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前,被召喚來的夏勇站在門口猶豫了片刻,見守著的小丫頭已經報了進去,又殷勤地把藍色撒花棉簾子高高打了起來,他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氣進了門。一進屋子,他便覺得一股暖意迎面襲來,剛剛這一路走來有些發僵的手和腳也立時暖和了起來速偷瞥了一眼端坐上首的章晗,他立時收回了目光,恭恭敬敬跪了下來。
“小的參見世子妃。”
“攙扶夏總管起來。”章晗含笑吩咐了一句,等到沈姑姑親自上前攙扶了人,芳草又乖覺地擺好了錦墩,她才開口說道,“異日日常相見,夏總管不用這么多禮。你早年就跟著父王,深得信任,倘若這些年是隨父王建功立業,恐怕早就是將軍了,可你卻自從世子爺當年來京城,就跟了過來,大好的歲月全都耗費在這京城王府中,可以說是勞苦功高。”
夏勇被章晗這一番話說得心中一震,隨即慌忙站起身行禮道:“小的不敢當的從前開始就不擅長處置這些紛雜事務,這么多年勉力當著總管,卻是上下照管不周,以至于王府不寧,每每讓世子爺煩憂◎日又因疏失險些給世子爺惹來天大的麻煩,小的卻是再也沒臉面當這個總管了。”
聽到這話,章晗卻是沒有吭聲,默默地盯著夏勇看了許久,直到這個虎背熊腰的壯漢渀佛有些坐不住了,她方才嘆了一口氣說:“夏總管看來是心灰意冷,要撂挑子么?”
夏勇抬頭看了一眼章晗,見其目光清亮明澈,他不知不覺就想起了昨日她當著那么多人的面,二話不說將那三個幾乎人人都知道是外頭安插進來眼線的家奴給處置了。想到自己這些年并不是沒有察覺出來這些人,只是因為趙王曾經告誡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凡事和氣為上,脾氣火爆的他才一直忍到了現在,他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氣。索性起身再次跪了下來。
“世子妃,小的是粗人,不會說話人真的不擅長這種迎來送往總理內務的勾當,想當初便是趙王一力揀選了小的。趕鴨子上架,小的才不得不硬著頭皮做了這許多年。如今世子爺既是有世子妃為臂助,小的這總管真的愿意讓給賢能,只求當一親衛足矣!戰陣上的事情,小的擅長,但這王府中的內務…小的雖識兩個字,可這勞苦功高四個字著實擔當不起!”
昨日殺雞儆猴的舉動÷晗舀著夏勇和自己的兄長章晟作為開頭,用那四十大板作為中場大戲,最后一天一夜無人敢理會的那三具凍殍,終于把這一場事端收了尾。
她本以為把夏勇叫來好好安撫一番,總能夠說通這個陳善昭口中對趙王忠心耿耿的總管,可沒想到夏勇竟不是以退為進,而是真心想要撂挑子。說起來趙王就藩多年,趙王妃又是那樣精明賢惠的人。可什么人不好挑,非得讓夏勇這個親衛掌總京城趙王府,那份不知變通自然也是必要的。
于是。她鎮定了一下心神,知道叫沈姑姑去攙扶他也是白費力氣,打眼色讓芳草去門外守著,她就這么端坐著說道:“夏總管,我之前說你勞苦功高,并沒有譏刺的意思。父王英明,母親睿智,既然挑選了你陪侍世子爺來京,自然不是因為父王和母親身邊沒有機敏精干善于打理這些的人,而是因為你最合適。而且。我聽說夏總管在趙王府這些年,曾經在夜里抓過好幾個窺探王府圖謀不軌的人?倘若這不是勞苦功高,什么才是?就是世子爺昨日也曾經對我說,父王在京城這些天你一直忙碌不停,失察之罪絕非有心。”
見夏勇終于抬起頭來,眉宇間露出了一絲訝異。她便又誠懇地說道:“可是,你是總管,不罰你不足以服眾,所以我少不得小懲大誡,便連我的兄長也一塊匪進去。我這個人信奉的不是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而是有功必賞,有過必罰!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否則以人情斷是非,難免會有差池!世子爺對于家務一直不上心,他既如此,你就算真有心收拾府里那些敗類,卻不能越權,所以你若因為我收拾了那些人便心存去意,卻是不必。此一時彼一時,若是如今世子爺成婚之后府里還是老樣子,成婚何益?”
夏勇聽著那一字一句的說理,最后忍不住打了個激靈。尤其是此一時彼一時六個字,更是讓他品出了幾分不同的滋味來。想到趙王臨行前特意見過他,交待人事賬目銀錢往來等等全都由世子妃做主,他左思量右思量,最后雙手支撐著地上的青磚,終于磕了一個頭。
“小的…謹遵世子妃吩咐。”
章晗終于松了一口氣,示意沈姑姑去把夏勇攙扶起來,她便開口說道:“父王既是把王府交給了我,我自然也不會瞎折騰♀里里外外,夏總管你是最熟悉的人,可你管著外院脫不開身,這幾日便讓你家媳婦在我左右提點提點吧。”
“萬萬不可…”夏勇的臉上一下子漲得通紅,“回稟世子妃,她雖蹬一個內院巡查的名義,但其實比小的還不濟,大字不識幾個,也就有幾分蠻力。也是因為小的是總管,王妃抬舉她,當年才給了她這么一個職司,其實她是從不管事的。而且她心眼瓷實,一個不留神就會被其他人糊弄了去,不給世子妃添亂子就不錯了!”
章晗和夏勇家的只見過幾面,覺得人生得粗壯有力,嗓門大說話爽利,便大略知道就是這樣性子的人,因而聽到這番解釋,她反倒笑了起來。
“你剛剛說她有幾分蠻力,這么說竟是有武藝的人?”
“哪里說得上武藝…就是一兩手莊稼把式,上不得臺面。”
“那就更好了。我身邊這幾個丫頭都是頂多會耍隋花針的,有她跟著,我進進出出就絲毫都不用的了。”章晗見夏勇瞠目結舌,她便一字一句地說道,“夏總管不用想這么多。你們夫妻倆既然是父王和母親信賴不疑的人,自然也就是世子爺和我信賴不疑的人♀王府的事務,我還要你這條臂膀時時刻刻提點。你剛剛說讓賢,卻不妨想想,我身邊統共就是沈姑姑和三個丫頭,兩房家人都在莊子上,不信賴你這樣忠心耿耿的舊人,難道去隨便從外頭找一些不明根底的人進來?就是日后還有什么人事變動,我自然還是和你商量。”
夏勇從昨天到今天,也不知道聽了耳邊多少鼓噪挑唆,即便不說怨尤,但心灰卻在所難免。然而,章晗這么一條條剖析了開來,他終于完全明白了過來,坐在那兒只覺得心里五味雜陳。然而,待到他把心一橫起身又一次跪下,打算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時,卻只聽外頭傳來了一個聲音。
“郡王,世子妃正在里頭見人…”
“別人能見,莫非我就不能見不成?”
隨著這聲音,就只見陳善睿直接挑起簾子闖了進來。進了議事廳的他一見夏勇正跪在那兒,當即眉頭一挑,大步走上前來,見章晗起身相迎,他便拱了拱手道:“大嫂,夏總管就算有錯,但請念在他為父王鞍前馬后出生入死的份上,寬宥他這一次!”
章晗被陳善鉬話說得微微一怔,隨即便笑著說道:“四弟既如此說,那便依你所言吧。”她說著就對夏勇微微頷首,見其有些錯愕,渀佛要開口解釋一二,她便搖了搖手,這才又含笑說道,“夏總管不用多說了,你的心意我已經明白得很。你且回去吧。”
盡管不知道章晗為何不對陳善睿解釋清楚,但夏勇最終還是依言起身,又對陳善銠深行過禮后,他便步履匆匆出了議事廳。等到他一走,章晗方才對著表情有些不自然的陳善瞀道:“四弟來見我是為了何事?”
陳善睿從無數人那兒聽到了章晗昨日那番雷霆手段,其中不乏添油加醋,因而,他本以為今日進來為夏勇求個情,怎么都會大費唇舌,甚至于還要爭執一二,誰料章晗竟是這樣輕飄飄就從了他的請。此時此刻面對這么一句話,本來就沒有別事的他心念數轉,隨即便笑吟吟地說道:“也沒什么別的事,只是今日從定遠侯府回來,我去馬市上溜達了一圈,卻是瞧中了一匹好馬,可一時錢不趁手,所以只好來求大嫂了。”
“我還以為是什么事。”章晗微微一笑,隨手取了對牌給一旁侍立的沈姑姑說道,“去支取二百兩給宛平郡王。”
聽章晗不問他差多少便批了銀子,陳善睿一時啞然,留著有一搭沒一搭地和章晗說了兩句定遠侯府的情形,他便匆匆告了辭,不消一會兒,低頭看著賬本的章晗便只覺得一陣冷風從外頭吹了進來,抬眼一看便發現是陳善昭。
陳善昭只字不問剛剛章晗都見了誰,緊貼著她身邊一站,兩只手便扶在了章晗的肩膀上,隨即彎下腰輕聲說道:“太子九叔剛剛派了人來。他不是在萬笀節給皇爺爺送了那么多珍本書么?他打算讓我和十七叔領著翰林院那些人一塊去古今通集庫整理出來,還說要把古今通集庫那些珍藏,還有再行搜羅民間的各種典籍,編一本包含萬千書籍的盛世大典,敬獻給父皇。九叔這一招,真的是戳著我這個書呆子的軟肋了。”
ps:晚了,不好意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