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見他呆愣,坐在那兒咯咯傻笑。
姜旭撓撓他的小肥下巴,“誰教你喊的?”
小寶聽不懂,伸出爪子去扯姜旭的衣服。
姜秀蘭走進來,“你今兒不當值嗎?怎么跑莊子上來了?”
姜旭道:“來看看小寶,馬上就走。”
姜秀蘭在繡墩上坐下,“你上次跟我提河東巷鄒家,后來我留意了一下,鄒員外有個侄女兒,翻過年才十四,瞧著挺好一姑娘,只是可惜,早就定親了,要不瞧著跟你還挺般配的。”
姜旭“哦”了一聲,垂下眼皮。
鄉試過后,他特別留意了鄒衡和沐少亭,這二人都中了。
那日在河東巷外的煎餅攤上,沐少亭曾說過,等考中,他和纓纓就完婚。
“旭哥兒,我這兩天又給你物色了幾個不錯的姑娘,你要不,看看唄?”姜秀蘭還在為著兒子的親事操心。
“不必看了。”姜旭搖頭,“我不想成親。”
“你這臭小子,又惹我生氣呢?”姜秀蘭瞪眼。
“我這不有兒子了嗎?”姜旭忽然笑了笑,“剛剛這小家伙都管我叫爹了,等將來我把他養大,您就是他奶奶。”
“凈瞎說!”姜秀蘭看向小寶。
她不喜歡這小家伙來歷不明,可眼瞅著一天長得比一天招人疼,都留身邊快一年了,哪能真下得了狠心把個什么都不懂的奶娃娃給攆出去,只得長長嘆了口氣。
除夕這天,姜旭把小寶抱回了家。
晚上有宮宴,廠公和老爺子都會出席,馮公公不必待在肖府,一早就回來幫著姜秀蘭張羅大飯。
小寶被奶娘看著在屋子里玩兒,姜旭和小安子在廚房給姜秀蘭打下手。
“娘。”姜旭擇著菜,忽然道:“再過些日子是妙娘的忌日,我想回去一趟,給她掃掃墓。”
姜秀蘭聞言,感慨道:“時間過得可真快,不知不覺,小寶都快周歲了。”
“等他再長大點兒,我帶著他去。”姜旭說。
“你可別凈出些餿主意。”姜秀蘭輕嗤,“忘了妙娘怎么死的?前年我在涿縣碰著她把人送回去的時候,被刺激大了,整個兒呆呆傻傻的,后來得虧你舅娘照顧,才又多活了一年。
其實就算你舅娘不說,我也能想到,妙娘不喜歡這個孩子,她人都走了,你還給她添什么堵,這不成心讓人九泉之下不得安息嗎?”
又啐罵:“到底是哪個挨千刀的王八蛋,害了我們妙娘,至今連面兒都沒露一個。”
姜旭嘴角一抽,心說那王八蛋到現在都還沒想起自己當年干過些什么蠢事兒呢!
大飯上桌,姜秀蘭喊了奶娘,一家人在桌邊落座,正要開動。
外面突然傳來踩雪的咯吱咯吱聲。
姜旭回頭一看,就見披著狐裘大氅的肖徹打簾進來。
“呵,稀客啊!”姜旭笑看著他,“不說宮中設宴嗎?廠公沒去?”
“身子不適。”肖徹冷冷淡淡回了四個字。
“身子不適你還往這兒跑?”姜旭揶揄完,給他搬了個座兒,“要不要一起?”
肖徹順勢坐了下來。
小安子給他遞了雙筷子。
姜秀蘭有些不好意思,“家宴,比不得宮里和肖府,廠公將就著吃。”
肖徹道:“蘭姨的手藝,堪比御廚。”
姜秀蘭被夸得更不好意思了,站起身,“不知廠公過來,桌上沒多少你愛吃的菜,我再去做幾個。”
“不必麻煩了。”肖徹喚住她,“桌上的菜就挺好。”
姜旭聞言,余光瞥了肖徹一眼。
這是肖徹養在老爺子手底下的第二十二年。
前頭二十一年,名義上有義父,有母親,可沒人給他過過生辰,沒人陪他跨年守歲。
但那個時候,至少他心中還有期盼。
現如今得知真相,什么都沒了,孤家寡人一個,難怪大年三十會往這邊跑。
“喝不喝酒?”姜旭問他,“給你倒一杯?”
肖徹沒拒絕。
姜旭給他滿上,又說:“能喝多少喝多少,不必勉強,我們家沒有酒桌上那些破規矩。”
肖徹正要喝,小安子突然道:“廠公體內有毒,不宜多飲酒,就由奴才代勞吧?”
說著要去端酒杯。
肖徹先他一步端起來,淡淡應了聲不必,一飲而盡。
“你別折騰了。”姜旭看了看小安子,“大過年的,他要喝就讓他喝唄,完事兒了,大不了我親自把人給送回去,反正離這么近,你怕什么?”
小安子“哦”一聲,低頭吃菜。
肖徹酒量不錯,只是不能多喝,才兩杯就停了。
飯后,姜秀蘭和馮公公帶著小安子去大門外放煙火,奶娘也跟著出去看,姜旭留在屋里,特地把小寶抱出來晃。
小家伙還沒斷奶,剛喝飽,大概感受到了過年的氣氛,精神抖擻地一直沒睡。
在肖徹旁邊的圈椅上落座,姜旭故意逗弄小寶,“乖兒子,叫聲‘爹爹’來聽聽。”
小寶不知道他在說什么,只是看著姜旭的嘴巴在動,配合著啊啊兩聲。
肖徹目不斜視,看都沒看小寶一眼,“我今日來,是有事情想問你。”
姜旭裝作沒聽到,繼續跟懷里的小家伙說話,“都怨你那王八蛋親爹,從生下來到現在一直對你不聞不問,你說他將來要得知自己落了個兒子在外面,還不得后悔死?”
聽出姜旭在無視自己,肖徹朝他看來。
姜旭有些不悅,“大過年的,能不能談點兒私事?別一來就板著個臉問這問那,跟我欠了你似的。”
肖徹沉默片刻,忽然輕呵一聲,“脾氣不小。”
姜旭翻個白眼,“之前說什么你都不信,還想要我熱臉去貼冷屁股?我又不是吃飽了撐的!”
“五百兩。”肖徹說:“買我的身份信息。”
“哎,別介,我是個老實人…”
“一千兩。”
“泄露天機,你讓我這個老實人很為難啊!”
“兩千兩。”
“這壓根兒也不是錢不錢的事兒。”
肖徹眉峰微攏,“是不賣,還是不知?”
“賣,肯定賣。”姜旭一本正經道:“但我的消息,不是明碼標價的。”
“那你想怎么賣?”
這話問的,怎么感覺哪不對勁呢?
姜旭道:“等價交換。”
肖徹沒太聽明白。
“我先問你個事兒,你是不是打算反了那兩位?”姜旭壓低聲音。
肖徹不置可否。
原本之前他還有些猶豫,但最近禮部在準備九公主大婚事宜,再加上前些日子見了孫貴妃一面,被訓得不輕,說他出手魯莽,無緣無故去招惹傅家那邊的人,險些壞了大計。
這兩件事,對他刺激挺大。
他如今就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了解清楚以后,才好進行下一步計劃。
“那以后呢?”姜旭又問。
怕肖徹沒聽明白,他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假如你將來反了他們登上那個位置,自己又身中奇毒沒個后嗣,江山打算傳給誰?”
肖徹沒料到姜旭竟然想得這么遠,“江山,你想要?”
“我不要。”姜旭指了指懷里吮手指的奶娃娃,“你若答應讓他做繼承人,我便告訴你身份也無妨。”
肖徹直接皺眉,“你親生的?”
姜旭微微一笑,“我說是你親生的,你信嗎?”
肖徹一副看神經病的眼神。
姜旭不以為意,“反正我條件撂這兒了,你要答應,咱們就還有繼續合作的可能,你要不答應,對我也沒什么損失。”
肖徹很是猶豫,“除了…他,就不能換個條件?”
“不能。”姜旭斬釘截鐵道,“你就給句痛快話吧,答應還是不答應?”
“我考慮考慮。”
“得嘞,您自個兒慢慢考慮吧,反正我有的是時間等。”
頓了頓,姜旭又想起一事,“對了,你不定時發作的事兒…”
肖徹已經推測出有人隔斷時間給他下毒。
“不能突然中斷。”他道:“容易打草驚蛇。”
那就是要陪著對方演戲的意思了。
姜旭點點頭,“也好。”
肖徹說會考慮,之后就沒了信兒,姜旭也沒特地去問他。
正月十七這天,姜旭回了溪水村。
他在城里買了香紙和供果,本想著先去見見舅舅舅娘和姥姥,誰成想到的時候沒見著人,他便直接去了墳山,果然見到全家人站在姜妙的墳前,姚氏早就哭紅了眼,姜柔蹲在那兒勸。
姜明山和老曹氏在一旁說著什么。
姜云衢抿著唇,雙目一瞬不瞬看著眼前冷冰冰的墓碑,不知在想什么。
“姥姥,舅舅,舅娘。”姜旭走過去,一一打了招呼。
“旭哥兒來了?”姜明山格外熱情,往他身后看了看,“怎么,就你一個人嗎?”
“我娘手上事兒多,來不了。”姜旭道:“等清明節吧,我帶她一塊兒來。”
一面說,一面蹲下身,就著還未熄滅的火堆,給姜妙燒了一大把紙錢。
姜柔帶著哭腔看過來,“表哥,你快勸勸我娘吧,她都快哭暈過去了。”
姜旭抬眼瞧了瞧姚氏,嘆口氣,“你趕緊的把舅娘扶回去吧,余下的事兒,我來處理。”
姜柔攙扶著姚氏走后,姜旭看著一旁木樁子似的姜云衢,“傻站著干嘛呢?”
姜云衢回過神,喊了聲表哥。
“怎么著,上個墳還讓你上出文人的愁思來了?”姜旭留意到,姜云衢剛剛分明就是在走神。
他覺得很奇怪,上輩子姜云衢恨不能生撕了姜妙,怎么現在是這個樣子?
姜云衢蹲下來,陪著他一塊兒燒,問他,“表哥,你說人死后見到的世界是什么樣的?”
“或許跟我們見到的沒什么兩樣。”姜旭說。
旁人他不知道,但他自己死后沒見到陰曹地府,也沒上天,睜眼就年輕了幾十歲,見到了記憶里的那些人。
從墳山回來,姜旭沒急著回京城,被姜明山留下吃飯。
飯桌上姜明山跟他說姜云衢馬上就要入京會試,讓他多照顧著些。
姜旭連連應聲,說應該的。
姜明山又忍不住問:“你娘是不是嫁入了大戶人家?”
姜旭只是笑,“這二十多年來,我娘把我拉扯長大不容易,不管她做什么,我都會支持她。”
套不出話,姜明山有些惱。
姜云衢往他碗里夾了一筷子菜,“爹,吃您的吧,問那么多做什么?”
姜旭看了看一旁的姜云衢,“你什么時候入京?”
姜云衢道:“二月初九第一場,沒幾天了。”
“那要不你現在就跟我走吧。”姜旭提議,“我們家沒人打擾,你能安安靜靜溫幾天書。”
吃了中飯,姜云衢收收東西便隨著姜旭走了。
姜旭把人送回家后,出了趟門,他突然想起來,上輩子殿試時,鄒衡因為帶病下場,最終發揮失常只得了二甲,后來歷經三年刻苦研讀,朝考拔了頭籌才受到崇明帝的重視。
鄒衡可是個人才啊,上輩子都能給小寶做老師,這輩子也能。
但按照目前的發展,鄒衡還不認識他。
所以他必須想個法子盡快結識鄒衡,然后在開考前提醒鄒衡注意身體。
已經正月中旬,街頭小巷間卻還年味兒十足。
姜旭來到那天的煎餅攤位置,空無一人,他站了會兒,腦海里浮現當時的畫面。
沒想到啊,相濡以沫幾十年,前后腳入的土,一朝回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跟別的男人定親。
簡直太扎心了!
深吸口氣,姜旭抬步走進巷子,敲響了小院門。
“誰呀?”里面傳來小姑娘熟悉又遙遠的聲音。
不多會兒,木門被“吱呀”一聲打開,鄒纓探出腦袋,“不知公子找誰?”
姜旭深深看了她一眼。
鄒纓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公子…”
姜旭回神,亮了亮腰牌,“北城兵馬司,姜旭,最近這一帶常有盜賊出沒,想來看看你們家的院墻夠不夠安全,還望姑娘配合。”
“哦。”鄒纓道:“原來是大人,那您請進來吧。”
一面說,一面把大門給他打開。
“纓纓,誰來了?”東廂房傳來鄒衡的聲音。
鄒纓道:“大哥,沒事兒,是北城兵馬司的姜大人。”
鄒衡聞言,忙起身走了出來,對著姜旭拱手,“晚生見過大人。”
姜旭看了看他,“我認得你,新科舉人。”
鄒衡有些意外。
姜旭笑道:“放榜那天無意中碰到的,第二名,考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