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林望心里疑點重重,有很多無法解釋的困惑。
一個月前還只是個二級職業者的任重,為什么今天就能調動8000千瓦的功率。
任重身上的外骨骼也是自己親手交出去的,是什么性能,林望也很清楚。
至于為何自己在小隊指揮系統這邊看到的數據有問題,倒不用問便知道答案,必然是鞠清濛的手筆。
最重要的,是任重為什么要痛下殺手。
誰給了他勇氣?
他的真正動機是什么?
但林望只簡單地思考了一下,便決定發起悍猛攻勢。
因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想出答案。
他的“精致分析”失效了。
歸根結底,林望只需要確定兩件事。
第一,任重的敵意。他已經看到了。
第二,自己的勝算。林望是一名資深機甲戰士,他能分辨出任重是利用了放大器才能調動那么高的功率。自己不同,擁有高達6500千瓦的原生功率,同樣也加裝了放大器。
真打起來,他有十成十的勝算。
只要拉近雙方距離,林望有把握在三分鐘內撕碎任重。
他的判斷沒問題,非常專業。
任重能與馬瀟凌對戰半小時而不敗,是因為馬瀟凌將自身裝備功率壓制到比任重還略低一線。
倘若馬瀟凌真火力全開,哪怕雙方都有第六感,哪怕任重還掌握了結合了“遠古記憶”與自身摸索的雙手劍術,他依然頂多只能撐三十秒。
這是原生九千多功率與兩千多功率之間的絕對差距。
林望在裝備功率、性能、系統性的戰斗技藝方面皆不如馬瀟凌,但這般野路子出生的機甲戰士卻也有獨到之處。
每個能從荒人堆里殺出來的強者,都是從弱肉強食的殘酷競爭規則中誕生的佼佼者,無不擁有極豐富的實戰經驗以及遠勝常人的戰斗意識。
所以,林望估算的三分鐘戰斗時間,在沒有任何外部干擾的情況下,非常合理。
林望的攻勢極其兇猛。
在他的猛烈攻勢剛打出去的瞬間,面露驚惶之色的任重身影便猛然消失于拐角處。
林望對此并不意外,他看似狂怒,但卻并未失智。
銀色雙槍與實彈武器都有追蹤變向之能,不怕任重逃。
他追著自己轟出的炮火往前撲去,只要任重被纏住超過0.5秒,他就能抓住對方。
但林望他并未能如愿。
就在他剛邁步往前,銀色雙槍剛率先拐個彎出去的瞬間,前方拐角后乍然傳來聲巨響,焰光大亮,一道道灼熱的融化金屬射流濺射而出。
林望大驚,趕緊反手召回銀色雙槍。
雙槍頂著金屬射流原地調頭往回飛退,其余諸如自追蹤榴彈、火箭彈、動力沖擊彈等實彈武器在那拐角后被紛紛提前引爆。
啪!啪!
林望探手抓住兩桿銀槍,槍身表面覆蓋著的大量吞吐藍光的融化金屬迅速冷卻,呈現出電鍍般的幽藍色。
這是四級爆破陷阱——類超導金屬射流詭雷!
潘鳳蓮曾用這玩意陰過別人。
在引爆后,金屬射流將如同炸開的水滴向著正前方放射狀噴薄而出,在狹小空間內,效果絕佳。
除融化射流本身的高溫與沖擊力之外,這詭雷真正的陰損之處在于金屬本身的材質上。
融化金屬在冷卻并凝固后,擁有絕佳的導電性,可大幅影響被附著的事物釋放電流的能力,拿來對付擁有電涌能力的墟獸,譬如透水電鰻與電漿線圈迷宮臭蟲效果絕佳。
林望的銀色雙槍同樣也以對外放電為主,被附著上如此之多的類超導金屬,放電的穩定性也將大打折扣。
這爆破陷阱也有兩大缺點,太貴,價值上萬貢獻點,拿來對付四級墟獸就連回本都難。
以及個頭太大,約莫一個冬瓜大小,不便攜帶。
任重身上并沒有空間攜帶這東西。
那么,只有一個解釋,任重殺人并非真如他口中所說的發了瘋而臨時起意。
他早在眾人出發狩獵之前便來過這里,并在此地埋伏下專門克制自己的兵器的陷阱!
這是場蓄謀已久準備周全的背叛!
但這又不合理。
任重不知道我今天打算比常規路線更深入!
在發現墟獸處在狂暴模式后,我又再次調整了狩獵路線,最終才會推進到這個比平時深入很多的地方!
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決定,沒有受到任何人的干擾!
他怎么可能預知到!
這不可能!絕不可能!
但確實發生了。
意識到這點,林望立刻頓住了腳步,額頭涌出兩滴冷汗。
在星火鎮里向來以多智近妖陰險狡詐而著稱的林望,第一次感受到了莫大的迷惘,心底更生出股揮之不去的淡淡恐懼。
不是他怕了任重,而是局面太詭異,簡直超出了他的常識,仿佛入夜時陡然發現天上少了個月亮。
這是人在面對未知事物時,不可避免的靈魂顫栗。
就在此時,甬道轉角處的后面又響起任重的叫囂。
“咦?我的好隊長,你人呢?我還等著你呢。”
林望微微弓起后背,做警戒狀,略有些歇斯底里地喊道:“任重!我待你不薄,我哪里虧待了你!我哪里對你不好?你為什么要殺我,為什么要背叛我!你就算想讓我死,你也該給我個明白!”
拐角后響起任重的爽朗笑聲,“你真想知道?”
“說!只要你告訴我,我今天可以對你既往不咎。就當什么事都沒發生!”
“哦?真的?貝立輝可是你的發小,你們倆人感情不挺好的么,你不想給他報仇?”
林望:“我可以發誓!我現在只想要個答案!”
任重輕咳一聲,“隊長,你應該知道我很好色。悄悄告訴你,唐姝影也已經是我的人了。”
“你瘋了!女人滿街都是,你犯得著為了唐姝影這種貨色背叛我?”
任重:“隊長,我在學輝哥和你開玩笑呢。真相是,楊總早就厭倦了你這個野心太大的下屬,花重金請來我這專業殺手。我隱姓埋名易容改面來星火鎮,就是沖著你。”
“不可能!楊總對我雖然有忌憚,但他了解我!”
“真的嗎?隊長?你確定?”
林望沉默了。
任重又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吧。另外兩只職業隊的人早已守在廢礦坑外,只等你一露頭,就會要了你的命。”
“胡說八道!你在虛張聲勢,你只有一個人!”
“那你怎么還不來殺我呢?隊長?”
林望再次沉默。
他正在瘋狂開動腦子,試圖從這一團亂麻的局面中分析出些蛛絲馬跡。
他終于反應過來。
十一天前,任重是詐傷。
雖然不知道他是如何那么逼真地改變面容瞞過了自己的探視,更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模擬出唐姝影的戰斗痕跡,但前幾天悄然提前狩獵的人,絕不是唐姝影,是任重。
任重這是在挑撥離間。
林望突然就懂了。
從一開始,任重就擁有四級的實力,但星火鎮里只能容得下三支職業隊,他是故意靠近的自己,然后試圖取而代之!
一生不是在背叛別人,就是在準備背叛別人,更是在防備著遭到背叛的林望,終于嘗到了被人真正背叛的滋味。
但他依然有很多很多想不通的地方,比如類超導金屬射流詭雷的存在,又比如任重明明已經知道星火資源要搬遷,為什么還要喪心病狂地動手。
這種種注定得不到答案的疑團如亂麻般在他心底攪動,叫他太陽穴鼓脹,竟有些頭暈目眩。
前方又一次傳來任重的聲音,但比之前更小了些,顯示出他已經快要走遠。
“隊長,你要再不來我可就走了。我和唐隊長他們一起在外面等你。嗯?還不來?我可真走了啊!”
三十秒后,林望依然不曾邁動腳步。
司馬婉戰戰兢兢地走到林望身邊,低頭略有些遺憾地看向貝立輝裂成兩片的尸身,緊張問道:“隊長,現在我們怎么辦?”
林望咬咬牙,“原路返回。我分不清這雜碎哪句話是真,哪句話是假,先出去再說。”
司馬婉:“啊?外面的唐姝影他們…”
“假的!肯定是假的!”
“啊?”
“那不然呢?去追殺他?你能確定前面沒有更多更兇狠的陷阱?只有原路返回才最安全。”
司馬婉嗯了一聲,不再反駁。
五分鐘后。
一道強勁的信息流沖擊彌散開來。
“任重!”
林望的無能怒吼在坑洞甬道里傳出去很遠。
這一次,原路返回的他遭遇的是一枚埋伏在地底的信息流干擾彈。
導致他的裝備控制力下滑不少,司馬婉的微型智能化兵團更是嚴重受損,操控性能至少下滑了50。
地面炸開后,林望并沒有發現觸發式引信,那么這枚炸彈只能是被遙控引爆。
但這里是廢礦坑,電磁通訊被完全屏蔽,任重也不可能得到幽靈通訊儀,但為什么干擾彈的引爆時機如此精準,幾乎是自己剛剛路過不到一秒,就在背后炸開。
在憤怒過后,林望緩緩扭頭,看向司馬婉,幽幽問道:“難道你也背叛我了?”
司馬婉直搖頭,“怎么可能!我瘋了嗎!”
林望怒指地面的信息流干擾彈殘骸,“那這是怎么引爆的?”
司馬婉以比他更迷惘的神情直搖頭,“不知道,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良久后,林望百無聊賴地擺擺手,“算了,繼續往前。”
如果讓林望知道這枚炸彈的真正引爆手段是定時引信,他只會更恐懼。
走出去不久,林望與司馬婉二人再次遭遇磁粉爆破陷阱。
林望已經不再怒吼了。
他只是被任重的陰險弄得頭皮發麻。
打死他也不曾想到,先前眾人走過的路竟會如此兇險,危機四伏。
而這都是任重的手筆。
他也再度陷入邏輯困境。
是要繼續原路返回?
來時的整條路是不是都這樣?
那我應該更換路線嗎?
但會不會…在變更的路線處還有更加兇狠的陷阱?
他感覺自己的背后仿佛被一雙無形大眼注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都逃不脫那雙眼睛的注視。
他開始變得舉棋不定,瞻前顧后。
但最終,他依然選擇了原路返回。
他開始努力去預判任重的預判。
任重不可能把陷阱埋滿整個廢礦坑,必然只密集分布于一條路線上。
任重肯定認為我會改變路線,我不會再上當了。
這是最后一個了,一定是,后面就將一馬平川。
這次一定是最后一個了!
這次一定…
約莫近一小時半過去,林望與司馬婉終于走到距離出口僅兩公里處。
這一路走來,一路被炸,各種陰損陷阱層出不窮。
他踩完了任重留下的所有陷阱,一個不落。
他渾身上下的自動響應裝備被一削再削,裝甲表里的明傷暗傷更層出不窮。
司馬婉也受了傷,勉力支撐著。
“先在這里停一下。”
站在一個Y字路口,林望陷入沉思。
從這里往左,是返程的原路,距離最近。
往右,是通往另一條出口的道路,稍遠一些。
“隊長,怎么了?”
林望:“我們在這里兵分兩路吧。你走原路返回,我走另一條。”
司馬婉:“這…”
“或許外面真有唐姝影這些人在守著。如果我們一同出現,他們一定會第一時間猛攻下死手,到時候我護不住你。如果你一人出去,你是拆解師,只要及時投降倒戈,那自然有活命的機會。至于我,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一個人只管自保,一心要逃,他們留不住我。”
司馬婉嘴唇抖了抖,本想說點什么,但最終還是無奈應下,“好的隊長。”
自此,二人各走一邊。
林望往外走出五百米。
這一次,他終于沒再遇到新的陷阱。
他抵達了一個相對寬敞的洞室。
這里曾是一只大型四級墟獸的巢穴。
林望突然頓住腳步,仰頭往前看去,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
“任!重!”
前方,任重雙手以刀駐地,臉上掛著抹深沉地笑容,看著狼狽不堪的林望。
“隊長,我等你很久了。”
下一剎那,猛烈的戰火點燃。
偌大的洞室瞬間被彌漫開來的烈焰與電流席卷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