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放晴。
早飯時,姚氏也聽說了馮公公的事兒,憂心不已。
飯后,留了幾個丫鬟在家看小寶,姚氏隨著肖徹夫妻去了姜府。
姜秀蘭一宿未眠,在榻前看了整整一夜,先前苗老又來把了一次脈,確認傷情沒有惡化,已經成功渡過危險期。
姜妙幾人過來的時候,馮公公剛醒沒多會兒。
姜秀蘭正在給他喂粥。
“姑媽。”姜妙打簾進去得見此狀,問她,“情況好點兒沒?”
說著,把自己精心挑選的補品擱在桌上。
馮公公聽到聲音,回頭見到姜妙身后的肖徹,掙扎著要起來。
肖徹三兩步走過去,摁住他肩膀,“好好歇著。”
“殿下…”馮公公聲音虛弱,“老奴沒用,讓皇上察覺到蛛絲馬跡了。”
肖徹聽出來他是指李敏薇的事,并沒覺得多意外。
傅經綸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傻子,他會懷疑馮公公,也不過是時間的早晚問題。
但眼下這么多人在場,不是談論正事的時候,肖徹只點點頭,“無妨,既然回家了,那就安心養傷,等好了再說。”
姜秀蘭卻聽傻了眼,一臉震驚地看著馮公公,“怎么回事兒,你之前不是老爺子的人嗎?”
馮公公嘆了口氣,“此事說來話長。”
這個事情,還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解釋清楚的,姜妙輕聲道:“不管什么原因,人回來了就好,我瞧著馮公公挺虛弱,姑媽就別勉強他說話了,讓他好好歇歇,有什么事兒,咱們以后再說,哦對了,表哥在家沒?”
“在。”姜秀蘭點頭,“你表哥告了一天假,沅姐兒早起時有些不舒服,苗老過去看了,他這會兒應該陪著你嫂嫂在東廂房。”
“沅沅不舒服啊?那行,我過去瞧瞧。”姜妙說完,留下肖徹,挽著姚氏的胳膊便去了東廂房。
姜沅腸絞痛,苗老先前給她揉肚子。
姚氏母女進去時,小丫頭剛停止哭聲,淚珠兒都還掛在睫毛上。
“表哥,嫂嫂。”姜妙笑著與夫妻二人打招呼。
鄒纓懷里抱著孩子,聽到聲音,用巾帕擦了擦閨女的臉,笑著逗她,“沅沅快看,誰來了?是小姑。”
小丫頭無精打采地靠在娘親懷里,只掀開眼皮看了眼姜妙,便又伸手去掀鄒纓的衣裳。
鄒纓將她交給奶娘抱去喂奶,招呼著姚氏母女榻上坐。
姚氏問:“沅姐兒這是怎么了?”
“肚子疼。”鄒纓道:“苗老說,沒什么大問題,揉揉就好了。”
又說:“昨天晚上義父回來,也是多虧了有他,否則雨下那么大,我們一時半會兒還真不知上哪去請大夫。”
苗老坐在對面的圈椅上,隔著一張茶幾,旁邊是姜旭。
聞言,他道:“救死扶傷是老夫的本職。”
姜妙聞言,下意識看了眼苗老。
救死扶傷?若她沒記錯,這老家伙當初可是助紂為虐,幫著肖宏給肖徹下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毒呢!
苗老不敢直視她,輕咳一聲后,羞愧地低下頭去。
姜旭察覺到氣氛有些怪異,忙笑著打圓場,“妙娘,怎么不把小寶帶來?”
“那小家伙太調皮。”姜妙說:“讓我給留家里了。”
“調皮的孩子才聰明呢!”鄒纓說:“前些日子我大哥在這兒住,可沒少夸小寶,說小家伙學東西很快,教什么都不費勁,還說小寶是他見過的孩子里面最聰明的一個,有個這樣的學生,可把我大哥給樂壞了。”
小寶一直以來都很聰明,但調皮的時候是真調皮,姜妙沒想到,兒子在鄒衡心里,竟然有著這么高的評價。
正屋里,看出肖徹和馮公公有話要說,姜秀蘭借口煎藥,退了出去。
肖徹在榻前坐下。
馮公公仍舊不能平躺,下巴墊了個軟枕趴著。
肖徹問他,“齊皇是怎么懷疑到你頭上的?”
馮公公仔細想了想,道:“皇上這幾日情緒很暴躁,正巧又碰上選秀,原本該是皇后娘娘的事兒,但皇后娘娘準備出宮前往法源寺祈福,禮部白尚書只能去找皇上,結果,皇上讓他取消選秀。
太后得知此事,親自跑了趟乾清宮,試圖勸說皇上,當時老奴并不在殿內,不清楚他們說了什么,只知后來太后動怒,動了皇上,母子倆的關系徹底僵冷下來。
太后沒轍,差了小安子去傅家把承恩公請來,大概是想著承恩公說的話,皇上能聽,想讓承恩公勸說皇上選秀。
承恩公在乾清宮待了兩盞茶的工夫,他離開后,皇上便在坐在御案上發呆,直到傍晚時分老奴傳了晚膳。
皇上沒吃,他坐那兒自己跟自己下棋,后來讓老奴陪他下,說老奴若是輸了,他問個問題,我必須如實回答。
老奴自知棋力不行,索性認了輸。”
肖徹眸光微動,“他問了你什么?”
“他問老奴,到底是誰的人,老奴回他,自己在老爺子身邊伺候了幾十年。但他顯然不信,直接點明老奴一直以來都在暗中幫助敏妃娘娘得寵。”
話到這兒,馮公公嘆了口氣,“再后來,皇上提拔了小安子為御前總管,把我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并且下令逐出紫禁城,永世不得再入宮。”
“永世不得再入宮?”肖徹唇角微翹,眼底情緒意味不明,“既如此,那你從今往后便與宮中再無半分關系,我會抽空幫你消除奴籍。”
馮公公聽罷,一雙老眼登時泛著淚花,“殿下的大恩大德,老奴無以為報。”
“也沒指望你報。”肖徹說:“照理,你們是妙娘的長輩,應該尊著敬著的,往后別再自稱奴。”
“老…”馮公公一時半會兒還是沒辦法適應,“馮恩多謝殿下。”
“行了,歇著吧,我們先走了。”
姜秀蘭本想留飯,肖徹回了句有要緊事,便陪著姚氏和姜妙回了定王府。
妙言軒庭院里,青蓮和露珠陪著小寶踢毽子,青杏露水兩個在小廚房準備午飯,姚氏閑不住,又去幫忙。
姜妙陪著兒子踢了兩下便進了屋在榻上坐下。
肖徹跟了進來。
姜妙問他,“馮公公那邊,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齊皇最近性情大變。”肖徹說:“恐怕接下來,遭殃的人不少,馮恩只是開了個頭而已。”
姜妙聽得膽戰心驚。
傅經綸,那個年紀輕輕就頗負盛名的第一公子,雖然踩著肖徹上位的事兒讓姜妙很不喜,但她不得不承認,那位是能把“公子如玉”這四個字詮釋到淋漓盡致的神仙人物。
然而現在肖徹竟然說,傅經綸性情大變?
“變成什么樣了?”
“暴躁易怒,跟太后的關系也鬧僵了。”
姜妙忍不住唏噓,“那個位置果然不是什么人都適合坐上去的。”
肖徹笑問:“那你覺得我合不合適?”
姜妙說:“如果你學著梁帝那樣,不納妃,那就挺合適的。”
肖徹低聲笑了笑,握住她的手在自己寬厚的掌心輕輕摩挲著,聲音呢喃,“很快,一切都要結束了。”
御前總管馮公公被打板子逐出皇宮的事兒,轟動了整個紫禁城。
慈寧宮里,楊太后面色難看。
她原本以為,兒子跟自己不親,是因為心里多少還念著傅家,她把傅成博傳入宮,傅經綸總能聽他勸導。
沒成想,傅成博前腳才離開,傅經綸后腳就把馮公公給發落出去。
完全管不住兒子,像野馬脫了僵。
楊太后煩躁不已。
秋葵說:“馮公公原本的主子是肖老爺子,皇上這么做,其實本也沒錯,現如今提拔上去的安公公,不說以前是承恩公安插在肖督主身邊的人嗎?他是傅家人,皇上提拔他,就代表聽了公爺的話。”
從本質上來說,秋葵這話有幾分道理。
馮公公是肖宏的人,小安子是傅家人,現在把馮公公踩下去,提拔小安子,代表皇帝認可傅家。
可意識上的認可怎么跟行動上不一樣呢?
“皇帝為何抗拒選秀?”楊太后想不明白。
三宮六院不是每個帝王所向往的嗎?
秋葵說:“奴婢猜,皇上應該是受了公爺的影響,公爺是駙馬,當年娶的永寧長公主,長公主死后,他便再沒續過弦,皇上在傅家養了二十四年,潛移默化中早已習慣了公爺的一夫一妻,后院清靜,所以一時抗拒選秀也是有的。”
瞧了眼楊太后,秋葵繼續說:“娘娘想讓皇上選秀,無非是擔心他專寵延禧宮那位,奴婢聽聞,昨天晚上敏妃娘娘去乾清宮時吃了閉門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