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十二年夏六月十五戌初一刻,皇后傅氏崩于坤寧宮夏六月十五亥正二刻,皇帝陳崩于坤寧宮,遺詔傳位皇太子,喪服禮儀一遵太祖皇帝遺制帝后同日因疾而崩,世所罕見然而,宮里的嬪妃內侍宮人也好,宮外的朝臣百姓也罷,于此都并沒有太多的意外傅氏原本就已病重,而自打親征回來的皇帝宿坤寧宮,下旨太子監國,悉決軍國大事刑獄人事等等之后,上上下下就都認識到了皇帝亦是疾篤而入宮探視的諸王公主帶出來的消息,也都證明帝后確實是重病不起于是,當上下舉哀的那一刻,更多人的感觸只是帝后同日崩殂,足可見情分深厚感動天地對于天下更換新主,惶惶不安的人并不多畢竟,太子陳善昭仁善賢德,早已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六月癸丑,在京文武百官軍民耆老上箋皇太子勸進皇太子答曰:卿等忠于憂國,終天之慟,方切予心,遽繼統之有聞,豈哀誠之能忍,所請不允六月甲寅,文武群臣軍民耆老人等伏闕再上箋勸進皇太子答曰:卿等盡忠國家,經慮弘遠,大寶之位雖難久虛,今梓宮在廷,山陵未畢,父子至性,其寧忍之,所請不允 六月乙卯,燕王陳善鈄自上箋勸進,又是好一篇花團錦簇文章:“國家之繼統,天位之傳序,必歸嫡長之尊,此自古帝王之大經也國朝祖訓·明昭日月,帝王通義,萬世尊承恭維長兄皇太子殿下,以嫡且長,以仁且賢,簡在父皇圣心久矣爰登寶位之初,首正儲副之位,上以奉祖宗之重,下以系四海之望·于今十余年長兄皇太子殿下恭敬孝友,上通于神明,忠厚寬弘,下孚于臣庶,天心所屬,人心咸歸今不幸父皇賓天,長兄殿下正大寶之位,以奉天地宗社之祀,以主天下萬國之眾,此必然之理也而孝思深切·今已累日,繼統之禮,未聞明敕所司舉行,伏見文武群臣累箋勸進,力辭未允,弟善睿以同氣之末,亦面請早正天位,皆未承允許夫天位不可以暫曠,生民不可以無主,伏望長兄皇太子殿下鑒帝王之大經·明皇祖之大訓,上遵父皇之遺命,下副臣民之仰望·早正天位,承天統,光祖宗之付托,續太平于萬世”
陳善睿久未有文傳世,這一道表箋自然不但入了宮中,就連公卿大臣亦是全都得了副本,一時有人稱贊文字懇切,也有人悄悄議論起了陳善睿所求鎮守云南之事·武臣們縱使從前有不同的心意·當此塵埃落定之際,卻是誰也不敢再有異議如是三番勸進之后·陳善昭仍答書不允,直到公卿大臣再次上書兩次·這才下詔禮部擇日祗告天地宗廟社稷,并上即位儀注六月丁巳清晨,遣定國公王誠告天地,安國公告宗廟,河陰侯張銘陳懋告社稷當早上的第一縷陽光還沒有從東邊露頭的時候,一身孝服的陳善昭便來到了大行皇帝幾筵靈座前奉上了果酒祭品,祗告受命結束,起身之后的他看著那靈座,心中一時生出了一股難以名狀的感傷直到身后路寬輕聲提醒,說是到奉天殿祭祀天地的時辰快到了,他這才回過神來告天地時必得卸下孝服改穿袞冕,盡管從前的皇太子袞冕已經算得上是沉重繁復,但相比陳善昭此刻上身的那一套天子行頭,卻又是小巫見大巫了前圓后方,玄表里,前后各十二旒的冕冠,日月龍在肩,星辰山在背,火華蟲宗彝在袖的八章玄衣,織藻粉米黼黻的四章裳,素紗中單,青領裾,色四章蔽膝,赤襪,赤色黑純舄,再加上玉鉤玉佩金鉤小綬大綬玉圭,全套穿在身上,他只覺得沉甸甸壓得人連行動都困難了起來,更不要說行禮三跪九叩祭告天地時的僵硬不便了這一刻他便深深體會到,所謂皇帝兩個字,便如同這一身袞冕似的,沉重而又困難祭告天地之后便是到奉先殿五拜三叩首謁告列祖列宗大齊至他也不過是第三代,奉先殿中只供著太祖皇帝一個人而已在靈座和畫像面前拈香行禮之際,想著從前祖父對自己的關切愛護,陳善昭只覺得心中悲切,出了奉先殿時,忍不住抬頭瞇縫眼睛看著東邊已經漸漸出來的日頭,這才掩下了眼眶中的水光一身袞冕的他再次回到大行皇帝幾筵前行了五拜三叩首之禮,起身之際,身后便傳來了馬城畢恭畢敬的聲音 “皇上,鳴鐘鼓了”
即位這一日禮部所定的儀注是御奉天門登基盡管時辰選取的早,但在六月這種一年中最炎熱的季節,早早一身朝服等在午門之前的官員們自然絕不好受至于上下素服的東宮之中,來來往往的人亦是滿頭大汗鐘鼓響起之后許久,章晗摟著好幾天沒睡,剛剛終于困得瞇瞪了起來的陳皎,想著此刻陳善昭于奉天門登基的那一幕,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她和陳善昭從初次相識到此后相知相守的情景 這十幾年來,他們彼此攜手,也不知道越了多少攔路石和深溝大壑,現如今當初的書呆皇孫即將君臨天下,這是一個結束,但何嘗不是另一個開始?
突然傳來的響亮鳴鞭聲讓她一下子回過神來,見剛剛還頭枕著她膝蓋的女兒亦是茫然睜開了眼睛,她便輕聲說道:“登極大典開始了,是不是很想去瞧瞧?”
陳皎賬折睛,想著雖未封王,卻仍舊要去參加這登極儀式的陳和陳昊,面上閃過了一絲羨慕,但隨即就扶著母親的膝蓋說道:“娘·登極大典沒什么好看的,我就在這兒陪著您”
“好孩子”
章晗摩挲著陳皎那光潤的面頰,突然聽到一些動靜,抬頭一看,就只見一身素服的單媽媽和秋韻先后躡手躡腳地進了屋子,一個手中捧著茶飯,另一個則是金盆和手巾等物,她便勉力坐直了身子帝后同崩,最初三日她都不曾進過食·后來也只是匆忙之間扒拉幾口,可此刻與其說是饑腸轆轆,還不如說是沒有胃口洗過臉后,她勉強喝了些粥,吃了半個卷子,正要示意撤下去,陳皎突然按住了她的手 “娘,你以前也對我說過的,就算吃不下也得吃東西,否則人會熬不住的”
面對陳皎那亮晶晶的眼神·章晗啞然失笑,總算又吃了半個卷子下去,這才親昵地拍了拍小丫頭的腦袋道:“這下可以了吧?”
見陳皎笑著說到外頭聽聽動靜,單媽媽心中暗嘆還是小郡主聰明,喚來宮人把東西都收拾了下去,又接過了秋韻手中的金盆等物,使了個眼色讓秋韻上前去說話秋韻會意地來到章晗身側,等到單媽媽出去,她方才輕聲說道:“皇妃殿下,如今皇上登基·宮外那些人的事…”
“你放心,皇上已經有計較了事后過河拆橋,這種事情皇上絕不會做今日登極大典上會頒布大赦天下的詔書·很多人都在赦免之列”章晗見秋韻明顯松了一口大氣,不禁眉頭一挑問道,“怎么,難道是他們有什么顧慮?”
“不是······”秋韻眼神閃爍了片刻,最后索性輕聲說道,“皇妃殿下,飛花一直兩頭跑,常常和舒七公子來往·這日久天長下來…”
盡管秋韻沒有點明·但章晗還是聽清楚了那言下之意,一時愣住了老半晌·她才驚喜地說道:“你說得是真的?她這丫頭一直都是倔強得讓人沒辦法,遼王軍中那許多勇士·她硬是不要,生生把自己熬成了老姑娘,竟然會看上了那舒恬?別的我倒不的,舒恬可是真心的?”
秋韻知道章晗是的飛花右手齊腕而斷,舒恬對其并非真心,當即笑道:“她如今那左手比右手還靈活,舒七公子就是右手也打不過她,再說有您給她撐腰呢,她只怕舒家還是罪人,她的事情會連累了…”
“哪有什么連累的話,這些年來她勞苦功高,就說前時宮中之亂,若非她奮力殺敵,坤寧宮還不知道是怎樣的情景就是母后故去之前,還曾經囑咐過我,不可單賞男子,而忘了女人的功勛所以,我和皇上商量過了,等到登極之后,便會給你們誥封,連封號都擬好了”
見秋韻為之一愣,章晗便吩咐她去讓單媽媽進來,等到二人又并肩進屋,她便開口說道:“當初逐月奮力殺敵而死,沈姑姑觸柱身亡,雖則撫恤家人,終究不能抵得過她們的烈舉所以,這兩三日之內,皇上便會下旨誥封褒獎初擬的是,封沈姑姑為翊圣恭烈夫人,封逐月為佑圣昭烈夫人單媽媽你和秋韻,一為衛圣夫人,一為莊靖夫人,封飛花為莊烈夫人”
別的皇帝都是登基之后封賞文武,可陳善昭登極之后除卻文武重臣,卻還想到了死去的沈姑姑和逐月,還有自己和秋韻,單媽媽一時淚眼縱橫,連謝恩或是推拒都忘了,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 而秋韻則是徑直跪了下來,磕了個頭后便開口說道:“皇上和皇妃殿下恩典,如沈姑姑和單媽媽逐月,都是當得起的,奴婢卻萬萬當不起奴婢當初不過是被景寬送去張家興風作浪的,承蒙您不棄留在身邊,更是赦免了從前伺候過的舊主,若論恩德,皇上和皇妃殿下對奴婢的恩德遠遠勝過奴婢這些年做的事!更何況當初芳草碧茵嫁人,單單奴婢留在您身邊,若如今獨得誥封,怎么對得起她們亦是多年忠心耿耿?皇上和皇妃殿下若真要賞奴婢,六宮局中任選一職司足矣,夫人之名奴婢萬萬承受不起”
章晗見單媽媽也是跪了下來,竟打算要和秋韻一塊推辭,她連忙站起身親自扶了人起來,這才看著秋韻說道:“既然你如此堅決,他日便授你宮職吧,至于單媽媽···…”她緊緊握了握單媽媽的手,滿臉誠懇地說道,“保母如母,單媽媽從皇上還小就一直隨侍在側,如今的誥封,不但是母后臨終前的心愿,也是皇上對你多年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一片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