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寧侯府寧安閣那五間正房之內,此時此刻一片死寂。.
無論是平日素來受到倚重的楚媽媽賴媽媽也好,頗有臉面的綠萍白芷這兩個大丫頭也好,甚至連坐在下手椅子上的王夫人和顧鈺母女,亦是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面帶嚴霜的太夫人坐在主位上頭,捏著佛珠的手指已然有些發白。
“那個孽障人呢?”
下頭稟報的那個媽媽只怨自己竟接了這么一個燙手山芋,此時連頭都不敢抬,只能訥訥說道:“這會兒大概已經快離城了…”
“他走得倒是快!”一想到上次胡夫人居然還為顧振來求娶張琪,太夫人就覺得額頭上的青筋仿佛在簌簌跳動,那股邪火在心中四下竄動,仿佛隨時隨地就會找一個口子宣泄出來。好一會兒,她才一字一句地說道,“回去告訴你們夫人,就說我都知道了。這么一個孽障我如今管不了,也不想管,她這個當母親的多擔待吧!”
“太夫人,大夫人來了。”
太夫人的話才剛說到這兒,外頭就傳來了一個稟報聲。倘若是從前,無論是憐惜長媳先后喪子喪夫,亦或是疼惜她的身體,她不管如何都會讓人去迎接,可此時此刻又是痛心又是失望的太夫人卻是一動不動,甚至連半點表示都沒有。因而,王夫人只能輕輕按著顧鈺的手,沖著她微微搖了搖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頭才傳來了請安問好的聲音。
不過大半個月功夫,進了屋子的胡夫人竟是比之前更憔悴消瘦了,那一襲霜白色繡著翠竹的鶴氅穿在身上,顯得空落落的。她扶著顧抒的手走到太夫人面前,卻是費勁地雙膝跪了下去。隨即深深吸了一口氣。
“娘,事到如今。我也沒什么好說的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不曾把振兒教導成才,放縱得他敗壞了顧家的名聲。”
見太夫人沒說話,胡夫人想起數日前自己因為急轉直下的情勢而激怒之下吐出的那一口血,神情頓時更加蒼白:“皇上收走世襲鐵券。卻沒有奪他的爵,就已經是天高地厚之恩。他卻不知道悔改,仍舊跋扈放縱,今天甚至做出了那樣的事。還被東安郡王瞧見。我這個做母親的實在是無地自容。”
“不止你無地自容,我這個做祖母的同樣是無地自容。”太夫人冷笑了一聲,聲音卻是的,“他那樣子哪里像是離京回鄉閉門自省的,分明是一肚子的委屈!傳揚出去御史會怎么看,百官會怎么看。皇上會怎么看?出了事情他躲得比誰都快,看到好事他比誰都湊得快。這是顧家的子孫?這分明是一條養不熟的白眼狼!”
盡管胡夫人根本看不上顧振這個庶子,不少事情甚至都挑唆的李姨娘和顧振去做,可平日里哪怕為了維護長房,她也總會為顧振說上幾句好話。可此時此刻,她知道再說什么都是激起太夫人心頭怒火,因而只能沙啞著嗓子說道:“娘說的沒錯,可如今之際,事情都已經出了,就是把他打死也難以挽回。我已經吩咐人去把他追回來,眼下來見您,是想請您上書替他請罪,言道子弟不肖,請奉還威寧侯爵位。”
此話一出,不但是太夫人和顧鈺愣住了,就連王夫人也仿佛是剛剛認識這個大嫂似的,難以置信地盯著人直瞅。至于還在屋子里并未退出去的楚媽媽賴媽媽等人,也全都是呆若木雞。即便是一早就得知了母親這決定的顧抒,此時此刻也不由得掩面而泣。
“娘,千錯萬錯都是兒媳的錯,與其再給顧家招來禍事,還是索性徹底斷絕這個禍害的好!世襲鐵券已經收了,等著皇上一怒奪爵,興許還是主動奉還,皇上興許會念及老爺當年的功勞。”說到這兒,一直強撐著的胡夫人終于有些堅持不住了,雙手支著地面,心里卻不如嘴上說的這般大義凜然。
倘若萬千之幸,皇帝能夠奪了顧振的爵位,再從顧家子弟之中另外挑一個承嗣長房,哪怕她那弟妹的兒子不如顧振這個敗家子好掌控挑唆,可總比徹底奪爵的強!
太夫人見胡夫人只是靠顧抒在旁邊扶著方才能勉勉強強跪在那里,她終于忍不住深深嘆了一口氣。然而,還不等她開口說些什么,外頭就傳來了一陣喧嘩,緊跟著,門外又傳來了顧泉熟悉的聲音。
“太夫人,威寧侯的車馬在城門前被攔住了,如今已經回轉了威寧侯府,據報,不止外金川門,就連太平門等其他所有城門也都一一封閉,如今金吾左右衛正在滿城大索,道是緝拿叛黨!”
太夫人一下子驚愕地站起身來。她再也顧不得不知所措的胡夫人,沉吟片刻就沖胡夫人開口說道:“你先回去吧,茲事體大,我得再想一想。”說完這話,她又高聲吩咐道,“顧泉,挑上二十個妥當人去威寧侯府,立時把振兒看好了。沒我的吩咐,不許放他出來,也不許任何人去看他!”
“是!”
等到顧抒攙扶胡夫人離去,太夫人方才緩緩落座,揉了揉眉心就吩咐顧鈺先回悅心齋去,隨即又屏退了眾人,這才示意王夫人到跟前來。知道次子和次媳凡事都是有商有量,她就低聲說道:“福生金銀鋪的事情,老二對你說過?”
“是。”王夫人一想到章晗一個弱質纖纖的姑娘,竟然會利用這個極其微妙的切入點,雖覺得這主意不壞,可畢竟牽連重大,她本待陪著嘆一口氣,可心念一轉,一時便笑著稱贊道,“不管她是誤打誤撞也好,是心思縝密也好,總之是給她做成了。”
“那你可知道,隔壁那家書齋為什么也一同被抄?”見王夫人搖了搖頭,太夫人便一字一句地說道,“宮里淑妃娘娘遞來的消息,趙王世子知道皇上最愛前朝開國太祖的字畫,由是敬獻了一張從那家書齋中買回來的《群臣賞春圖》。”
王夫人一下子面色蒼白。好一陣子才訥訥說道:“我聽老爺提起過,先頭六安侯就藏著這么一張《群臣賞春圖》。因為秘不示人。只有他和已故的大伯因為和先頭六安侯交情深厚,曾經看到過。盡管錦衣衛沒有立時抄家,但六安侯太夫人和小公子只帶了少許行囊搬出去之后,六安侯府就被查抄了。這東西怎會流落書齋?”
“秘不示人,但皇上是知道的。因為老侯爺曾經在皇上還沒登基之前獻過,結果卻被皇上發還。可這事情知道的人少,至少錦衣衛指揮使滕春卻不知道。所以。貪墨了此物和其他不少書畫的他才會下了獄。他倒是精明,盡選那些各家秘不示人的好東西。可他也不想想,真正秘不示人,好東西豈不是白藏了!至于那福生金銀鋪,則是查證出來貪沒從前查抄的各家勛貴府邸從傾金銀錁子的金銀到打造的金銀首飾,由是那位都察院大佬王階一塊落馬。”
說到這些。太夫人忍不住再次捏緊了手里的佛珠,這才看著王夫人道:“只是。那個最關鍵的金掌柜和伙計全都無影無蹤了,怎么也牽扯不到我們家,擼得平平整整。你再想想,今天東安郡王竟然親自來接章晗去和父兄團圓…”
“娘是說,那丫頭真的和趙王府有涉?怎么可能,她一直在歸德府,二姑太太養了她這么多年…”
“就算從前沒有,眼下這關聯已經很明顯了。”太夫人疲憊地搖了搖頭,這才鄭重其事地說道,“而且老二如今賦閑,她父兄調入了趙王麾下,顧家已經沒什么東西可以挾制她的了。我原本已經打算打發她回歸德府,可如今看來,還是得留著她!”
王夫人一時面色有些微妙:“娘的意思是…”
“這事情你先心里有個數就行,不說她在歸德府和至親分離那么多年,就是她進京之后為咱們家里做的事情,也得好好補償她…至于老大媳婦說的那個奏折,讓老二親自去寫!讓他這個二叔大義滅親,如此咱們顧家拼著丟了一個爵位,卻能讓皇上以儆效尤,如此老二也不用一直賦閑在家!”
章晗在車兒胡同留了一個多時辰,這才戀戀不舍地告別了父兄。盡管這兒到威武街不過幾步路,可陳善嘉仍是執意親自送她回武寧侯府,在西角門前見了那車馬進去,這才勒轉馬頭帶著趙破軍等人回了趙王府。熟門熟路徑直闖進了大哥的書房,見陳善昭正在那聚精會神地描一幅紅梅,他便興沖沖地說道:“大哥,今天我帶著趙破軍上武寧侯府接人,結果正遇著那個威寧侯顧振囂張鬧事,我和趙破軍一人一箭把人射得屁滾尿流!”
“嗯…”
“你是沒瞧見,那個顧振起初還嚷嚷有刺客,后來就像老鼠見了貓似的!”
“哦…”
“對了,章晗的哥哥章晟把胡子一剃,看上去竟像是油頭粉面的文弱書生,看不出來之前左沖右突還和我打了那么久,他們一家子感情倒是不錯!”
“唔…”
這接連幾個敷衍式的語氣詞終于讓陳善嘉有些惱火了,他徑直沖到書案前,索性俯下身子往上瞧陳善昭的表情,見其臉色一點波動都沒有,他方才氣呼呼地說道:“明明是大哥你自己同意讓我去的,我回來和你說話你又這幅樣子,一寫字作畫眼里就沒人,怪不得連皇爺爺都說你呆,我練劍去了!”
陳善嘉氣急敗壞地轉身離去,陳善昭卻隔了許久這才直起腰來,拿著那一支蘸著朱紅顏料的畫筆饒有興致地看了看自己筆下的那張凌霜紅梅圖,他的嘴角自然而然流露出了一絲笑容。
“傻弟弟,我要是不呆,那日子就難過了!”
放下畫筆的他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又活絡了一下手腕,這才若有所思地說道:“你這性子在外自由自在慣了,在京城這籠子里呆不住。可被你這么一鬧,顧家對那丫頭恐怕是又愛又恨…都是籠中鳥雀,要得真正的自由,本來就是難如登天…”
想到這里,他突然出聲喚道:“來人!”
“世子爺有什么吩咐?”
見那小廝站在跟前,陳善昭卻搖了搖頭,放下筆道:“不用你了,我親自去和三弟說!”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那章家父子既然實打實的立過不少戰功,索性讓陳善嘉以賞識武勇軍略為名去求父親趙王,不是此次打仗暫時隸屬麾下,而是連同部屬完全調到趙王中護衛,橫豎父親立下大功,這等雞毛蒜皮的小事,還驚動不到。好歹章家父子兩個勇士,他這樁買賣做得不虧,也算補償自己那個真正傻的弟弟在威武街鬧那一場給人帶來的麻煩。
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了一個書童的高聲稟報:“世子,殿下和王妃已經進城了!”
陳善昭忍不住眉頭一挑,一時詫異十分。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曾通知他和陳善嘉一塊去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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