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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兄弟 (八 下)

  轉眼出了晉綏軍控制區域,前方視野一下子就空曠了起來。沿途再也見不到瀕臨春節時北方農村那特有的熱鬧景象,無論是漢家村寨和蒙古人聚居部落都死氣沉沉的,難得有活物在屋子或帳篷的外面走動。即便是一些曾經以繁華而聞名的大集鎮,也都凋敝的宛若剛剛爆發過一場瘟疫般。北風夾著雪粒從集鎮內的街道上掃過,砸得道路兩旁房間窗子外的牛皮紙啪啪作響..”“。而那些躲在牛皮紙后的人們卻連露出頭打掃一下窗臺上雪沫的勇氣都沒有,膽戰心驚地看著張松齡等人的馬隊從自己家門前跑過,雙手合在胸前,不斷喃喃禱告,“喃無阿彌陀佛,喃無阿彌陀佛,喃無阿彌陀佛”,好像住在西天上的佛祖真的能顯靈,將所有災難和風雪一并帶走一般。

  拜傅作義部的異常調動所賜,偽德王嚇得將距離五原城比較近的所有兵馬都拉回了歸綏和包頭兩地,龜縮死守。那些規模不太大的城鎮,再也沒有一兵一卒。而那些規模頗大,但戰略地位不高的城鎮,也只剩下少量偽軍象征性地駐扎。看到張松齡等人騎著高頭大馬從城鎮附近跑過,偽軍們非但沒勇氣上前攔截,而且將炮樓上象征偽蒙疆聯合政府統治權的四色七條旗都主動降了下來,以免惹惱了這支過路神仙,給自家帶來滅頂之災。

  既然偽軍們不主動生事,張松齡等人也懶得找他們的麻煩。催促著坐騎全力趕路,只一天時間,就足足跑出一百四十多里。

  由于出發前做了充足的長途奔行準備,隊伍中幾乎每個人身邊都帶著兩匹備用戰馬。沿途輪番換著騎乘,百余里的路途對戰馬根本不會造成什么損傷。但是馬背上的騎手們的體力卻已經到了極限,再繼續跑下去難免會有人掉隊。所以不待天色發黑,大伙就找了個相對偏僻的漢人村落,跟里邊的大戶借了院子休息調整。

  第二天早晨養足了精神出發,又是一百四十余里。沿途雖然零星遇到了幾群正餓得兩眼發黑的草原野狼,但是在中正式步槍和捷克造輕機槍面前,這些野狼只能算做送上門來的皮貨販子。丟下二三十具尸體之后,就夾著尾巴逃走了。害得周黑碳晃著腦袋連連大叫不過癮,彷佛自己此行是專程為了打獵而來一般。

  與周黑碳的輕松愜意相反,自從離開五原城后,游擊隊長呂風的表現就日漸緊張。非但沿途每經過一個村落,都會命令麾下的戰士們加強戒備。到了晚上睡覺時,還總不忘了在營地附近明里暗里安排下好幾道崗哨。即便獨立營的人晚上起來走動,也要問明了口令方才肯放行。

  獨立營的弟兄們剛剛從馬賊轉職過來沒幾天,哪能受得了如此嚴格的紀律約束?頭兩個晚上,還能看在雙方之間的合作關系上,勉強忍讓。到了第三天傍晚扎營之時,又看到呂風開始神經兮兮地指派崗哨,便再也按奈不住野性,陰陽怪氣地說起俏皮話來!

  “要說咱們弟兄真是好命啊,每天夜里睡覺,都有這么多警衛在外邊幫忙站崗!這要是在五原城里,恐怕是當了旅長才能有的待遇吧!弄不好,師長家門口都未必會藏著這么多人!”

  “師長哪夠了?人家傅作義將軍的官邸里,才只有一個警衛排!”

  “那咱們可真得好好謝謝游擊隊的弟兄!”

  “可不是么?這大冷天的,半夜連個鬼影子都沒有,他們還瞪大了眼睛不睡覺,你說這得多大精神頭啊!”

  “都給我閉嘴!”周黑碳在旁邊聽得心中懊惱,扯開嗓子,大聲斷喝,“人家游擊隊好心照顧你們,難道還照顧出仇來了?!誰他娘的再身在福中不知福,今晚老子就派他去值夜。看看你們一整個晚上不睡覺,第二天還有沒有勁頭說廢話!”

  “是!”獨立營的弟兄們不敢惹自家營長發怒,吐了下舌頭,躺在各自隨身帶的狼皮筒子里頭閉眼假寐。

  “都他娘的是沒見識的孬貨!五原城里,跟荒郊野外能比么?人家正規部隊在野外扎營,哪個不是把崗哨布置的里三層外三層的?!也就是你們這些土包子才散漫慣了,半夜腦袋掉了都不知道死在誰手里!”

  罵過了麾下弟兄,給游擊隊副大隊長呂風找足了顏面。轉到沒人處,他則悄悄地拉了一把張松齡,低聲問道:“你說,你們家老呂是不是有點兒太小心了點兒。附近又沒敵人,他天天弄這么多道崗哨干什么,也不怕把手下的弟兄給累壞了!”

  “我也不太清楚!”張松齡也覺得呂風舉止有些反常,搖搖頭,低聲回應,“來時路上,他可沒這么謹慎。也許他發現了什么不對勁兒的difāng吧!像他這種身經百戰的老家伙,有什么直覺很靈!”

  “還能有shime不對勁兒的地方?!”周黑碳笑著撇嘴,“德王那窩囊廢都被傅作義給嚇成縮頭烏龜了,難道還敢專門派出人手來對付咱們?!再說了,他從哪里能得到到咱們的行蹤?總不能把隊伍散出去,像撈魚一樣滿世界撈吧?!”

  “我真的不zhidào,要不然,咱倆一會兒去呂隊長那邊問問?”張松齡想了想,再度輕輕搖頭。即便偽德王派往五原城里的奸細能探聽到大伙的出發shijiān,敵人也很難派出隊伍沿途截殺。草原這么大,通往黑石寨的道路又不止一條。隔得稍微遠一些就kěnéng擦肩而過,更何況這兩天大伙在趙天龍的帶領下,故意沒走來時的那條。

  “去就去,早問qingchu了,我也落個心里踏實。要不然天天看著你們游擊隊忙活,我都不zhidàoziji該怎么辦了!”周黑碳是個有名的好奇心旺盛,想都不想,大聲答應。

  還沒等二人轉頭去找呂風,對方卻yijing先跟趙天龍兩個一道找了過來。遠遠地做了個小聲說話的手勢,將手指頭壓在嘴唇上喊道:“你們兩個都有shijiān么?跟我來,有件事情,我覺得有必要大伙開會討論一下!”

  “有!”張松齡和周黑碳兩人異口同聲地答應著,邁步迅速向呂風靠攏。

  副大隊長呂風則轉過身,帶著大伙離開了臨時借宿的院子,找了個不會打擾弟兄們休息的安靜所在,再度停住腳步,低聲說道:“這件事我心里沒把握,所以一直也就不愿意跟大伙說,免得大伙都跟著我一道睡不踏實。但既然今天獨立營的弟兄們yijing有意見了,我就不能再把話藏在心里了,以免”

  “您老別跟那幫小兔崽子一般見識!”周黑碳的臉立刻又開始發熱,沖呂風拱了拱手,替手下弟兄們賠罪,“都是我平時教誨不嚴,把他們給慣壞了。您老就沖著我的面子,先原諒他們這一回。ruguo他們下次還敢再跟您沒大沒小,我保證狠狠拿皮鞭子抽他們!”

  “shime原諒不原諒的!”呂風笑了笑,大度地擺手,“我事先沒把話說到明處,大伙不理解,也很正常。沒必要斤斤計較!”

  “那”周黑碳還想再解釋幾句,卻被趙天龍用力扯了下胳膊,低聲打斷,“你別打岔,聽老呂說!”

  “沒事,沒事!”呂風又擺擺手,笑容如豐收時節的老農yiyàng寬厚,“我只是有一些無法驗證的猜測想跟你們三個分享,算不上多重要。”

  頓了頓,他又低聲補充,“你們三個有méiyou沒覺得,那個軍統局的馬漢三,來得太及時了么?頭天晚上還沒shime事情,第二天咱們剛剛離開五原城,他就turán另有重要任務交代了?!”

  “這個?”周黑碳的臉色立刻凝重了起來,皺著眉頭沉吟,“不,不會吧!姓馬的那家伙的確很不友好,但咱們跟他一直沒shime來往,他干shime要坑咱們啊?!”

  馬漢三當天的舉動,的確沒給他留下shime好印象。但是他也無法將此人的行為,往軍統方面試圖對大伙不利上猜。bijing在此人到來之前,彭學文還一直竭盡全力地幫助大伙,并且主動請求跟大伙一道東返。ruguo軍統局那邊真的試圖對大伙不利的話,作為察綏分站副站長的彭學文又何必多此一舉?

  “我也覺得不會,黑子現在可是傅作義的人!馬漢三真的敢坑了他,以后還怎么在五原城立足?!”趙天龍想了想,也低聲回應。“不過謹慎點兒也好,姓馬的那幅長相,一看就是個心黑手狠的!”

  “你呢?小張,你怎么認為?”見四個人中yijing有兩個投了ziji的反對票,呂風將目光轉向了張松齡。

  “軍統對咱們態度肯定不會太友好!”張松齡斟酌了一下措辭,很謹慎地表態,“但軍統里邊,也不全都是壞人。像彭學文副站長,他就一直沒做過對不起咱們游擊隊的事情。不過我同意龍哥的觀點,謹慎yidiǎn不算錯。bijing咱們在德王的領地里穿行,一不留神,就kěnéng與偽軍遭遇上!”

  三比一,聽完張松齡的話,呂風立刻zhidàoziji成了少數派。按照在游擊隊里養成的習慣,他便不再固執己見。“那好,我今天的猜疑,咱們就先不跟弟兄們說。明天開始,也盡量不在營地zhouwéi安排這么多崗哨。以免把大伙都弄得神經緊張,連覺都睡不安穩。”

  “崗哨還是照舊吧!我手下的弟兄也參加值夜,跟你們游擊隊的輪崗!”周黑碳心里卻有點發虛,猶豫了一下,低聲建議,“不過咱們得換一種說法。別人弟兄們說防備敵人,就說要幫大伙養成好的行軍和宿營習慣。你們游擊隊是老師,我手下的弟兄都是學生。是我這個獨立營長,主動請你們游擊隊幫忙訓練隊伍。”

  這個建議,倒是比先前的布置要合適的多。至少不會把大伙都弄得神經高度緊張。副大隊長呂風想了想,點頭答應,“好吧,那從明天開始,咱們兩支隊伍就一起輪流值夜。咱們四個人,也排一下班兒,每兩人一組,輪班負責一晚上,然后在小組內部再分前半夜和后半夜。總之,在進入游擊隊的控制地段之前,盡量保證別出意外!”

  “行!”其他三人爽快的答應一聲,對老呂的提議表示贊同。

  大伙說干就干,從第四天起,晚上的值夜工作,就變成了游擊隊和獨立營聯合執行。一些散漫習性難改的老馬賊們叫苦連天,怪話不斷。卻被周黑碳用手中的皮鞭,將反對意見強行給壓了下去。

  連著兩個夜班輪換下來,獨立營的弟兄們也就習慣了新的變化。不再認為營地zhouwéi崗哨林立是多此一舉,反倒覺得這樣做也挺有意思,至少輪到睡覺的人,不用再小心翼翼地把槍塞在后腦勺下,每天夜里都被咯得生疼。

  然而到了第七天頭上,張松齡的身體卻非常不客氣地掉了鏈子。騎在馬背上裹著厚厚的羊皮得勒,卻依舊篩糠般哆嗦個不停。

  “你不是受風了吧?!”趙天龍第一個發現好朋友的表現不對勁兒,先拉住ziji和對方的戰馬,然后迅速伸出蒲扇般的大巴掌,去摸對方的額頭。手掌心傳來的溫度,登時嚇了他一跳。忍不住立刻就驚呼出聲,“哎呀,這是怎么鬧的。才值了半個晚上的夜班你就被風吹到了!早zhidào這樣,昨天夜里我就不跟你輪換了!”

  “沒,沒事,你別大驚小怪的!”張松齡被燒得有些昏昏沉沉,推開趙天龍的胳膊,低聲抗議,“別讓弟兄們聽見!也就是有點兒發燒而已。等待會有了difāng宿營,喝一碗姜湯就能壓下去!”

  “能壓下去個屁!”趙天龍焦急地大罵,“都快把皮帽子給點著了,光喝姜湯,怎么kěnéng壓得下去?你等著,我這就想辦法給你找點而草藥去。這片山坡向陽的difāng,應該還能挖到甜草shime的”

  “我來看看,我來看看!”周黑碳也被趙天龍的話驚動了,策馬湊上前,伸手感受張松齡的體溫,“哎呀,我的天!怎么會燒成這樣!我zhidào了,你是口里人,不禁凍!真的娘的,我們幾個也是糊涂了,居然忘了你是從南邊來的了!”

  “趕緊找個difāng把隊伍停下來,我去挖草藥去!”趙天龍不耐煩地推了周黑碳一把,大聲催促。

  草原上自然環境惡劣,任何傷風感冒,都有kěnéng因為治療不及時,變成要命的大病。周黑碳和呂風zhidào事情輕重,立刻在附近尋找了個背風的向陽土坡,在坡下點起了篝火。又過了片刻,趙天龍拎著一大堆知名不知名草根返回,拿著行軍鍋開始用雪水熬藥。轉眼間,就熬出了一鍋又濃又苦的黑色湯汁。

  也許是他的醫術實在太差,也許是張松齡的身體狀態實在扛不住塞外的寒風。兩碗藥湯子灌下去,非但沒能令病情好轉,反而將張松齡燒得連馬背都無法ziji爬上去了。

  “不行,咱們得加快速度趕回喇嘛溝去!疤瘌叔醫德雖然不怎么樣,治病卻非常有一套。讓他及早給胖子把把脈,保證能藥到病除!”見張松齡被燒得yijing迷迷糊糊,趙天龍焦急地說道。

  “那大伙就輪流抱著他趕路,別再心疼戰馬!反正距離喇嘛溝頂多還有一天半路程了,咱們咬咬牙,爭取今夜就趕回山上去!”呂風心里也急得火燒火燎,想了想的,大聲做出決定。

  游擊隊的其他戰士雖然跟張松齡jiēchu的shijiān并不長,在內心深處,卻早yijing把這個槍法精準,脾氣溫和并且待人禮貌的小胖子當成了自家兄弟。也紛紛跳上馬背,主動用身體擋住四下吹過來的寒風。

  兩支隊伍不再吝嗇體力,風馳電掣往喇嘛溝趕。這一個白天足足跑出了二百余里,眼看著yijing進入烏旗葉特右旗的地界了,走在最前方的呂風擺擺手,慢慢放緩了坐騎,“黑子,老趙,不太對勁兒。你們看那邊”

“怎么了?讓我看看!”趙天龍把懷里yijing陷入半昏迷狀態的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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