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記錯的話…
這似乎是發生在帝都生活第八年的事。
那是個天氣很好,晴空萬里的中午——
宛若中世紀宮殿般,獨具統一帝國建筑風格的課堂里:
當宮廷法師們因上午的課程結束而陸續在鞠躬后散去,
講臺上為懶惰的妻子代課的阿古希德卻一動不動。
他身上掛著生人勿近的冷淡,
一如既往的在宮廷法師們離去后趁著短暫的閑暇中整理著破譯內容。
順便借此過程靜靜等待著睡完懶覺的伏拉梅前來接班。
——畢竟下午的時候芙莉蓮還要上課,
而如果讓伏拉梅去的話,這個笨蛋弟子只會在她的縱容下劃水摸魚。
伏拉梅很少會遲到。
所以當阿古希德整理到第三頁的時候,
他就準時的聽到了妻子那輕柔的腳步聲。
淺淺的紅發比伏拉梅本人出現的還要提前,
而當阿古希德的余光掃到了那一抹淺紅,將目光從本子上移開后。
伏拉梅那標志性的輕笑與她本人就已經站在了阿古希德的身前。
此時還是話題終結者的阿古希德當然不會率先開口說話,
無聲告別而后緩緩離去才是他的風格。
所以他只是回頭看著伏拉梅那不老的臉龐,默默起身,
——起身被打斷了。
罪魁禍首是臉上正掛著輕笑的伏拉梅。
在阿古希德無奈的注視下,
伏拉梅就像小孩子一樣,胡鬧般的直接坐在了他的腿上。
她的動作當然沒有只是這樣就停下——
在頗為嫻熟的將頭依托在丈夫的肩膀上,
而后雙手敞開,緊緊環上阿古希德的脖頸后:
伏拉梅仰視著已經伸出手攬住她的腰以免她摔倒的丈夫,睫毛輕眨。
她的臉緩緩靠近,就當要毫無阻礙的越過下巴時——
最強大魔族終于開口了。
“別鬧…”
“伏拉梅,不要總像沒長大的小孩子那樣幼稚。”
他的制止起到了一點作用,但也僅僅只是一點而已,
是的——
阿古希德的話僅僅只局限于讓伏拉梅的動作原地停頓了一會兒。
“把妻子的親昵當做小孩子的胡鬧——”
“雖然從年齡來說,我確實在你面前是個小孩子…”
“但阿古希德,你這說法還是很失禮啊…”
伏拉梅的鼻尖輕輕蹭過阿古希德的下巴,帶著陽光曬過的溫暖氣息。
她輕笑時呼出的氣流拂過丈夫頸側的皮膚,讓他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肩膀。
“我只是在實事求是而已。”
阿古希德停留在伏拉梅腰間的手指微微收緊,又很快放松。
“實事求是和失禮并不矛盾哦——”
“至少面對妻子的時候要適當的給予縱容啊…”
“否則太過刻板的丈夫可是會被妻子討厭的。”
在低笑著說出這句話的同時,
趁阿古希德不注意,伏拉梅的臉緩緩向上挪動了半分。
可是身為最強的大魔族,阿古希德怎么可能沒有注意到?
但他沒有開口,只是縱容著伏拉梅的小動作。
“那你想做什么,伏拉梅?”
他垂下眼睛,看著妻子近在咫尺的臉龐——
伏拉梅的眼睛在陽光下呈現出透明的淡青色,睫毛投下的陰影隨著眨眼的動作輕輕顫動。
“午安吻。”
很自然的說出自己的訴求,伏拉梅的莞爾中滿是期待。
“我不記得之前有過午安吻這種東西…”
“那從現在開始就有了。”
“為什么?”
“因為下午還有課,所以我需要丈夫的吻來幫我擺脫懶惰。”
伏拉梅面不改色的說著謊話,聲音從始至終都低沉而平穩,
仿佛像是在陳述著無可辯駁的事實。
拙略的謊言。
即便遲鈍如此時的阿古希德也能清楚的看穿這一點。
只是注視著妻子的目光,他最終還是沒能拒絕伏拉梅的期待。
黑色的長發緩緩垂下,淺紅的發梢主動的與其糾纏起來。
但只有一瞬。
或者說一觸即分——
阿古希德就是這樣,你不能指望他去理解親吻所代表的含義。
但只是這樣就足夠了。
這就是伏拉梅想要的。
所以依偎在阿古希德懷中的她注視著二人間那短暫的距離輕笑出聲,
淺紅色的長發隨著她的動作掃過阿古希德的鎖骨。
“我愛你呦…阿古希德…”
毫無遮攔的說出這在外人看來太過熱烈的告白,
伏拉梅看著阿古希德那平靜的目光無奈的低下頭。
“什么嘛…”
“面對妻子的告白你不應該開心的再俯下身子多吻幾下嗎?”
“真是一如既往的遲鈍啊,阿古希德——”
伏拉梅故意拖長了尾音,說著不切實際且有些連吃帶拿意味的胡話。
于是回應她的,是來自丈夫的捏臉打擊。
抬起空余的那只手,輕輕安放在妻子的臉頰上。
阿古希德在輕柔的捏動中懲罰著得寸進尺的伏拉梅。
“得寸進尺——”
最強大魔族的評價同樣是這個。
而伏拉梅似乎自己也清楚這一點,
所以在丈夫的懲戒后,她沒有繼續胡鬧。
轉而伸出手指玩味地卷起阿古希德的一縷黑發,
“陪我。”
這是她認真的央求,連言語中的懶散都消散了幾分。
并不是很過分的要求——
換做平日,阿古希德肯定會對妻子的這種小愿望給予縱容。
但是現在…
“下午還要上課。”
阿古希德的回答同樣認真。
“芙莉蓮和宮廷法師們都還需要我和你的教導。”
心虛的挪開視線,嘴角輕輕劃過丈夫的脖頸,
在一秒鐘的遲疑后,
伏拉梅最終還是低聲說出了自己的所作所為。
“我來的時候給他們都放假了。”
回想起芙莉蓮那開心卻幽怨的眼神和宮廷法師們的壞笑,
伏拉梅繼續補充道:
“芙莉蓮已經跑去甜品店了,宮廷法師們也都回家了。”
沉默。
阿古希德的無奈與沉默震耳欲聾。
但他并沒有,也不可能因為這種小事而對伏拉梅說出什么責怪,
更不可能對伏拉梅的所作所為有什么不滿。
于是,他只能在妻子故作吃痛的表情中輕輕彈了彈她的眉心,
而后低聲評價。
“所以我才說你不要總是像小孩子那樣胡鬧,伏拉梅…”
但面對丈夫的無奈,伏拉梅的表現是…
“誒嘿——”(裝傻)
不出所料,阿古希德依然縱容了伏拉梅的胡鬧。
他沒有說話,只是就這么懷抱著她柔軟的身軀,
對于這個結果,伏拉梅并不意外。
她注視著丈夫那嚴肅而從不改色的側臉,仰頭輕蹭。
她說想要他陪她,那么阿古希德就會照做。
所以伏拉梅才會愛他。
所以二人才會一起走到今天。
雖然沒有回應,但阿古希德這一次沒有拒絕妻子的親昵。
他只是感受著那抹紅發的流動,目光緩緩落在講桌上攤開的破譯本上,
最強大魔族可以就這么抱著伏拉梅一個下午什么都不做。
但一向講究效率的他還是選擇了在這個過程中繼續工作。
畢竟手中正在整理的,昨天所破譯內容的第三頁還有一些矛盾點。
可他忘了妻子會吃醋。
尤其是在這種時候發現丈夫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
“真過分啊,阿古希德…”
伏拉梅順著丈夫的視線看去,低頭嘆氣。
這一次帶著無奈的反而是她。
“懷中妻子的誘惑力難道還沒有破譯本大嗎?”
“就算脾氣穩定如我在這種情況下也是會生氣的。”
生氣——
這個詞讓阿古希德終于將目光重新移回妻子臉上。
伏拉梅腮幫子微微鼓起,佯裝生氣的她雙手抱胸,
緊緊盯著阿古希德那只已經將筆抬起的手。
所以筆被毫不猶豫的放下了。
那只手被阿古希德向上抬起,指節輕輕停留在伏拉梅的臉頰。
“最近的破譯內容很重要。”
并不會哄人的最強大魔族以相較平常的冷淡顯得極為柔和的語氣說道:
“在《賢者埃維希的魔導書》的第四大章人類未至領域的第七卷十四小節《論女神魔法的可能性》里有著很有趣的東西…”
“按照埃維希在里面的論述,女神魔法或許有著打破你提出的魔法的不可逆性原理的可能——”
出乎阿古希德的預料,對于自己所提出的理論或許可能被打破…
伏拉梅表現的格外平靜。
不知道究竟是她對自己的自信,還是對此早有猜測。
“這種事早在九年前的女神之碑那里我就知道了。”
雖然很想告訴阿古希德,但伏拉梅最終還是沒能將這件事說出口。
她只是戳了戳阿古希德的臉頰,雙眼溫柔的瞇起。
“這種事很值得關心嗎?”
她的臉又一次湊近了,幾乎貼上阿古希德的下巴。
“比我更有吸引力嗎?”
陽光透過高處的彩繪玻璃灑進來,在他們周圍投下斑駁的光影。
阿古希德能清晰地看到伏拉梅臉上的輕笑,那是她正期待著自己回答的輕笑——
所以他伸出手,撫平了妻子翹起的一縷頭發,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
“并沒有。”
“但如果找到其中的答案,或許就能解釋為何當初我會在奇諾山脈的女神之碑前暈倒了…”
這個回答讓伏拉梅很滿意——
所以雖然她知道阿古希德無法從中找到答案,
但卻也沒有再阻止他的動作。
她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靠得更舒服些。
“那你繼續吧,我要再睡一會兒。”
聽著懷中妻子輕柔的呢喃,
知曉她已經不再故作生氣的阿古希德松了口氣。
他幾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而后手掌穩穩地托著伏拉梅,將她的身軀向上挪動了一點,防止她從自己身上滑下去。
這個動作太過自然,仿佛他的手臂生來就是為了契合她身體的弧度。
因此即將入睡的伏拉梅更開心了——
所以在安靜之前,她最后一次把臉埋在阿古希德的頸窩處,
而后深深吸了一口丈夫身上好聞的清香。
阿古希德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低頭看著正在胡鬧的伏拉梅的淺紅長發,
猶豫片刻,他還是將下巴輕輕擱了上去。
“別鬧。”
這是他對妻子最后的輕語。
而伏拉梅沒有回答。
因為她已經安分了下來——
于是宮殿里變得連窗外梧桐葉摩擦的聲音都能聽見。
陽光在擁抱在一起的阿古希德與伏拉梅之間流淌,
將兩人交錯的呼吸染成金色。
阿古希德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時已經移到了伏拉梅的后頸,
指尖輕輕摩挲著正在熟睡的她散落的紅發。
妻子當然不會制止丈夫下意識的親近。
所以伏拉梅只是在微笑里緊閉著雙眼,任由這份熟悉的溫度包圍自己。
但她并不是全無動作,
已經變得半夢半醒的她以模糊的輕吻作為收尾——
陷入午睡…
她的呼吸逐漸變得均勻,
但手指卻仍然緊緊攥著阿古希德的衣襟,仿佛即使在睡夢中也不愿松開。
而阿古希德也靜靜地坐著,他沒有立刻開始工作,
反而將目光落在遠處后窗的彩繪玻璃上。
陽光透過藍色的玻璃片,在地板上投下一片粼粼的光斑,
如同波瀾漸起的湖面。
如同…他眼中偶然間躍動的弧度。
小心地拿起桌上的羽毛筆,用最小的動作繼續未完成的破譯工作…
生怕驚擾肩頭重量的阿古希德在看了一眼妻子的睡顏后…
緩緩低下了頭。
當然,伏拉梅也會偶爾在夢中輕輕挪動,發出含糊的囈語。
所以每當這時,阿古希德就會停下筆,等她重新安靜下來。
只是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
他的嘴角總會在不自知的情況下微微上揚,
形成一個幾乎不可察覺的輕笑。
窗外,午后的風輕輕吹過,帶來遠處花園里玫瑰的香氣。
伏拉梅的又一次呢喃聲傳來,
阿古希德停下筆,低頭看了看妻子熟睡的臉龐,
伸手替她撥開一縷垂落在嘴角的紅發。
最強大魔族的眼神中,流露出只有在這種無人注視的時刻才會偶爾出現的溫柔。
寬廣的宮廷課堂里,時間仿佛被那位創世的女神施了緩速魔法,
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長成難以忘懷的回憶。
陽光慢慢移動——
兩人依偎的身影漸漸被投在古老的石墻上,
宛若永恒。
沉沉的暮色讓書房中的阿古希德睜開雙眼。
從夢鏡中抽身而出的他沒有移動,而是靜靜思索著。
“奇諾山脈…”
“女神之碑…”
仿佛是因為笨蛋弟子的話語讓阿古希德有了什么猜測,
遠望著北部高原方向的他低聲呢喃,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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