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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首告有賞

  楊文廣迎出城外,見禮畢,看軍中許多蕃人俘虜,忙問道:“經略,這些人是”

  杜中宵道:“昨夜我們宿于青冢之下,被他們偷襲,捉了些俘虜回來。”

  楊文廣道:“豈有此事!竟敢襲擊經略,這些蕃落要造反么!”

  杜中宵道:“現在已反了!知州,此事在你治下境土,一起來問吧。”

  楊文廣叉手稱諾,與杜中宵和十三郎一起進了城。他現在除了軍職和兵職,還兼任豐州知州,軍政一休。進占匆忙,現在各知州、知軍和知縣,都是由杜中宵帶的軍隊中的軍官兼任。

  到了衙門,略作歇息,杜中宵與楊文廣一起,審問抓來的俘虜。這些人并沒有隱瞞,很快就得到了口供。包括拓跋狗兒在內,這些人都是來自附近各蕃落。成分非常復雜,既有黨項人,也有突厥人,還有吐谷渾人,甚至還包括一個韃靼人蕃落。

  那二十五個女子,是幾個蕃落湊錢買來的,想販到豐州北邊的韃靼人境內,屬契丹倒蹋嶺節度使司治下。杜中宵數次發不許販賣漢人的文告,并知會各蕃部,他們當然知道,卻不當一回事。下雪時,那些女子乘看守不備逃走,追到青冢。哪怕知道杜中宵帶兵在后追趕,他們依然不在意。

  看著口供,楊文廣好長時間不說話。過了好一會,才道:“經略,他們販賣人口,襲擊官軍,自然是罪該萬死。可,可涉及此事的,有八個蕃落,而且多在大青山附近,有的還在山里面。如果把他們抓了,豐州治下一半的蕃落都牽連在內!”

  杜中宵道:“怎么,你手下的兵馬打不過他們嗎?打不過,我再派兵來!”

  楊文廣忙叉手道:“回經略,打得過!屬下這就命各蕃落首領來豐州,徹查到底!”

  杜中宵點了點頭道:“不只是如此。我們是朝廷命官,依法斷案,不是拿他們出氣的,更加不是殺雞儆猴!這樣想就錯了!用這種手段,上不了臺面,以后如何治理地方?記住,依法斷案,該斬的斬,該流放的流放,一定要審問清楚,明正典刑!抓了其他人來,問出口供,可能還會牽連到其他蕃落。你要橫下一條心,就是所有的蕃落,所有的番人,全部涉案,那就全部依律明正典刑!”

  楊文廣深吸一口氣,重重點頭:“下官明白!經略交待的事情,一定辦好!”

  說完,轉身出了房門,招了親兵來,分頭知會涉案的蕃落,其首領立即到豐州城。若期限到了而不至者,其首領流一千里外,子弟接任。

  坐了一會,杜中宵只覺得身心俱疲。回到房里,吩咐上了一個火鍋,涮著羊肉,一個人喝悶酒。

  從最開始的漫不經心,到后邊的大吃一驚,再到雷霆之怒,到最后麻木,這一個月來,杜中宵的情緒經歷了大起大落。初來河曲路,杜中宵意氣風發,一心要做出比在京西路時更好的成績。結果就遇到了這樣一個案子,當頭棒喝,讓杜中宵冷靜下來。

  這里不是內地,漢人也不占多數,更加缺乏統治基礎。難聽一點,契丹人走了,宋軍過來,不想跟契丹人一樣與本地蕃落共治,那就五步之外人盡敵國。想著和和氣氣,就把地方接收了,把治下的百姓編戶齊民,想的過于天真了。

  這里淪陷了已經多久?秦漢北逐匈奴,移民屯邊,已經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到了漢末,就有游牧民族進入,與漢人雜居。中原陸沉,衣冠南渡,這里成了游牧民族的地盤,漢人非常少見。隋唐時再次移民,中唐又再遷胡人進來,這一帶成為安置胡人的地盤,再次漢胡雜居。晚唐五代,漢人或逃或亡,剩下的絕大多數都是以蕃落形式存在的胡人了。出現在這一帶的漢人,不是契丹這種勢力遷來的,就是各蕃落抓來的漢人奴隸。幾百年了,漢人在這里是奴隸,憑什么宋軍一來就與番人地位顛倒過來?

  幾紙告示就能改變一切?不殺個血流成河,改變社會基礎談何容易?所謂驚天大案,那是在杜中宵的眼里。這種事情蕃落們已經做了數代人,很平常的事情。

  宋軍不是侵略者,各蕃落也不是原住民。如果這里是蕃落的土地,哪怕發生大案,杜中宵手段也會溫和得多。別人的地盤,當然有別人的規矩,要求起碼的尊重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這里不是,這里的原住民是漢人,當年與大漢爭奪此地的匈奴早已經不知哪里去了。

  大部分的蕃落也不是侵略者,而是他們失去了家園,由唐朝內遷安置在這里的。最困難的時候,是漢人王朝接納了他們,讓他們重建家園,轉過頭,就把漢人或殺或趕,剩下的掠為奴隸。

  反客為主,以漢人為奴,還敢公開買賣,王師來了尤不收手,那就要有被殺頭的覺悟。

  喝了一會酒,吃了些肉,杜中宵靠在床上昏昏睡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楊文廣輕敲房門。杜中宵懵懵懂懂醒過來,下地開了房門。

  楊文廣叉手:“報經略,涉及的蕃落一共八家,有六家首領已至。剩下未到的兩家,屬下已派軍兵前去,擒其首領,流一千里之外,暫由其子弟接任,到豐州來。”

  杜中宵道:“好,非常時期,當用雷霆手段!沒有雷霆手段,何顯菩薩心腸!”

  說完,回房略微整理一下,與楊文廣到了衙門正堂。

  見到杜中宵進來,一眾蕃落首領急忙行禮。

  杜中宵在案后坐定,看著眾人,沉聲道:“此次召你平來,兩件事情。第一件,昨夜我宿于城外青冢之下,有數百蕃落兵馬趁夜色,偷襲于我。昨夜死了的,還在青冢附近,你們派人隨楊知州,一起去認各家的尸身。活著的,拿了在衙門里。已經問了口供,昨夜之事到底有多少家,出了多少人,一切都明明白白!楊知州會派士卒隨你們回到蕃落,宣讀衙門布告。讀是你們自己讀,讀錯了,或者隱瞞不說,士卒回來報衙門,就不要怪朝廷了。凡錯報或漏讀的,首領流一千里外,入牢城營,非赦不還!”

  一個首領聽了,上前急道:“相公,我等番人,不識漢字,如何讀衙門告示?”

  杜中宵道:“那你們自己找識漢字的,教給你們。人是你們自己找的,犯了事勿怨!以后豐州的軍民一切事務,俱由豐州衙門做主,不識漢字做什么首領!”

  見杜中宵聲色俱厲,六個首領戰戰兢兢,再不敢說話。這是第一次,他們見到官員如此嚴厲,每個人心思不一。縱然心中不服的,也只是想著快快回去,一到蕃落,杜中宵就拿他們沒辦法了。

  看眾人神色,杜中宵又道:“布告的內容,告訴你們。昨夜偷襲我的,除了亡者和抓到的案犯,還有百余人逃了回去。自首者可免死罪,否則斬立決!有藏匿者,助案犯逃脫者,同罪!許人首告。有藏匿的,或命人頂替的,給消息衙門賞錢三貫,指認人員無誤,賞錢十貫。全給現錢,衙門幫他隱匿姓名,愿遷者衙門助其遷往他處,官給土地家具。”

  聽了這話,六個首領面面相覷,心中一起叫苦。

  許人首告是個大殺器。而且可以匿名舉報,每人頭上都懸著一把劍。不只是犯了案的,就是沒有犯案的,也可能被誣告。杜中宵可沒說反坐,也就是說誣告實際被允許。

  告密是不被鼓勵的行為,官方認為是導人為奸,百姓為貪錢財而失淳樸之心,一般不允許。但還有些罪行,官方是允許首告的,無一不是重罪。

  杜中宵的態度非常明確,一個也別想走。逃了一個,整個部落都要剝一層皮。有本事,那就整個部落逃走,宋軍追不上,那算他們命大。

  看了眾人的神情,杜中宵又道:“還有一件事。一個多月前,衙門已揭榜各處,不許掠人為奴。特別是漢人,若有敢擄掠者,私自販賣者,主事者斬,從者流。榜文在那里,沒有人聽哪。我在東勝州的時候,因為一件販賣漢人女子的大案,一路追到了這里。就在昨夜,一伙歹徒把最后的二十余女子逼死!賊徒有的被打死,有的被拿獲,有的逃走了。各首領回家,知道本部有犯案的,扭送衙門。如若不然,以知情不報論!參與此事的,到衙門自首,可減二等論罪,否則重懲!還有,你們各部如有漢人奴婢,速送衙門來,既往不咎!否則以掠人為奴論處!”

  一個首領道:“這這,相公,我們蕃人習俗如此,奴婢都是財產”

  杜中宵看著他,道:“可朝廷律法不許。怎么,你的習俗還要大于朝廷么?!說實話,我也曾經想官府出錢,贖漢人回來。奈何,送到衙門來取贖金的人少,私下買賣的人多!不只是如此,在衙門已經揭榜各處之后,還有大量漢人女子被你們私下販賣,致死數百人!這錢不想要那就別要了,哪個再敢私下販賣、私藏漢人奴婢,輕者流,重者斬!同樣許人首告,首告的賞錢,抄犯人家財給付。犯人越有錢,首告的賞錢越多,先定其家產的三成作為賞錢吧。”

  眾人對視一眼,各自面如死灰。以家財做賞錢,鼓勵告密,這是要把事情做絕了。

  杜中宵不想把事情做絕的。進河曲路,他命各地駐軍盡量不干預地方事務,除了漢人自耕農,和很少一部人番人自耕農,其余由蕃落自治。可惜和和氣氣,被當作軟弱可欺,那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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