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此時已經將近亥時,文華殿中的那幾個大臣都并沒有功夫吃晚飯,但此時此刻,誰都顧不上那饑腸轆轆的肚子(一個半時辰之前送到的急報實在太過驚人,倘若不是他們都是老成持重,見慣風波的性子,那會兒怕不得一頭栽倒昏厥過去所幸那軍情急報乃是封口完好,否則再如同先頭別人密告代藩周藩謀反的事情一樣傳得沸沸揚揚,那么這剛剛遷都的北京轉瞬間就會大亂!
因為那遼王陳善嘉親自書寫傳來的軍情急報上頭說,皇太孫因麾下軍馬沖殺太猛,以至于失陷虜中音訊全無,而皇帝亦是由于憂心長孫而率兵掩殺了上去,現如今押后軍的遼王陳善嘉正第三百七十五章宋宜進言,夫妻定計在緊趕著打算攆上前頭那祖孫二人!
夏守義和張節此番都留在了北京,除了他們兩個人稱定厚針的吏部天官,戶部計相,在場的其他人并非都是位高權重在這兒的還有都察院右僉都御史蕭至誠,禮部侍郎羅淮恩,兩人十二年從七品升至二品和三品,這升遷速度比尋常官員一輩子能夠達到的高度都更快而太祖皇帝在世最后一科的二甲進士宋士芳,現如今是執掌兵部武選司的正五品郎中,盡管品級低,但在場眾人都知道當年傳臚日那一場的內情,誰都不會小覷了他至于左春坊左諭德宋宜,那是東宮心腹自不必說,品級高低反而是另一回事了此外便是每次都被皇帝留下輔佐太子的文淵閣大學士伍非和黃文忠這八個人當中,赫然老中青三代都齊全了剛剛就此事真假辨析了許久,眾人初步判定了此事應該是真的卻因為接下來該如何反應而陷入了分歧夏守義和張節都是一個意思,那就是加強和前頭的軍情聯絡,打探清楚再作計較,同時在京城第三百七十五章宋宜進言,夫妻定計加強戒備;蕭至誠羅淮恩兩個人的意思卻是當此之際,應當留范王和燕王在坤寧宮侍疾,以防有人利用二王行不軌之事;而宋士芳卻和黃文忠伍非兩個大學士的意見一致那就是當務之急不在于其他,而是決不能讓這一消息外露,因而斷然不能留下二王讓別人疑心!唯有宋宜一直一言不發,幾乎從頭到尾都保持著緘默 不用人說,陳善昭也想死死捂著這個消息盡管他的胸口至今還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而刺痛難當,盡管他仍舊不想相信長子真的會下落不明,但這個時刻他只能選擇強行用理智去壓下感情在斟酌了良久之后(他便開口說道:“天下無不透風的墻,盡管三弟在信上說,會全力彈壓,不讓消息外泄,但戰場那種地方和其他地方不同決計藏不住多久至于京城加強戒備,這是應有之義,但不動金吾和羽林諸衛,而是令此前為趙王中護衛的天策衛警戒內外至于范王和燕王,仍是比照此前幾日的例子輪值坤寧宮侍疾,這一點各位不用再勸”
他伸出手來阻止了要建言的蕭至誠和羅淮恩,一字一句地說道:“當初廢太子便曾經想要挾天子以令諸侯,軟禁諸宗室皇族圖謀不軌,我如今身為太子雖當防不測之禍,但卻不能把未雨綢繆變成先下手為強!你們或為文淵閣大學士,或在六部,或在都察院,職責重大,接下來幾日是重中之重還請諸位盡心竭力,不要辜負這些年來父皇一再重用和擢升!”
“臣等竭力效命”
直到這時候,陳善昭才感到肚子已經開始咕咕叫了想著出宮尚需時間,他便索性吩咐下頭賜食知道自己在這兒,眾人必定拘謹,他便先起身出了文華殿正殿待食不甘味地用了幾塊點心,他徐徐出了文華門,突然停下步子叫了身后剛剛一直守在正殿外頭的路寬 “你知道回去應怎么說?”
“是”路寬被那個天大的消息震得整個人現在還是懵的,此時打了一個激靈,這才慌忙說道,“奴婢便說,是前方緊急軍情,決計不提皇太…”
他硬生生把一個孫字給吞回了肚子里,這才賠笑說道:“奴婢就說,是前頭戰局有變,韃靼人也想來湊熱鬧撿便宜,所以太子殿下有些憂心,于是招來了精通軍務的宋先生,還有夏大人等大臣合議如今覺得皇上進兵順當,大伙兒這才散了,太子殿下又賜了諸位大人酒食”
“嗯”陳善昭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突然卻聽得背后傳來喝問轉頭看見是宋宜快步出了文華門趕了過來,想起這位從前兵法地理頭頭是道,今天卻沒有任何建言,他眉頭一挑就示意眾人放了其上前,又打發路寬帶人退得遠遠的,他方才若有所思地問道:“宋先生此時追出來,可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臣只是想起了一件事”宋宜躬了躬身,隨即壓低了聲音說道,“剛剛太子殿下說此事捂不賺諸王禁宮中誠然絕不可痊臣亦深以為然但臣請太子殿下放燕王于外,留范王于宮,如此旁人絕不會指摘”
說完這話,他長揖行禮,卻是仿佛打算就此告退而去陳善昭眼神居然轉厲,卻是不等人轉身就沉聲喝道:“你這是什么意思?”
宋宜這才站住了,卻是頭也不抬地低聲說道:“太子殿下,燕王殿下肯為皇后娘娘和王妃留京,此前遷都諸事一直盡心竭力,放其在外幫忙操持彈壓,不但他會覺得深受信賴,也可安群臣之心而范王殿下此前在北京鎮守多年,上下防務安排和軍將任命調動卻是比燕王殿下更加精熟,留在宮中侍奉皇后,亦可防不測再有就是,如今皇后娘娘病重多時,一直不見起色,朝中內外多有擔憂若是有人有意把此事泄露給皇后知曉,即便娘娘從前最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但如今身體虛弱恐為人有機可趁!臣斗膽,請太子妃殿下搬入坤寧宮侍疾”
盯著剛剛在人前一言不發的宋宜,陳善昭深深吸了一口氣,良久方才輕嘆一聲道:“想當初鎮西侯麾下精兵強將如云幕僚得用的也多,可他最信賴的卻不是跟著自己年限最長的那幾個,而是一個從刀筆吏上來應變無雙的文士宋先生的軍略精熟我見識過了,這應變無雙,今天也領教了”
“臣只是未雨綢繆”
想起剛剛自己也說過未雨綢繆不等于先下手為強,陳善昭不禁莞爾他輕輕點了點頭,回了一句我省得了,當即喚了路寬一行人上來護持,徑直回東宮去了 宋宜看著這一行人遠去想起自己剛剛出來時眾人側目的樣子,他不禁輕輕活絡了一下此前因為久戰而有些僵硬的肩背他雖不曾位極人臣,可這一生的經歷,估摸著就是某些宰相也未必經歷過年少意氣風發出將入相那點心愿,如今他早就丟開了只求全始全終畢竟,他那姻親睢陽侯章鋒,可是距離國丈僅有一步之宜!
當陳善昭踏入東宮麗正殿,早就等得異襯急的陳皎第一個沖上前來,緊跟著才是章晗和陳旻陳昊盡管陳皎在宮中是最難纏的小郡主,但陳善昭對付女兒早就有了一番特別的心得,三言兩語就把陳皎乖乖打發了帶著兩個弟弟下去休息他在路上就在心里打點了一番對章晗的說辭,這會兒踏進東暖閣,他本以為妻子會立時詢問卻不料章晗只是吩咐人擺了飯菜上來,隨即就親自擺碗安箸見章晗面前也擺了碗筷,他才意識到章晗竟是晚飯也沒有吃過,算算這時辰,他不禁心里咯噔一下 難道是文華殿的事情泄露了風聲?
因而,等到其他人一退下去他便試探著問道:“晗兒…”
“不用說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吃飯吧”
見章晗連話都不想說便埋頭用飯的樣子,陳善昭心里的猜測頓時變成了確信妻子那低落灰心的表情是從前不曾有過的,倘若不是知道前頭出了事情,怎至于如此?看著她那神思不屬撥拉著碗里飯粒的樣子,他終于忍不住放下碗站起身來,到了她的身側緊緊攬住了她的肩膀,低聲安慰道:“晗兒,你不用的吉人自有天相,晨旭他自小練武,身手不遜于三弟四弟當年,不會有事的…”
咚——
隨著這一聲悶響,他一下子就看到章晗手中的飯碗直直地掉了下去,碰著桌面翻倒了,飯粒一時到處都是而緊跟著,那兩根筷子亦是無力地掉落了下來看清楚章晗那蒼白如紙的臉色,他方才醒悟到妻子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剛剛那言語興許是他會錯了意,興許是她不過在詐他,興許是她在坤寧宮遇到了什么事,總而言之他一時不查竟露出了口風!剎那間,他再也顧不上其他,只是更加擁緊了她 “不要慌,這時候我們不能慌!你聽好了,是三弟剛剛送來的消息,晨旭麾下沖得太猛,以至于他暫時沒有音訊,但父皇已經親自去追趕了而三弟也緊緊攆在后頭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盡管此前隱約猜到是前頭消息不妙,但事涉愛子,章晗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深深吸氣,努力平復那幾乎失控的心情然而,她的手卻死死揪緊了身下椅子上的椅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聲音沙啞地說道:“放開我,我沒事”當陳善昭緩緩松開手的剎那,她用盡全身力氣方才坐穩了身子,繼而一字一句地說道,“這消息有多少人知道?”
等到陳善昭把此前議事的決定,以及宋宜的那些建議都說了,章晗方才神情木然地說道:“宋先生說得在理,從今晚起,我就去守著坤寧宮”
“晗兒!”
看著陳善昭那張滿是憂切的臉,章晗方才勉強露出了一絲笑容:“你放心,我還撐得住不為別的,我也會為明月青鳶和昊兒這三個孩子著想!四弟那邊,我現在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