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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 君臣無父子,夫子難兩全

  太上皇傳位給了陳栐之后,便搬離了乾清宮遷居清寧宮,雖則是三品以上官員黜落以及刑獄重事仍然掌握在自己手中,但一個多月來卻鮮少發表不同意見,就連陳栐道是要將諸王嫡子悉數留在京城,他也始終不發一言。然而,這一天當得知此前那件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的事,最終竟是牽扯到了淄王身上,如今人已經受詔入宮,他頓時變了臉色。

  “十七郎入宮多久了?”

  路寬小心翼翼地偷瞥了一眼太上皇的面色,旋即方才低聲說道:“大約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居然還沒從乾清宮出來?”太上皇眉頭緊皺,沉吟片刻又問道,“除了他還有誰在乾清宮?”

  “回稟皇上,還有…還有世子爺。”

  “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這時候才稟報!”太上皇倏然站起身來,臉上又驚又怒。然而,才下了寶座走了幾步,他那步子就漸漸慢了下來,最后竟是停在了明間門口。盡管只隔著厚厚的一層簾子,但即將跨門而出的他卻著實猶豫了。

  如今他不再是從前手握皇權的天子,縱使并未全然放權,可此刻若就這么徑直到乾清宮去,會帶來怎樣的影響?為了向天下展示孝義,陳栐自然不會違逆他這個父皇,總不會繼續揪著此事不放,但事后心里存著疙瘩,對淄王陳榕和陳善昭這個嫡長子卻會有諸多不利。想到這里,他忍不住閉上眼睛輕輕嘆了一口氣。

  之前是勢不可違,所以他立了陳栐為東宮。隨即立刻傳位,不是他不能壓著陳栐在登基的同時冊立陳善昭為太子,而是如此做帶著強壓的成分,異日必然父子相疑!他已經沒幾年好活了。陳栐卻春秋鼎盛,他能護得了陳善昭一時,難道還能護他一世?

  “書呆子。只希望你父皇和朕一樣,知道什么時候該心狠該強硬,什么時候該信賴該心軟…”太上皇用近乎呢喃的聲音念叨了一句,繼而便轉過身來蹣跚往東暖閣走去。

  被晾在原地的路寬非但沒因為受忽視而心中不舒服,反而長長舒了一口氣。要真的是太上皇徑直去乾清宮,他勢必要跟著一塊過去。如今不要緊,可異日太上皇撒手一去。當今天子清算起來,他能有什么好果子吃?太上皇能夠自己想通,這是最好不過的!

  于是,當他躡手躡腳從明間出來,到外頭想了一想。就叫來了一個小內侍。太上皇遷居東邊的清寧宮,而皇后和皇帝商量之后,太上皇的嬪妃便沒有全數移宮,而是東六宮的不動,西六宮的悉數挪過來,如顧淑妃就依舊住在長寧宮。此時此刻,路寬就低聲囑咐道:“你去長寧宮給太上淑妃報個信,就說請娘娘且放寬心,太上皇如今正在安歇。”

  乾清宮東暖閣外頭。一眾內侍和宮人俱是屏氣息聲地垂手站在那兒,生怕發出一丁點聲音引起里頭君王的怒火。打頭淄王陳榕進來的時候,皇帝雖是一句話都沒說,至始至終都是那位淄王在陳情,但那種沉重得仿佛已經化成實質的壓力卻連他們這些在外頭的人都感覺到了。而當陳善昭趕來之際,那種黑云壓頂的感覺就更強了。

  東暖閣內。陳栐看著長跪于地的陳善昭,想著他剛剛替陳榕辯白的那些話,臉色一時變幻不定。良久,瞥了一眼站在那兒面色蒼白,眼神卻比起頭沉靜了許多的陳榕,他突然淡淡地說道:“十七弟你先出去,朕有話對善昭說。”

  等到陳榕行禮告退,他方才緩緩走上前去,緊挨著陳善昭停下了步子,卻是居高臨下聲色俱厲地說道:“你應該知道,朕此次為何如此大動干戈!就算不是淄王所為,他是受人陷害抑或者不知情,朕自然會嚴加徹查還他一個公道,你如此心急火燎入宮替他陳情,難道就不怕人說你是心懷叵測,淄王背后的人就是你?”

  “回稟父皇,兒臣今日無論來與不來,昔日兒臣與十七叔常常同進同出,又是長寧宮的常客,這些本就是人盡皆知的事!十七叔為人寬仁好文,不好紛爭,這些也是眾所周知的,今次他會突然沾染上這一樁匪夷所思的事情,焉知就不是因為從前和兒臣來往甚密,于是方才被人有機可趁?父皇之前因這場鬧劇引來的那些建言,令母后賜諸王世子郡王等宮人,足可見洞悉其居心,今次偏偏查到十七叔身上就線索斷了,焉會不知是同樣的道理?恕兒臣說一句斗膽的話,就算有人可能陷害四弟,把事情栽到兒臣身上,也比十七叔所為可信得多!”

  說到這里,陳善昭稍稍一停,旋即抬起頭直視著皇帝,卻是再也沒說話。看著眼前的兒子,陳栐一時心情異常復雜。

  陳善昭真正懂事明禮長大的這段時間都不在自己身邊,也就是定期朝覲的日子,父子倆方才能夠相處一段時間,因而,陳栐對這個兒子的認識,除卻那些傳言中的溫文有禮執拗書呆子等等各色好壞評價,就只有那些定期往來的書信,短時相處的印象,以及陳善昭做的那些事情。正因為陳善昭做事素來縝密周全,和傳聞中大相徑庭,因而這會兒面對這么一番話,他心里很想相信,但潛意識中的那股疑忌卻仍是揮之不去。

  究竟是有人要引得他父子相疑,陳善昭和陳善睿兄弟相爭,還是陳善昭有意要利用這一點,讓他認為這些都是別人設下的圈套?

  盯著陳善昭又看了好一會兒,他最終垂下了眼瞼,滿臉疲憊地說道:“你也出去候著,讓朕一個人待一會兒!”

  等到陳善昭行過禮后起身退出,陳栐方才回到寶座坐了下來,一手支撐著腦袋仔細思量著即位以來的情形。他最擅長的是打仗。但打仗有明確的敵人,只要能夠激發兵將的武勇,策略得當,他不論什么難打的硬仗都有把握去拼一拼。但治國卻不一樣。他之前回朝平定廢太子之亂,只是呆了一天就匆匆回北邊領軍去了。而等他大勝回來封了太子監國,朝政已經上了正途。這其中多虧了陳善昭此前打下的基礎。可這些天來,他有心清洗,但杜中查探下來的朝中那些錯綜復雜的關聯卻讓他投鼠忌器,畢竟,他是皇帝,但太上皇猶在猶掌權!

  他想著想著,耳邊又想起了前幾日夏守義的勸諫:“皇上。無論廢太子黨羽,還是秦庶人舊部,除卻十惡不赦非殺不可的,其余人等不妨擇優啟用,尤其是文官。以示皇上雖因軍功赫赫名揚天下。治天下卻不因舊功舊情。畢竟,馬背上以武得天下,卻不能馬背上以武治天下。”

  就在他沉思之際,外頭突然傳來了一陣小騷動。他才眉頭一皺,從就藩開始就一直跟著他的內侍馬城卻快步進了門來,到御前行禮之后低聲說道:“皇上,出事了!淄王妃突然見紅要請御醫,奉旨去看守淄王府的唐順竟是不肯通融。虧得世子妃正好來探望,因命人去太醫院…”

  陳栐聽到見紅兩個字。面色就一時大變,聽馬城啰啰嗦嗦這么一堆,他頓時惱怒地重重一拍扶手道:“別說這么多廢話,人眼下如何?”

  馬城猶豫了片刻,這才聲音低沉地說道:“齊御醫雖然趕過去了,但聽說淄王妃人已經虛弱得很。抬回房去的時候,身下還在流血。聽世子妃派的人稟報,情形似乎很不好…”

  聞聽此言,陳栐的臉上頓時盡是陰霾。女人小產的事,他不止見過,而且是從傅氏身上見過。他和傅氏少年夫妻,傅氏生下陳善睿一年多后又有了身子,卻因為他帶軍出征,城內陡然混入蒙人奸細而一片混亂,傅氏強撐著出來穩定局勢,一直撐到了他回來便昏倒在他懷中。那時候他沒有后來的赫赫聲勢,只是個剛剛就藩的年輕親王,見到妻子那因流血過多而臉色慘白倒在懷里的樣子整個人都懵了!而因那件事小產之后,足足調養數載,傅氏方才有了咸寧公主,在那之后即便他們再恩愛,她也再沒有生育過。

  “派人送淄王回去,再從太醫院調兩個最擅長婦科的御醫過去!”

  陳榕是顧家的外甥,若真的正室嫡妃有了什么損傷,日后傷及子息,勢必會生出怨恨來。他能夠榮登大寶,嘉興公主聯絡的那些姊妹們助他良多,更不用說奉天殿傳臚日,顧氏兄弟加入,拖延了很長時間,這才有最后的大獲全勝。出了這樣的事,如今已經不是追究這些的時候,得著眼于大局…

  想著這些此前盛怒之下一時沒考慮周全的事,眼見馬城匆匆出門,想到陳善昭此前所言,陳栐忍不住伸手按著身下的寶座,繼而沉聲叫道:“把世子給朕叫進來!”

  當淄王陳榕氣急敗壞地從宮中回到淄王府之際,看到的便是門口守著的那些全副武裝的兵卒。他根本看都不看這些人一眼就一路徑直入內,當來到后頭的存心閣時,聽到里頭傳來了輕聲的抽泣,面色蒼白的他忍不住腳下一顫,猶豫許久方才打起簾子進了西屋。緊跟著,他就聽到了此前被張茹配了管事,如今留在身邊當了個管事媳婦的紫晴的聲音。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不就是見紅了嗎?想當初我有身孕時也見過紅,孩子也順順利利生了下來,如今王妃這胎一直小心安養,怎么會保不住?你若是不行,就換別人來!”

  坐在床上面色蒼白的張茹突然看見了陳榕呆呆地站在門口,不禁脫口而出叫了一聲殿下。等到陳榕跌跌撞撞走過來,蠕動嘴唇仿佛要對她說些什么,一直勉力支撐的她方才整個人一松,竟是就這么癱倒在了他的懷中。那一刻,她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他回來了,他終究平安回來了!倘若他擔了什么罪責或是就此出了岔子,即便她將來平安生下孩子,那也只會無依無靠,就和她母親一樣!

  ps:大家是最后一天休息,我也是最后一天休整了,明日開始恢復兩更o(n_n)o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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