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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逆流 (三 下)

  第二章逆流(三下)

  “大家先拿出生字本來,把昨天教的漢字復習一遍。我五分鐘之后就回來!”張松齡眼神好,發現了紅胡子站在窗口,趕緊安排新兵們暫且自學,邁步迎出了門外。“王隊,你找我有事?!”

  “噢,有一點小事!”紅胡子迅速抹了一把臉,再度抬起頭來時,就又變成了平素那個笑口常開的小老頭兒,“我沒打擾你上課吧?!”

  “沒!這節文化課剛剛開始,頭五分鐘是例行唱歌,活躍氣氛。然后才會進入正式課程!”張松齡搖搖頭,笑著解釋。

  “那就好,那就好!”紅胡子臉上堆滿了笑,嗓音卻暴露了他情緒上剛剛經歷了一場大幅度的波動,“我是怕,我是怕打擾你教學生,所以才沒敢喊你出來!,唉,咱們還是走遠點兒說吧!就幾句話,不會耽誤你太長時間!”

  不想讓新兵們看到自己失態,他微笑著,向張松齡發出邀請。張松齡理解老人的想法,點頭答應著,邁步跟上。二人肩并肩慢慢走出了五、十米,待彼此的呼吸聲都變得均勻了,才在一棵開滿了花的沙棗樹下緩緩停住了腳步。

  初夏的沙棗樹開滿了黃豆大小的白花,味道又香又甜,濃得令人迷醉。紅胡子先深深地吸了一口花香,然后帶著幾分贊賞的意味問道:“教了幾首歌了?好像效果還不錯嘛!”

  “一共教會了三首,大伙學習的積極性很高,對為什么而戰的問題,也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張松齡笑了笑,臉上的表情約略帶有幾分慚愧。半個月前紅胡子提議教新兵們唱歌的時候,他可沒想到會這么快就能看到成效。還以為每天累得連爬上床力氣都剩不下的新兵們,對唱歌提不起什么興趣。誰料半個多月下來,唱歌反而成了新兵們最喜歡的功課,絲毫不亞于端著步槍用復裝子彈進行實彈射擊。

  “不錯,不錯!我看到大伙精氣神兒都明顯跟剛入伍那時不一樣了!照這樣下去,估計不用了兩個月,他們就能正式走上戰場了!這都是你的功勞,可比當初我一個人鼓搗強太多了!!”紅胡子滿意地點點頭,笑著表揚!

  “是王隊指導有方,趙隊長、鄭隊長和吳組長,也沒少給我幫了忙!”張松齡不敢貪功,擺著手回應。

  “該是誰的成績,就是誰的!他們干了多少活,我心里頭還能沒個準數兒!”紅胡子橫了他一眼,笑著數落,“你這孩子啊,也不從哪學來的這么多毛病。生怕自己做了那根出了頭的椽子!在游擊隊這一畝三分地上,還能有人找茬打擊你?!甭說我不會答應,弟兄們的眼睛里也揉不進那粒兒沙子!”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趙中隊長他們真的幫了不少忙。至少,騎術都一直是他在手把手的教!”張松齡被夸得臉色愈發紅潤,擺了擺手,訕訕地解釋。

  “行了,你就不用謙虛了。反正即便給你表彰,也只能是口頭的。我這里拿不出什么獎金來!”紅胡子又笑著補充了一句,然后迅速把話頭轉到游擊區的建設上,“開作坊事情,進行到哪一步了?我這幾天沒顧上下山去看,你跟我匯報一下進度!”

  即便他不專程過來問,張松齡也會主動上門找他匯報。想了想,非常利落地回應,“第一座氈子作坊已經投產了,就在山下的小劉莊上。我把整個建設過程都記錄了下來,跟工具圖紙一并交給了鄭小寶他們幾個,讓他們在臨近的其他三個村子也照貓畫虎,各開一個制氈子作坊出來。他們正拿著圖紙跟村委會的人商量呢,只待談妥了條件,就立刻組織人手動工!”

  “那豈不是一下子就有了四個制氈作坊,會不會多了些,能賣得掉么?!”紅胡子知道張松齡是個實干家,卻沒想到他的動作快到了這種地步。愣了愣,迷惑地追問。

  “不多,不多!”張松齡笑著搖頭,“沒機器幫忙,制氈子就成了純體力活,四個作坊同時開工生產,每月也就是三百來張氈子的產量。那東西,蒙古人翻新氈包就能用得上。只要價格合適,絕對不愁沒銷路。”

  “蒙古人自己不搟氈子么?還是買來的比他們自己動手做還便宜?!”紅胡子知道自己對工商生產屬于外行,想了想,很是認真地向張松齡請教。

  “蒙古人自己也搟氈子,但只有白色和棕色兩種產品,并且大小也非常隨意。不像咱們在作坊里生產的,可以根據事先的設計,分階段把棕色的羊毛摻進去,弄出非常好看的花紋來。并且咱們作坊用的是統一的量具和模具,造出來的氈子每塊都一樣大小。遠比牧民們自己搟出來的整齊!”

  唯恐紅胡子聽不明白,頓了頓,張松齡繼續補充,“這樣,他們下次翻修氈包時,根本不用怎么費心思裁剪。直接把已經爛掉的那塊扒下來,就能替換一塊新的上去。所以即便咱們的貨買得比他們自己造的貴一些,他們也會跟咱們買。況且馬上就入夏了,羊毛價錢眼瞅著一路往下跌,除了咱們的作坊,誰也沒實力花錢把牧民們手中的羊毛全包下來!”

  根據季節變化,以一年中最低的價格,大批吃進原材料。再以相對平穩的價格,均勻賣出成品。道理很簡單,但除了游擊隊之外,方圓幾百里誰也想不到這個點子,更沒實力和組織能力來成批地開辦制氈作坊。紅胡子雖然不懂做生意,可經張松齡稍加點撥,便明白了其中道理。笑著點了點頭,非常高興地說道:“那就好,那就好,能夠把貨賣掉,你就可以放心大膽地去干。上頭如果問起來,自然有我來應付他們!”

  “怎么,上級部門有不同意見了?”張松齡非常敏感,立刻皺著眉頭追問。

  “肯定有。畢竟你做得這些嘗試,都是咱們察北軍分區以前從來沒做過的。不光察北軍分區,就是察南、河北那邊的幾個軍分區都算上,咱們也是蝎子粑粑,獨一份!”紅胡子不想隱瞞,有什么就說什么,“但是咱們既要發展,又不能像軍閥那樣盤剝百姓,不自己想辦法賺錢,難道還等著中央政府發軍餉么?!甭說中央政府發不下軍餉來,即便有,能有幾毛錢落到咱們頭上?!”

  “這倒是!”張松齡被紅胡子的說法逗得低聲而笑,心里頭,卻依舊覺得不太舒服。軍分區那邊這么快就有了不同聲音,肯定是游擊隊里頭有人主動向上級部門反映了情況。否則,以雙方之間的距離,游擊隊內部發生的事情傳播到軍分區,至少得兩三個月甚至更長時間。到那會兒,自己的氈子生意已經做到口里去了,根本不可能再輕易停下來。

  “有反對聲音不怕,咱們可以用事實來說服他們!怕的是沒反對聲音,卻悄悄地下絆子!”猜到張松齡心里頭會有疙瘩,紅胡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開導,“我們八路軍的干部,也都是吃米長大的。不可能所有人的想法都一樣,那樣,每個人就成了拴著線的皮影了,根本不可能是活物!你只管放心大膽地去干,我負責跟上頭打嘴皮子官司。只要咱們站住理兒,即便上頭有不同意見,我也有把握讓他們無法干擾到作坊的正常生產!”

  “嗯!”張松齡點點頭,輕輕出了一口長氣。不知道怎么的,心里頭就想起了當年老二十六路特務團在核桃園跟小鬼子死拼,以黃副司令為首的一群人在背后給特務團下刀子的事情。那場經歷,讓他徹底認清了人性之卑劣。從此以后,再也不敢輕易相信別人。

  紅胡子心里頭倒沒那么多彎彎繞,介紹完了上頭對作坊的關注,又繼續問道:“村子里的百姓們反應怎么樣,愿意進作坊打工么?你打算怎么給他們結算?!”

  “還行!”說起實業方面的事情,張松齡心情迅速又好了起來,“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咱們出資金和技術,村子里出場地。產品由咱們統一收購。賺到錢后再扣除墊付的成本,利潤三成歸村委會支配,七成上繳到游擊隊。村子里的工人按天算錢,每天上午和下午各干五個小時,中午兩個小時回家吃飯休息。大工干一天給發三角錢,小工給一角五。若是加班的話,工錢再按小時折算。一個月最多工作二十四天,休息六天。工錢先由咱們游擊隊墊付。”

  “那一個月辛苦下來,最多才能賺到七、八塊錢啊。”紅胡子在心里迅速計算了一下,有些不安地說道,“會不會少了一點兒?搟氈子可是個體力活!”

  “比起口里那邊的工廠來,肯定是少了。”張松齡笑了笑,輕輕搖頭,“但比起種地,還是強出了許多。您甭看這邊家家都有自己開出來的荒地,可忙活一整年下來,每個壯勞力扣除了口糧,也就能賺七、八塊大洋的樣子。給咱們工廠干,一個月差不多就能頂一年,所以咱們不愁招不到工人。我現在招工,是優先照顧家里頭有人參加了咱們游擊隊的,剩下的名額,才交給村委會去分!”

  “這.......”紅胡子還是覺得張松齡定的工錢有些黑心,但游擊隊自己的情況在那擺著呢,也不可能賠了本錢去賺吆喝。想到此節,把又是把心一橫,大包大攬地說道:“就按你的方法辦,等將來賺到了錢,再想辦法補償工人們一些就是。”

“等骨膠作坊和熟皮子作坊開起來就好了,這兩樣利潤更大,也更容易向口里來的商人出貨。眼下我的想法是,先通過搟氈子,讓村民們接受作坊的存在。然后,再利用氈子作坊培訓出合格的工人,然后再建立新的作坊。由容易到難,循序漸進。等到將來,甚至連子彈復裝,都可以交給村子里的專門作坊來干。咱們提  供技術和廢舊子彈殼,然后收購成品就行。可以節約下戰士們很多時間!”張松齡想得很長遠,耐心地向紅胡子介紹。

  前面的一些安排,紅胡子早有印象,聽得連連點頭。聽到了最后一句,卻被張松齡的大膽嚇了一跳老高,“怎么,連子彈復裝,你也準備交給村民來做。他們,他們干得了么?”

“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張松齡得意地點頭,“無非是把子彈殼融化成銅水,再倒進事先做好的模具里鑄造子彈頭,然后用砂石將子彈頭打磨光滑,復裝回去而已。如果分成幾道工序,交給村民們來做,每個小組專門負責一道工序的話,速度會比現在快得多。成品率也能更有保證!當然,近期還是要由咱們自己營地內  的作坊來做。第一子彈的原材料供應不上,第二,現在交給村子里,也會引起很多沒必要的麻煩!”

  聽他說不是立刻來做,紅胡子的心終于落回了肚子內,長出了一口氣,低聲強調:“嗯,就跟你上次說的磚窯和石灰窯,要等條件成熟時再考慮!對了,村民夜校那邊,你是不是也抓緊時間安排一下?如果需要我這邊配合的話,盡早跟我提!千萬別抻著!”

  “最近我時間上有點安排不開!”張松齡臉上終于露出了幾分為難之色,猶豫著回應。“但是,吳組長好像跟我說過,他不介意給我提供一些幫助。要不,您問問他,愿不愿意把這件事情獨自承擔下來?!”

  “你是說小吳?!”紅胡子皺著眉頭,困惑地看向張松齡。從后者的臉上,他看不出任何虛偽的神色。輕輕點了幾下頭,繼續說道:“那好吧,我就去問問他。也對,我的確該給他壓點兒擔子了!否則事事都依靠你,把你累垮了也是個麻煩!”

張松齡的本意就是把電訊組拉進來,分走一部分自己的功勞。免得組長小吳整天斗雞一樣盯著自己,令雙方心里頭都不痛快。此刻見紅胡子答應了自己的建議,便笑著說道:“吳組長學歷比我高,又專門學過如何發動群眾。他當這個夜校的負責人,肯定比我更合適。您就放心好了,估計用不了多長時間,夜校的成績,就能把  新兵營遠遠甩在后頭!”

“你小子,就會找借口偷懶!”紅胡子伸手在張松齡的腦袋上揉一把,有些無奈地數落。是哪個向上級部門反應了游擊隊正在開作坊的創舉?不用猜,他心里頭就如同明鏡一般。而以張松齡的聰明與老成,肯定也會想到上級部門能這么快掌握游擊隊的動向之原因所在。接下來做出  一些防備性舉措,也就無法避免了。

但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張松齡并沒有想去找小吳的麻煩,而是主動把一件相對簡單并且能快速干出成績的事情,轉讓給了后者。這就顯示出了兩個年青人之間境界的差距,也無形中證明,他紅胡子看人的眼光一點兒都沒錯。自己的事業日后絕對可以交給此小胖子,哪怕  他的思想覺悟提高得稍慢一些,也大可放心。至少,不用怕他把隊伍往陰溝里頭帶!

  又看了張松齡那年青得不像話的面孔一眼,紅胡子笑著將他推開,“行了,我這里沒別的事情了!你趕緊回去給新兵蛋子上課去吧,估計他們早就等得不耐煩了!”

  “那我就回去了!有事情您盡管直接來找我!”張松齡又客氣了一句,轉身走向專門開辟出來供新兵學習的教室,腳步在不知不覺就間,就變得有些輕松。

  “這小胖子!心眼兒真多!”望著他快速遠去的背影,紅胡子笑著自言自語,“好在沒什么壞心眼,要不然,還真沒人能治得住他!”

  笑罷,一邊揉著自己站得發酸的老腰,一邊慢慢往指揮部走。才走出了三、五十米,在一座房子之后,突然閃出了電信組長小吳那張文質彬彬的面孔,“王隊,能耽誤您幾分鐘時間么?我想找您說點兒事情!”

  “能,有什么不能的!”紅胡子看了看自家手腕上已經老掉牙的表,微笑著點頭,“怎么了,電臺的電池又不夠了?!那你可盡量省著些,這東西在附近根本沒地方賣!游擊隊目前的存貨,還是靠人家小張隊長的面子,從晉綏軍獨立營那邊討過來的呢!”

  “嗯,我知道,我已經盡量省了!”電信組長小吳被說得臉色發紅,訕訕地解釋,“就是因為咱們這邊的地勢太低,不太容易接受到電波,所以才不得不將功率開大了些。”

  “你心里頭有數就行了!我不懂這些!”紅胡子點點頭,笑著補充。雖然心里頭覺得小吳做事眼高手低,他卻不愿意太傷對方自尊。畢竟這孩子是從軍分區直接補充下來的,自己多少得給首長們留點兒面子!

  “我想辦法在電池上打幾個孔,加些精鹽進去,就能讓它更耐久一些!”聽紅胡子不打算深究,小吳趕緊想辦法彌補自己的過失。

  “嗯,你自己能想辦法解決就好!”紅胡子點頭表示嘉許,“找我什么事情?上級領導又有新指示了?”

  “沒!”電信組長小吳笑著搖頭,“我找您,是想說一說氈子作坊的事情。張中隊長制定的管理制度,我不知道您看了沒有?”

  “已經交到我那了,還沒來得及看!”紅胡子的眉頭又輕輕皺了起來,帶著幾分不滿輕聲回應,“怎么?你在里邊發現了什么問題?會影響生產么?”

  “這個,也不能說是問題!”小吳抬頭看了一眼紅胡子的臉色,說話的聲音變得有些底氣不足,“單純,單純從作坊管理的角度,不算什么問題。張中隊長家里是開鋪子的,知道怎么讓學徒出力氣干活,知道怎么樣才能獲取最大的利潤!”

  “嗯!”紅胡子只是輕輕沉吟了一聲,對小吳的評價不置可否。

  “但是,從其他角度,這個示范作坊,對工人卻太狠了些!”小吳斟酌著詞句,盡量不用‘剝削’這個字眼,“我是說,他把鋪子里頭對待學徒和長工那套,幾乎照搬進了作坊。每天上工時間固定得非常死,中間上廁所要向工長請假,喝水要請假,上下班時間都固定得死死的。遲到、早退,都要扣工錢,也不管工人們是不是生了病,是不是有其他原因!工資原本開得就很低,每個月再七扣八扣下來,我怕跟城里頭的血汗工廠都有的一拼!”

  “哦?!”紅胡子臉色迅速涌起一抹怒意,不是因為張松齡苛待工人,而因為小吳故意找茬制造矛盾。“你已經去作坊里頭看過了?跟工人聊過沒有,這都是他們的意見么?”

  “還沒!”電訊組長小吳被問得臉色又微微一紅,訕笑著解釋,“張中隊長把管理條例拿過來,讓我給他提意見。我怕貿然說了自己的想法,惹他不高興。所以才想事先跟您溝通一下!”

  “那你就先去作坊里干幾天活,問問工人們的意見再說!”紅胡子上下打量著小吳,低聲命令,“手頭的工作暫時先交給你的組員,你親自下工廠里看看。正好,我準備在村子里頭給百姓們開個夜校,教他們讀書、識字和抗戰救國的道理,你也把校長的責任承擔起來!”

  “我,我.....”當校長教百姓讀書識字,向他們宣傳抗日救國的道理,小吳不在乎。但是去作坊里和滿身汗臭的工人們一道去搟氈子,卻讓他想想就能起一身雞皮疙瘩。那是純粹的體力勞動,壓根兒不該他這大學畢業的人間驕子去做。雖然就在一分鐘之前,他還口口聲聲代表工人們抗議張松齡的剝削!

  “怎么,你怕了?”紅胡子不用猜,就能想到小吳的心思。笑呵呵地看著對方,低聲激將。

  “不,不是怕。我,我家是南方的,沒干過搟氈子的活!”小吳當然不愿意認聳,立刻大聲替自己辯解。

  “那就去試試,不會可以學!相信以你小吳的聰明,半天就能學會!”紅胡子笑著拍了下他的肩膀,一錘定音,“不用你一直干,只在作坊里搟兩個星期的氈子就行了。等你跟工人們混熟了,了解到他們的真實想法和難處,再回來提意見,不是更有說服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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