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府中一片寂靜。內院的那場風波盡管還牢牢封鎖著消息,但秦王世子陳善文沒回來,而過府探視的淄王妃和趙王世子妃卻盤桓了許久還沒離開,誰都知道事情有些不對頭。哪怕是平素跟著洛川郡王不把世子夫妻放在眼里的下人們,這會兒也都夾緊了尾巴小心行事。
而吳氏的上房中,打發章晟親自去送折子的章晗和張茹相對而坐,見吳氏呆呆地坐在那兒,臉上的淚痕已經干了,她不由得暗自嘆了一口氣。不論是這種事發生在誰身上,都必然方寸大亂。都說虎毒不食子,倘若秦王真有逆謀,把世子就這么丟在京城,那分明是已經放棄了這個嫡長子,更不消說吳氏這個原本就不討喜的長媳了。當然,也不是沒可能陳善聰有意撇下長兄。可無論是哪種可能,陳善文和吳氏接下來的日子必然異常難過。
章晗深深吸了一口氣,卻是把心一橫,那一絲罪惡感須臾煙消云散。她今天雖蓄意而來,可她猜中了事情的起因,卻沒有猜中結果,而且這事兒紙包不住火,晚穿幫不如早穿幫,對對于秦王世子夫妻卻還有利一些。更何況,大事當前,誰也比不上陳善昭重要,誰也比不上她的丈夫,她兒子的父親重要!
“晗兒,都已經是一個時辰了,章指揮還沒有消息,要不要再派個人去打探打探?”
聽到張茹這話,章晗便搖搖頭道:“沒事,大哥做事穩妥,既然沒打發人回來報信,總有他的道理,咱們且再耐心等等。”
如今還沒消息,不是章晟及隨從都被暫時拘在宮,就是皇帝信了卻正猶豫著該如何措置…當然,也不是沒有宮中皇帝病情惡化。連這樣十萬火急的消息都傳不進去的可能,但如今之際,卻是只能賭一賭!
一盞茶沏了兩三回,原本醇厚的口感漸漸淡了許多。正當屋子里三個外人看來尊貴無匹的女人漸漸都有些坐不住了的時候,外間終于傳來了一個急促的腳步聲。緊跟著,卻是跟章晗的沈姑姑快步走了進來。
“淄王妃,秦王世子妃,世子妃,宮中來人了…是李忠李公公!”
竟然是李忠親自來!
張茹和吳氏同時倒吸一口涼氣,但章晗卻只覺得心頭大振。皇帝若是真的病重不好。那么李忠這個乾清宮管事牌子,天子第一號心腹怎么也不可能分身前來,如今李忠竟然來了,代表天子的病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她這一步險棋算是走對了!想到這里,她看了看張茹和吳氏,旋即說道:“十七嬸,嫂子?”
吳氏聞言慌忙說道:“快請李公公進來!”
李忠匆匆從走過穿堂的時候。表情甚是凝重。陳榕叔侄四個看過折子后,皇帝撂給他折子,讓他親自到秦王府召見淄王妃秦王世子妃趙王世子妃。隨即把洛川郡王妃及其身邊人一并押往宮中。他只是在出宮上馬的時候百忙之中掃了一眼,卻也被那上頭羅列的事實給震住了。洛川郡王根本不在秦王府,而是不知所蹤好幾日,連洛川郡王妃的身孕竟也是假的!他在宮中這許多年,把這些信息聯系在一起,自然能夠得到一個最讓人心悸的答案!
“李公公。”
一進屋子,見張茹章晗和吳氏都起身相迎,他便趕緊搶先行禮道:“奴婢見過淄王妃,秦王世子妃,趙王世子妃。”
“李公公不用多禮。快請坐。”
吳氏此時已經收拾了儀容,強笑客氣了一句。然而,李忠卻搖了搖頭說道:“三位貴人,奴婢此番是奉了皇上旨意來的。請三位貴人即刻入宮,另外,還有洛川郡王妃及身邊侍奉的一應人等。悉數帶入宮中,皇上要親自問。”
盡管李忠的口吻恭恭敬敬,但這話聽在吳氏口中,卻只覺得猶如一把大錘子當頭砸下來,一時心慌腿軟手足無措。所幸章晗在旁邊攙扶了一把,隨即又代替她開口說道:“皇上旨意,我等自然無不遵從。還請李公公隨沈姑姑過去,一應人等都拘在一起,昨日應奉宮中天使的應姑姑已經拿下了,誰也不曾問過半句。”
“多虧趙王世子妃縝密,那奴婢就先去了!”
見李忠行過禮后轉身匆匆離去,章晗便扶著吳氏坐下,親自續了一碗茶送到她手心里,隨即就柔聲說道:“嫂子,事到如今,還請你把膽子放大些。從前的事情不妨一五一十都說出來,只要皇上知道和你還有世子爺并無關聯,定然會明辨是非。”
“世子爺是長兄,我是長嫂,出了這種事自然我們倆都脫不了干系…”吳氏咬了咬牙,心中突然生出了幾許怨恨來。倘若不是章晗和張茹突然要去探視孫氏,這事兒興許便能捂住,而陳善聰指不定什么時候就會悄悄回來,那時候這事情就遮掩過去了!
張茹早年困頓窘迫,因而察言觀色自然非同一般,見吳氏咬著嘴唇說到脫不了干系就不做聲了,她便知道這人怕是連她們都恨上了。她皺了皺眉的,當即就沉聲說道:“你可別犯糊涂!諸王全都奉詔入宮,只有洛川郡王不去,遲早宮里都是要派人來催的,那時候被發現,秦王府才叫人人都脫不了干系,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如今你只要明明白白說清楚洛川郡王從不讓你們靠近郡王妃,更不用提探視,這事情你們總能擺脫大部分責任!”
聽到這話,吳氏頓時幡然悔悟,臉上便有些訕訕的。章晗看在眼里,卻是沒說什么,只讓其喝口熱茶鎮一鎮心神,自己卻知道,倘若只是陳善聰欺君,皇帝還能寬宥秦王世子夫婦,但若是另一個可能,那最好的結局也是軟禁府中。想到孫氏昔日安國公府金枝玉葉的嫡長孫女,今后還不知道如何,她更是暗自嘆了一口氣。
隆福寺中那一場天潢貴胄金枝玉葉云集的盛會才不過一年多,如今卻物是人非了!
盡管不是第一天入宮,但當坐著車馬在玄武門外停下的時候,章晗雖看似目不斜視,但眼角余光卻迅速打量了四周圍一眼。也不知道是她心里的錯覺。還是病中的皇帝確實讓人加強了宮中宿衛,這外皇城的戍衛兵馬比往日多了一倍不止。等到進了玄武門,由瓊苑而坤寧宮坤寧門往乾清宮而去,一行人誰都沒有出聲。久而久之。那沉悶的腳步聲仿佛都不知不覺統一了起來,章晗甚至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吳氏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竟如同白紙一般。至于仿若行尸走肉一般的孫氏,則是在李忠帶來的兩個健壯宮人挾持下,走得無知無覺。
當眾人來到乾清門外等候時,李忠告了一聲罪匆匆先進去。不消一會兒便疾步出來,卻是沒有傳見章晗三人,而是歉意地一笑,令人把洛川郡王妃孫氏和一干丫頭仆婦都帶了進去。章晗和張茹吳氏在臘月的寒風中在外頭等了約莫小半個時辰,腳上身上都有些發僵了,這才再次等來了李忠。
“皇上傳淄王妃、秦王世子妃、趙王世子妃到西暖閣。”
章晗至今都記得,上一次為了太平門外刑場一事徑直進宮求見時,皇帝是在東暖閣見的她。那里相當于皇帝平素辦事看書的地方。而西暖閣論理便是寢室,格局和尋常人家一樣。想到皇帝竟是在寢室接見,她少不得提起了全副精神。待到進了西暖閣時,她被撲面而來的熱力暖了身子,眼睛一下子便看見秦王世子陳善文正長跪于地,而淄王陳榕的下首,赫然正站著陳善昭和陳善睿!陳善昭那雙眼睛甚至當著天子就不管不顧地看了過來,嘴角還露出了一個讓她安心的笑容。盡管心下稍安,但她少不得沖其挑了挑眉。
這是在天子面前,偏還眉來眼去的!
陳善昭和章晗這小夫妻的那點小動作,當然瞞不過一直留心的皇帝。然而,皇帝卻只是一挑眉。隨即就當成什么都沒看見似的,當張茹帶著其他三人行過禮后,他便開口問道:“之前那道奏折,是出自誰人的手筆?”
“回稟皇上,是妾趙王世子妃章氏。”章晗不等張茹開口,便抬起頭說道。“那時候事出緊急,妾便草擬了奏疏,請淄王妃和秦王世子妃匆匆過目之后,便請趙王中護衛指揮僉事章晟急報宮中。”
“皇上,是妾身請趙王世子妃寫的…”
張茹不料章晗這話里話外,竟是把此事大包大攬,忍不住也直起腰說話,可當對上皇帝那異常凌厲的眼神時,跪在最前頭的她只覺得到了嘴邊的后半截解釋全都被堵了回去,甚至連背上都生出了一種戰栗膽怯的感覺。
“原來是你寫的!”皇帝盯著章晗看了好一會兒,見她坦然直視著自己的眼睛,不見絲毫膽怯,他方才冷冷地問道“朕且問你,昨日淄王以下,所有在京皇子皇孫都已經奉詔入宮,你身為趙王府宗婦,這等時候不在家中坐鎮,卻到秦王府作甚?”
“回稟皇上,正因趙王府有果決善斷的四弟妹宛平郡王妃坐鎮,所以妾思及昨夜焦慮難眠,彼此都是過門未久的新婦,兼且和淄王妃從前舊交,這才過府探望。談及秦王府洛川郡王妃有孕在身,妾便請了淄王妃一塊前往探視,也想見見秦王世子妃。畢竟,淄王殿下是除卻太子之外,如今留京皇子中最年長的;而秦王世子則是皇孫之中最年長的,若是諸府女眷之中有些什么事,便能請二位挑頭安撫。”
這一番話說得有理有節,陳善昭才剛松了一口氣,卻只聽皇帝突然之間又問了一句。
“你也是有過身孕的,當知道孕婦要靜養,緣何別人苦苦阻攔,你仍一再堅持要進去探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