淚珠兒都還沒干,張嘴便“啊”地一聲吃了進去,一看就是餓得太狠的緣故。
口水兜上掉了一點,小寶伸手捉起來就要往嘴里送。
姜旭道:“呸呸呸,臟死了。”
小寶似乎聽懂了一點,馬上把捉在手里的雞蛋碎給扔了。
姜旭笑了笑,掏出帕子給他擦手。
擦完特地問肖徹,“又當爹又當娘的感覺,怎么樣?是不是特別充實?”
知道他在揶揄自己,肖徹道:“還好。”
“還好?”姜旭表示懷疑,“我看你這樣子,八成已經被折騰得夠嗆了。”
“反正是親生的,我樂意。”
“覺悟挺高啊!”姜旭哈哈笑了兩聲,很快正了正神情,“劉騫被抓入刑部大牢的事兒,你應該聽說了吧?”
“嗯。”肖徹點頭。
“你可得讓人暗中保護好他。”姜旭道:“誰也料不準,崇明帝會不會發瘋突然沖到刑部大牢里賜死劉騫殺雞儆猴,可別好好的做戲,到最后鬧出人命來,那就得不償失了。”
“劉騫的安全沒問題。”肖徹早就把這些考慮進去了,“現在差一場刺殺,你得想辦法幫我完成。”
“刺殺?”姜旭不解,“你手底下那么多人,隨隨便便拉出幾個來不就成了?”
“自然不能讓他們知道是做戲,接下來我會借著崇明帝搜集證據的時候放出我是先帝遺孤、并且身上還有地宮寶庫鑰匙的線索,他知道后,一定會采取行動。但我擔心,他不一定會讓人刺殺我,所以我們得提前做準備。”
姜旭神情凝重。
也就是說,這場刺殺會成為肖徹起兵的導火索。
原本該在兩年后才發生的事,這輩子提前了。
事到如今,必須要有北梁的支援,計劃才能進行下去。
思及此,姜旭道:“那我想想辦法,看能否聯系一下北梁的暗樁,若能跟他們聯手,必定能事半功倍。”
肖徹并不清楚北梁在南齊究竟有多少暗樁,據姜旭所言,很多暗樁是從他被買到東廠就開始進來的,在南齊潛伏了二十多年,滲透各個階層,哪怕是他自己,都查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崇明帝最近格外忙,除了要批閱奏疏處理政務,還得忙著給肖徹制造罪證。
舞弊案的確是個突破口,但就算真的拿出證據,光憑這種案子,還不足以將東廠連根拔起。
力度遠遠不夠。
為此,崇明帝連續兩個晚上失眠。
這天晚上翻了儲秀宮賢妃的牌子。
賢妃懂醫理,按摩手法也不錯,崇明帝感到困乏疲累時,會常來她這兒。
早前得了劉公公的消息說皇上晚上過來,賢妃早已沐浴完畢,殿內點了些助眠的香料。
崇明帝落座后,賢妃主動給他做起了頭部按摩。
崇明帝靠著椅背,舒服地瞇起眼。
“皇上自打進來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是有什么煩心事兒嗎?”賢妃低聲問。
崇明帝聞言,冷哼一聲,“東廠最近是越來越囂張了,朕得想個法子好好治治他們,你說,朕要怎么做,才能把肖徹一擊斃命?”
賢妃笑道:“前朝的事兒,臣妾也不太懂,不過…”
“不過什么?”
“身為臣子,最大的罪過莫過于謀反。”賢妃說。
這話把崇明帝逗樂了,“肖徹是閹人,他謀反做什么,想當個后繼無人的皇帝?”
“老爺子是閹人,肖督主不是。”賢妃說:“他只是身中奇毒,只要找到解藥,他就是個能傳宗接代的正常男人。”
聞言,崇明帝老眼猛地一縮。
肖徹中毒不是一日兩日,不夸張的說,幾乎全南齊百姓都知道。
中毒將近二十年,一直不見好,到了現在,一提起肖督主,所有人的第一印象都是他身中奇毒,隔段時間就會毒發,發作時雙眼會失明。
就連崇明帝自己,也把肖徹中毒的事兒當成了常態,甚至都忘了去思考,假如有一天肖徹解了毒會是怎樣的光景。
如今賢妃一提醒,崇明帝頓時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危機感。
“可光憑他不是真太監這一點就想給他安個謀反的罪名,似乎不太穩妥啊!”
賢妃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崇明帝半晌沒聽到聲音,回過頭,就見賢妃一副十分糾結的模樣。
“有什么話不能好好說?”崇明帝問。
賢妃垂下眸子,“后妃不得干政,臣妾不敢妄言。”
崇明帝擺擺手,“朕恕你無罪,說吧。”
賢妃應了聲是,“肖督主如果是肖督主,那他就沒有足夠的謀反動機,但如果,他是前朝余孽呢?”
前朝余孽?
崇明帝腦子里轟地一下,直接陷入了嗡鳴聲中。
賢妃的建議是讓他往肖徹頭上硬安一個前朝余孽的罪名,再趁機將他連同東廠一塊兒鏟除。
然而,崇明帝卻因為這番話,意識到了一件事。
從楊珂入他后宮開始,他就一直在找地宮寶庫的鑰匙,可這么多年過去,別說鑰匙,連個影兒都沒見著。
崇明帝一直想不通,楊珂會把鑰匙放在哪。
就在剛剛,他突然有了個大膽的猜想。
會不會,那把鑰匙壓根兒不在楊珂手上?
會不會,楊珂當年在棲霞山行宮誕下的兒子壓根兒沒死?
如果沒死,鑰匙會不會在那個孩子身上?
“肖徹今年幾歲來著?”有些事,一旦有了苗頭,越往深了想,思路就越清晰。
賢妃道:“他二十歲從龍脊山回來,接手東廠至今,應該是二十二歲。”
“龍脊山”三個字,再一次刺激到崇明帝的神經。
龍脊山地處南齊和北梁的交界處,不屬于任何一國,山是被一個名叫“陸棕”的怪人買下的,這人武功絕世,卻也愛財如命,為了銀子,他買下山頭以后做起了幫人培訓頂尖死士的行當,但費用極高。
然而即便如此,每年還是有各國斥巨資送來苗子。
肖徹便是肖宏親自送去的。
崇明帝一直覺得,肖宏為了找個優秀的接班人,送義子去龍脊山學東西是件很合理的事兒,但如今想來,似乎處處透著巧合。
二十二年前,楊珂在棲霞山誕下死嬰。
后來,東廠多了個年齡最小的成員,肖老爺子都沒等他長大,直接就認了義子,還不惜花費那么多銀錢送他去龍脊山。
最重要的是,肖宏本來就是先帝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如果肖徹真的是先帝遺孤,那么肖宏所做的這一切會顯得更為合理。
“二十二歲,龍脊山,義子…”崇明帝反復咀嚼著這幾個關鍵詞,越想越覺得,肖徹就是當年被誕下的“死嬰”。
撂下賢妃,崇明帝擺駕去了咸福宮。
夜已深,孫貴妃沐浴完剛準備就寢,就聽外頭傳來劉公公扯著嗓子的高唱聲,“皇上駕到——”
孫貴妃眉心一蹙。
她沒出去迎駕,手中拿著銀針挑燈芯。
崇明帝進來時,第一眼看到她纖細的背影。
“這么晚了,愛妃還沒睡?”哈哈兩聲,崇明帝上前,想看看她在做什么。
孫貴妃趁機走到一旁,躲開他的觸碰,面色清冷,“聽聞皇上今天晚上翻了賢妃的牌子,這么晚了,還過來做什么?”
“愛妃這是吃醋了?”也不管她愿不愿意,崇明帝直接拉住她的手。
孫貴妃嫌惡地皺起眉。
“朕做了個不好的夢,想過來跟你說說。”
崇明帝拉著她,直接走到寶榻上坐下。
孫貴妃掙扎了幾次,然而手被崇明帝握得太緊,收不回來,她索性只得作罷。
“你說怪不怪,朕竟然夢到你當年在棲霞山誕下的那個孩子沒死,他還入宮來見朕了。”
孫貴妃聞言,呼吸滯了滯,面上卻沒流露出任何異樣的痕跡,只冷笑,“所以,你這是因為一個夢,來找庶母興師問罪了?”
每次倆人獨處,孫貴妃總喜歡以“庶母”自居,來膈應崇明帝。
當下,崇明帝確實被膈應到,但還是拉著她的手不松開,“你說他要是活著,會是什么樣子?”
孫貴妃微微一笑,“他若活著,怎么可能任由你把我拘在后宮這么多年?”
“二十二歲,他又能做什么呢?”崇明帝說:“除非你把他養在權力中心。”
孫貴妃直視著崇明帝,面上不顯,心頭卻已經在狂跳。
很明顯,崇明帝已經察覺到了什么,今夜是專程來試探她的。
肖徹的“先帝遺孤”身份,終有一日會曝光成為起兵的導火索,但那個時間點是傅經綸滿二十四歲那年,而不是現在。
慧遠老禿驢當年曾斷言傅經綸沒有帝命,她偏要在兒子第二個本命年為他改命。
孫貴妃思前想后,都沒想出來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崇明帝為什么會這么早就開始懷疑那個孩子還活著?難不成是誰向他透露了消息?
也不對,到現在為止,知道“先帝遺孤”還活著的人沒幾個,傅成博不敢說,肖宏不可能說,肖徹一向最聽她的話,更不可能說。
那么,還能有誰?
崇明帝凝視著孫貴妃半晌,突然笑了,“你別緊張,朕只是開個玩笑。”
孫貴妃趁機把自己的手從他手心里抽回來。
崇明帝趁她放松,又道:“禮部尚書劉騫牽扯了一樁舞弊案,朕懷疑跟肖徹有關,特地讓人去查他,結果查出了一些特別有意思的東西,你要不要聽聽?”
其實什么都沒查到,之所以這么說,就是想試探試探孫貴妃的反應。
孫貴妃的反應仍舊很冷淡,“我只是個妃子,前朝的事兒,與我何干?”
“可這偌大后宮里,朕只想跟你說說心里話。”
“我不想聽。”孫貴妃直接下逐客令,“夜深了,皇上請回吧。”
崇明帝攥著她的手腕,三兩下將她壓在身下,視線逼近,“那個孩子,當真已經死了?”
后宮里待了這么多年,孫貴妃早已練就神色巋然不動的本事,一點兒異常的反應都沒有,只笑笑,“當年陪我在棲霞山行宮待產的,可全是皇上的人,那個孩子,就是皇上的人親手掐死的,你現在問我這種問題,不覺得可笑嗎?”
崇明帝莞爾,“但愿,你今天晚上的每一句都是真話,否則…”
“否則什么?”孫貴妃面露譏諷,“殺了我么?你若真想動手,后宮早都不會有‘孫貴妃’這號人。”
“對,朕舍不得殺你。”崇明帝伸手撫了撫她嫵媚的臉龐,“你是天生的美人,先帝喜歡,朕也喜歡,況且,你手上還握著一把至關重要的鑰匙,這么些年,可讓朕好找啊!”
孫貴妃厭惡他的觸碰,可眼下被他壓著,她完全動彈不得,更躲不開。
“不過沒關系。”崇明帝挑了挑她的下巴,“朕舍不得殺你,總舍得殺別人,東廠從先帝時期成立就一直存在至今,朕厭惡它很久了,尤其是老爺子的接班人肖徹,他曾經被送去龍脊山,進行了全方位的培訓,各個方面都完美到無懈可擊,朕不喜歡太強的人,不喜歡,那就只能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