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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一這一天雖然寒風徹骨,但卻是一個大晴天。打從一大清早,王府上下的人便早早忙碌了起來。畢竟,這是世子爺成婚之后第一次宴請四方賓客,而且還是生辰宴,更何況那位世子妃在入門之后循規蹈矩了幾日之后,突然展現出了讓人難以置信的鋒芒和犀利手腕,也讓不少心存試探的人都暫時歇了那不軌的心思。
而陳善昭和章晗卻是一塊換上了禮服早早出門,先去了宮中拜見皇帝,又在六宮之中盤桓了片刻,這才回府。即便如此,到家也已經是巳正時分(十點)了。
在宮里,皇帝對于年滿二十的陳善昭照例是耳提面命吩咐了好一通,又讓其過了十一月十五便去古今通集庫修書,隨即便賞賜了御酒果子等皇孫生辰常有的賞賜,卻還附帶了兩卷珍貴的漢代帛書,喜得陳善昭在御前就合不攏嘴了。而顧淑妃和惠妃敬妃則是在壽面壽桃這些老套東西之外,賜了些各式的小家什,卻都是給章晗的。這會兒跟在馬車后頭的,便是整整一輛車的東西,讓府里上上下下大多數人都是歡歡喜喜。
誰不高興自家主子深受皇帝和各位娘娘們喜愛?
而很快,賓客們就都紛紛登門了。章晗早兩日便把一應招待事宜寫成了條陳分派下去,由單媽媽和沈姑姑掌總分派監督,下頭每個人包干一處,若有紕漏就直接找相應的人。此時此刻,她自是忙著將一撥一撥的女客迎了進來。
最早到的不消說,便是淄王陳榕和淄王妃張茹,緊跟著就是嘉興公主和顧鎮,再接著方才是絡繹不絕的親王王妃和公主駙馬,竟連并不常常在人前露面的秦王世子和秦王世子妃吳氏也都來了。因都是皇孫媳婦,吳氏一進門,幾位年紀大的王妃少不得拿著章晗和吳氏暗中比較,見吳氏悶葫蘆似的幾處行禮道安之后。就露出了局促不安的表情,最后孤零零地選了一張椅子坐了,借著喝茶躲避別處的目光,而章晗則笑意盈盈地周旋于各方長輩中間。哪怕是有人話語帶刺,也都不動聲色帶了過去。
見此情形,英王妃便哂然一笑:“三嫂一直都是賢惠能干出了名的,這次竟然又如此運氣,挑著一個同樣能干的長子媳婦。秦王世子妃聽說在府里就是個透明人,現下一比更顯得太小家子氣了。只希望我那世子兩三年之后,也能娶上章氏這樣兒的。千萬別是吳氏這種兒媳婦。”
一旁的吳王妃則是輕聲笑道:“誰讓咱們的二嫂早年間讓人對父皇吹風,說是世子秉性柔弱身體又不好,希望找個性子柔和溫順的人伺候世子,事后娶了這么一個兒媳婦,方才來痛心疾首父皇不曾為世子找一個勛貴之家的千金,這能怪父皇么?自己偷雞不成蝕把米,卻把火氣撒在世子妃頭上,要我說那吳氏也是可憐人!”
楚王妃卻是笑呵呵地打趣道:“你也別說人可憐。她那小心翼翼的樣子,你敢把人叫了來在旁邊說話?只怕她在邊上這么一坐,原本好端端的談天說地也就接不下去了。”
正如同幾位王妃在那談笑風生說的那樣。章晗笑著應付諸位王妃公主的時候,也注意到了秦王世子妃那孤零零無人理會的樣子。
此前應邀去京城秦王府做客的時候,她也曾經見過吳氏一面,那時候便只覺得人是秦王妃韋氏身邊一個若有若無的影子,悶葫蘆似的話語極少,送趙王妃嘉興公主和她出來的時候,也只是訥訥幾句套話。此刻,端詳著人那瘦削的身材,雖涂抹了脂粉,卻依舊顯得蒼白的臉。她略一思忖,便抽了個空子來到吳氏面前。
“嫂子嘗一塊杏肉吧?”
章晗笑著遞了捧盒過去,見吳氏一怔之下張了張嘴,最后勉為其難地拿著竹簽子挑了一塊放入口中,只看表情就知道仿佛味同嚼蠟,她便開口說道:“嫂子怎么一個人坐在這兒。不和諸位姑姑嬸嬸去說說話么?”
“我…”
吳氏不安地瞥了一眼四周,這才想到今日的貴人實在太多,單單這偌大的廳堂里便有七八位王妃,六七位公主,所以自己從家里帶出來最是熟悉的媽媽和丫頭自然和別人一樣,都留在外頭,一時神情更加惶然驚懼。
她的父親是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人,讓她識了字就只教一些女訓女誡之類的書,再有就是針黹女紅,一切都以溫和柔順為要,冊了世子妃之后,合族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她,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苦楚。秦王府的內務她是不懂也插不進手去,公公婆婆對她都不待見,丈夫是個病秧子,時時都要靠藥吊著,對她也冷淡得很,府中雖沒有正經名分的側室,卻有三四個侍妾,她這世子妃竟是可有可無的,也幾乎不知道該怎么和那些宗親長輩相處。
因而,見章晗笑得溫和,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好一會兒方才把心一橫道:“世子妃不用理會我,我喜靜不喜動,一個人坐著就行了。”
喜靜不喜動?在四座大多數都是人精的王妃公主面前,這種借口實在是太拙劣了。
章晗在心里暗嘆了一口氣。她并不是濫好人,更深知秦王和趙王之間頗有些齟齬,然而,秦王次子洛川郡王陳善聰和她可是有仇的,聽聞對秦王世子之位虎視眈眈。而今日哪怕只是初次相見,她也能看出那位秦王世子是真的病弱,而且瞧著待人接物也不像是深藏不露的,既如此,對吳氏結納一二就很有必要了。
因而,她思量片刻,便笑著伸手去拉住了吳氏,不等這位面色大變的秦王世子妃開口說什么,她便彎下腰來低聲說道:“我知道嫂子不怎么出席這種場合,只是你既然來都來了,與其一直這么孤零零坐著,不如跟著我四處走動走動。又不是要你硬是和各位姑姑嬸嬸們湊成一堆,到她們那兒站一站隨便說兩句話就成。嫂子老這么獨,長此以往更沒人搭理你,難不成你就打算這么窩在王府里一輩子?”
吳氏原想掙脫章晗的手頓時僵住了。掙扎了好一會兒,見章晗看著自己的目光透著善意,她終于深深吸了一口氣,用猶豫的聲音說道:“可我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別一直低著頭,有時候不用說話,笑一笑也就過去了。就算要說話,是啊對啊附和兩聲,也不一定真要說什么。”
吳氏不由自主地被章晗拉著站起身來,注意到那些王妃公主們不少都在看著自己,她險些丟開這僅有的勇氣,奈何章晗攥著她的手很緊,她只能一次又一次深深吸氣讓自己平靜下來,待回過神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幾位公主身邊。聽到汝寧公主正在笑著說已經致仕的那位刑部尚書家甫一去職,幾個兒子便鬧起了分家,她不由得為之一愣。
原來,這樣的金枝玉葉,私底下也會議論別家短長?
嘉興公主卻嗤笑道:“那方敏老頭原本就是當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道貌岸然,可也不想想他都六十多了,家里有幾房內寵,誰不知道他什么德行?既然口口聲聲的存天理滅人欲,他這人欲怎么不好好滅一滅,還想進位禮部尚書?晗兒,虧得你為你家那呆子出頭,否則真要讓這種偽君子去了禮部,怕不得定出一堆繁文縟節來!”
吳氏聽到嘉興公主竟是直呼趙王世子呆子,一時更是瞪大了眼睛。然而,讓她更愕然的是,章晗對于呆子這兩個字竟是一絲懊惱也沒有,而是也跟著莞爾笑道:“十二姑姑就別捧我了,那時候我是真的氣糊涂了,一股膽氣直闖御前,回來又憋著一口氣在府里折騰了一回,過后就后怕了起來。至于那位去任的方尚書是怎樣的人,卻不關我的事。我只知道就是他的疏失險些害了我家世子爺,那他總得負起責任!”
“哎呀哎呀,果真好氣勢,那呆子真是好福氣!”
見章晗說得這么干脆,其他公主又是對著其好一陣打趣,吳氏一時只覺得心里很不是滋味,當章晗回頭看她時,她才露出了有些勉強的微笑。然而,眾人的話題她幾乎都插不上嘴,只能在旁邊笑著嗯嗯啊啊兩聲,再加上章晗笑說,今日這么多賓客,就她們倆是同一輩數的,她不知不覺心里就微微一松,但隨即便是一陣自怨自艾。
從前她是唯一的皇孫媳婦,公婆冷眼丈夫冷遇,在皇帝面前亦戰戰兢兢半句話不敢說,可章晗如今同樣是剛過門,卻在御前敢那樣硬頂,今日這種場合也揮灑自如。就算是同輩,她這皇孫媳之中居長的,簡直完是別人的陪襯。
章晗一直留意吳氏的表情,見她緊緊攥著帕子,她便突然站起身來,笑著說道:“我看嫂子臉色有些不好,外頭透透氣吧!”
眼看章晗一把拉著吳氏出了門,嘉興公主頓時想起了當初隆福寺的那一幕。想到隆平侯夫人帶著張茹亦是被人排斥在外,章晗和張琪卻把張茹拉了出去,一來二去變成了手帕交,她不禁抿嘴一笑,見寧安公主低聲問她,她卻是含糊其辭帶了過去。姊妹幾個閑適自如地說著朝中內外的種種閑話,良久,也不知道是哪位公主突然開口說道:“怎生太子九哥和太子妃至今還不來?聽說他們都是一口答應給那呆子的壽宴捧個場的!”
仿佛是應著她的聲音,外頭突然高聲通報道:“各位王妃,各位公主,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已經到大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