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郎和姚守信落座,對站在身后的陳碩、劉淮和張琳、王亮道:“坐,坐,自家人吃飯,何必如此拘謹今日招待的是新到的第三師,吃頓便飯,熟悉一番。”
對面的趙滋道:“新來的竇舜卿,原就與我熟識,是個正人君子,不必小心翼翼。以后我們五個人就是軍中的五位師一級將領,你們做屬下的,也要多熟悉,不然不好在一起共事。”
十三郎道:“師主,這話就罷了。在營田廂軍里,我和姚教頭與兩位一樣,地位一般,管的人按說也差不多。但在朝廷眼里,你們是正任將官,我們只是編余,做著玩的。”
楊文廣正色道:“十三郎,話可不能這樣說。你是軍中騎兵之主,管著兵馬無數,真打起來,能決定一役勝負的角色。而且不管馬上還是步戰,軍中確實沒人贏過你,我和趙師主敬佩得很!”
趙滋道:“打不贏也就罷了,軍中學習,你也名在前列,騎兵之主名符其實!”
說完,眾人喝了一杯酒。
十三郎有些得意:“我隨在提舉身邊多年,雖然沒有得個官做,也沒置下什么產業,但著實是學了許多東西。當年在鄉里,不管是來了什么人,只要我十三郎出馬,沒有打不趴下的!這么多年,沒到一個地方,我都找當地打得好的,比一比,跟人家學一學。不是我吹牛,這打架的本事,我十三郎可是不怕任何一個人!提舉官人,不知哪里學來,什么都懂,好似天下事沒有不知道的。初隨在身邊時,我大字不識一個,這么多年下來,看的書也不知道有多少了。”
眾人一起哄笑。肉串上來,一起飲酒,說些閑話。
如果在以前,楊文廣和趙滋的經歷,不可能看得起十三郎和姚守信兩人。姚守信好歹是個軍官,不過是廂軍的,在楊、趙兩人眼里根本算不得軍人。十三郎就更不要說了,是個白身,只因為隨在杜中宵的身邊久,竟然做了騎兵之主。幾年交往下來,幾人混得熟了,觀念也就慢慢變了。營田廂軍的軍官,都在是學校學習和平常訓練的時候比出來的,沒有半點花巧,由不得人不服。
趙滋帶在身邊的,是個叫高遵裕的年輕人。開國大將高瓊的孫子,與趙滋有舊,在他手下做營指揮使。楊文廣帶在身邊的則是任懷政,同樣年紀不大,前管軍大將任福的侄子,同樣做指揮使。
營田廂軍很多地方都跟現在的軍隊不一樣,沒有人知道未來會如何。總有嗅到氣息的高官子弟,讓子孫中年輕而又地位不高的,來燒這個冷灶。槍炮的威力都知道,三衙禁軍在抵制,但將來必然通行于天下,大家心中還是明白的。早早派過來,學一學,熟悉一番,將來誰知道什么時候用上呢。
杜中宵在京西路安安穩穩做了五年,當然首要的是他不惹事,而且政績突出,立了許多功勞,其次還要靠朝中有人照顧。朝政有宋庠兄弟說項,諫院里李兌一做就近十年,三衙有王凱,這些人足夠把所有的小事擋住。只要不犯大錯,沒有人來找杜中宵的麻煩。
南方儂智高反了,杜中宵努力整訓廂軍,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這個時候,有想法的向這里塞人是人之常情,有了機會大家一起發財。來的人多了,朝中的聲音也就大了。
過不多時,竇舜卿帶了楊遂和向傳范來,大家忙起身行禮。
分賓主落座,趙滋道:“都監前來營田務廂軍,以后份屬同僚,我們一起備個酒,做個東道。”
竇舜卿急忙謝過,看著桌上的菜道:“諸位破費,著實不敢當。”
趙滋道:“酒菜看著簡陋了些,希元莫怪。我們軍中就是這樣規矩,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吃不來那些精細菜式。特別是閑著說話,怎么方便怎么來。鎮子的酒樓里,諸般菜色都有,過些日子,我帶你們去嘗一嘗,今日就罷了。萬事只求簡便,今日除了煮的,全是烤的。這是烤的羊肉,極是可口,那邊還有幾條魚,也用來烤了。都是我們軍中的口味,幾位嘗一嘗。”
劉淮給幾人倒上酒,楊文廣道:“這是附近產的竹葉清,最是清冽。我們拿冰塊冰了,這個季節飲下去,身心通暢。”
向傳范吃了一驚:“用冰塊拿來冰酒,軍中好大手筆!隨州這里又不產冰,可不易得!”
十三郎笑道:“哪有那么神奇,不過是用硝石制冰,雖然不便宜,也不太貴。再者說了,我們軍中用槍炮,別的缺,硝石可是不缺。”
向傳范點了點頭,才知道怎么一回事。硝石制冰古已有之,京城里面夏天在里面加果汁,制成涼果汁售賣已經多年。不過硝石制出來的冰,總讓人覺得差了點意思,而且價格昂貴。向傳范出身大家,在京城時慣傳家里都是藏冰的,才會覺得稀奇。再一想營田廂軍,最多的就是火藥,對幾位師主來說,拿點來制冰算什么。姚守信的管下,不知道有多少焰硝。、
飲了幾杯酒,吃了幾串肉串,竇舜卿贊不絕口。軍里吃這種東西多了,烤的士卒手藝純熟,火候恰到好處,調料不多不少,味道當然不是外面能比的。
說了一會閑話,趙滋問道:“希元,聽說京中對我們營田廂軍多有閑言,可有此事”
竇舜卿點上點頭:“這是避免不了的。本來以前只是營田,揀選士卒訓練,守衛地方,并沒有人說什么。前些日子,提舉整訓廂軍,編制委實太大,說閑話的就多了。別的倒也罷了,近萬騎兵,這個編制確實嚇人。除了沿邊三路的三衙禁軍,哪里有這么多騎兵就是馬帥王太尉,都沒有話說。”
十三郎道:“這就要怪官人做事謹細了。紙上寫了那么大的數,其實既無馬,又無人,空有個數字而已,讓人說閑話。特別是還編列了一兩千的鐵甲騎兵,不是讓人覺得怪異么其實我的軍里,滿打滿算能有多少人披甲鐵甲騎兵一都湊不整齊。”
楊遂道:“其實三衙禁軍里,現在倒是有不少鐵甲騎兵。鐵監可以制甲,而且極方便。我聽他們的人說,制鐵甲比制皮甲還容易。不過他們一樣,雖然有人,卻沒有那么多好馬。”
十三郎雙手一攤:“可不就是如此!空編一個大數目,其實騎兵和炮兵都沒人。”
竇舜卿道:“既是如此,為何不縮減騎兵和炮兵,把人補到步軍來呢”
姚守信搖頭:“沒了騎兵和炮兵,怎么打仗我們火器的優勢,少了一大半。正面對沖,火槍兵縱能打敗前敵,卻無法阻止對方騷擾扯動,甚且斷我糧路,不跟現在禁軍的局勢一樣了僥幸勝了,沒有騎兵追敵,也無法化小勝為大勝。若只是守城寨,又要我們何用”
這是營田廂軍的作戰體系,少一個方面戰爭方式就變了。兩軍對敵,正面沖鋒的時候,需要騎兵守護側翼,必要時甚至正面沖鋒。需要炮兵打亂敵方的陣前運動和后續進攻體系,隨制活動范圍,為己方創造出最好的進攻態勢。一旦獲勝,還要由騎兵迅速擴大戰果,與以前的作戰方法根本不同。
步兵既是中堅,還要起到查漏補缺的作用,守時要守住,勝了要能擴大戰果。這是一個體系,缺了哪一方都不行,容易打成半拉子仗。
聽幾個人介紹著軍中的形勢,竇舜卿幾人連連點頭。這是他們沒有聽說過的戰爭,將會從根本上改變戰爭形態。至于行與不行,沒有打過仗,誰知道呢 槍炮的使用,禁軍一直在摸索中。炮的用處已經得到了認可,前線的重要城池,最近幾年一直都在安裝。最過禁軍對炮的意見,還是用作守城攻城,認為野戰基本沒有用處。火槍則有爭論,特別是與禁軍的戰斗形式和編制直接沖突,遭到了抵制。他們認為,一些小部隊使用火槍是可以的,大部隊則不行。
禁軍作戰,前排是刀盾手和槍兵,后排是弓弩手。火槍直射,安排在前排就失去了防御力和進攻能力,安排在后排則要前排或趴或臥,怎么都不方便。至于杜中宵說的全用槍兵,用刺刀代短槍,禁軍試來試去覺得不靠譜。對上大斧,這樣的軍隊怎么拼得過 這種爭論,影響了軍中火器的普及。現在都是守城攻城用炮,進攻則還是原來的樣子。鐵監的火器生產以炮為主,依托強大的生產能力,樞密院有意在前線城寨全面裝備火炮。
宋朝對軍器的討論,最近三年開始影響契丹。他們還不會制火槍,炮的制做方法卻傳過去了。雖然契丹的火炮生產是手工,火藥的配方不精確,但對其他地區,已經足夠用了。去年進攻常項,攻城戰中就發揮了作用,只是野戰不爭氣,沒把黨項打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