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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滿江紅 (四 上)

  第七章滿江紅(四上)

  韓進步的判斷并不準確,在炮火的掩護下,小鬼子們選擇的沖擊方向不是二連,而是一營一連與二連陣地的結合處。這些瘋狂的鬼子兵戰場經驗非常豐富,光憑著剛才的短暫對射,就發現了守軍陣地中央偏右五十余米的地方,火力遠不如正面強大。把所有剩余兵力一股腦壓上去,肯定能沖出一個突破口。

  大半個中隊的鬼子兵,總人數已經與二連不相上下。幾乎在炮聲停止的那一瞬間就撲進了戰壕,與附近的特務團弟兄們糾纏在了一起。狹窄的壕溝,限制了攻守雙方的組織配合。很多地段都是一個鬼子面對一個特務團弟兄,其他人根本無法上前幫忙。而此時此刻的特務團弟兄,訓練程度遠不及偷襲鬼子炮兵陣地時的那斜弟兄。很多新兵連大刀的招數都沒來得及記清楚,更多弟兄手中根本就沒學過刀法。與鬼子在一定距離上用步槍互相瞄準射擊的時候,這些新兵們在老兵的監督和帶領下,勉強還能有勇氣扣動扳機。真正需要跟小鬼子面對面白刃戰,受訓程度不足的缺陷,就立刻暴漏了出來。

  “不要慌,背靠著背。朝小鬼子胸口招呼!”連長廖文化大喊大叫,試圖用叫喊聲來提高自己一方的士氣。無奈在心理素質和作戰技能兩方面,特務團的新兵們都與小鬼子差距甚遠,往往一個回合都堅持不下來,就被鬼子的刺刀捅了個對穿。

  “娘——!”一名十六、七歲的新兵慘叫著,伸手去捂肚子上的傷口。殷紅的血漿順著他的手指流下來,將剛穿了沒幾天的軍裝迅速濕透。他絕望地掙扎著,又把另外一只手捂了上去,血依舊狂噴不止。小鬼子用腳將他踢倒,踩著他的肩膀撲向下一個目標,那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后生,長得肩寬背闊,大刀在胸前揮舞得象風車一樣,幾乎沒有任何空隙可被捕捉。

  對付這種毫無技巧性可言的亂揮,小鬼子非常拿手。先一槍虛刺晃花了大個子的視線,然后趁著對方格擋招架的瞬間,把步槍抽回來,從斜下方向上急挑。“啊——”大個子士兵痛得大聲慘叫,丟下刀,伸手去抱鬼子的雙腿。小鬼子一個后撤步躲開,緊跟著又是一槍,從大個子后背刺進,將他刺了個透心涼。

  第三名中國士兵轉身逃走,慌亂中卻無法爬上壕溝邊沿,只能順著壕溝的方向瘋跑。猛然間,撞到了一名正與小鬼子放對廝殺的老兵背上,將后者撞得失去重心,踉蹌前撲。兩名鬼子互相看了看,迅速形成配合。一前一后,將苦戰的老兵和逃命新兵一并捅死在戰壕中。

  二連的陣地很快就成了爛篩子,新兵們如同沒頭蒼蠅般到處亂撞。老兵們則各自為戰,被小鬼子分割成了十幾段。他們在每一段幾乎都處于腹背受敵的狀態,一邊應付著鬼子,一邊還要防止自己人拖后腿。連長廖文化幾次試圖組織當作預備隊的三排進行反擊,卻被十幾名小鬼子用刺刀堵住,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也沒能前進一步。不得不收縮兵力,固守待援。而小鬼子則趁機擴大戰果,將被分割包圍的特務團老兵們,一組接一組捅死在戰壕當中。

  一連那邊的情況稍好,石良材身先士卒砍死了數名鬼子,勉強保持了陣地完整,卻受戰壕的寬度限制,一時間派不出任何人手過來支援二連。

  相比之下,張松齡所在的位置,反而是壓力最小的地段。不知道是為了避免出現射擊死角,還是美術功底不足的緣故,老茍團長當初設計的戰壕形狀時,就將雙環線畫得凸凹不平。有些地段向前探出,有些地段大幅度后縮。張松齡和二排所在位置,正好是幾處后凹戰壕其中的一段兒。鬼子中隊長豬飯三郎把有限的兵力都集中在一連和二連結合點了,兼顧到張松齡這邊的只有六個鬼子兵。其中三個結著伴兒從二排副馮寶身邊跳下。另外三個則恰恰跳在距離張松齡五米遠的位置,與他隔著三名特務團弟兄。

  那三名特務團弟兄當中,有兩名是新兵。舉著大刀站在老兵背后,根本不懂得在如此狹窄的區域里,該怎樣施以援手。而小鬼子們的配合,就比特務團這邊嫻熟多了。半空中幾下斜刺,硬生生給其自身逼出了一塊落腳點。然后兩名鬼子兵背靠背向前向后攻擊,第三名則半側著身子跟他們貼在一起,隨時準備向其中一人提供支援。

  “讓開!我來!”見擋在自己身前的兩名新兵蛋子只有礙事的本領,張松齡低聲怒喝。那兩名新兵如蒙大赦般各自跳開半步,卻根本沒給張松齡留出足夠的前進空間,遠離張松齡方向的那名鬼子兵已經得手,憑借一個利落的劈刺,將擋住他去路的三班長王喜子放翻在地。然后又是一個直刺,將躲避不及的另外一名新兵捅了個透心涼。

  聽到來自背后的慘叫聲,兩名擋在張松齡身前的新兵蛋子更加緊張了,其中一個居然蹲了下去,雙手抱住腦袋嚎啕大哭。另外一名情況稍好,兩只大腿哆哆嗦嗦,向前也不是,向后也不是,如同根木樁子般,將戰壕擋了個結結實實。

  “蹲下,你個廢物!”張松齡氣急敗壞,一肘子敲在了新兵的脖頸之上,將其敲了個趔趄。隨即單手持刀,另外一只手拔出盒子炮,沖著距離自己最近的小鬼子就是一槍。

  “乒!”子彈貼著正在跟小鬼子拼命的老兵耳朵邊擦過,打在小鬼子的面門上,將此人打了個腦漿迸裂。紅的、白的,夾雜在一起,瞬間濺了老兵滿臉。“蹲下!”還沒等老兵從驚愕中緩過神,張松齡已經撲到他的身后,胳膊從他的脖頸子上探過去,瞄準平端著刺刀撲過來的另外一名小鬼子就開了火。

  如此近的距離,槍口幾乎是頂在了小鬼子的頭盔上。“乒!”沉悶的槍聲響起,鬼子兵被打得倒飛出去,頸骨斷裂,吐著血死掉。第三名小鬼子兵正殺在興頭上,猛然感覺到背后情況好像不太妙,趕緊側過頭,觀望具體發生了什么變故。“乒!”又是一聲槍響,奉命督戰的韓進步貼在張松齡身邊開了槍,在鬼子的肩胛骨處掏開了一個血洞。“八嘎!”小鬼子疼得丟下三八大蓋,用另外一只手去掏腰間的四十八瓣兒。張松齡豈肯給他與自己同歸于盡的機會,大刀脫手飛出,將鬼子的胳膊連同沒擰開保險蓋兒手榴彈一并切下來,血淋淋地落在了地上。

  “乒!”韓進步又搶先開了一槍,打死了雙臂皆廢的小鬼子。然后討好地沖著張松齡笑了笑,扯開嗓子大喊,“連長說了,不會用大刀的,趕緊蹲下。手里有盒子炮的,直接拿盒子炮招呼,別跟小鬼子講什么公平不公平!”

  “不會用刀的給我蹲下。別擋道!”張松齡心中立刻閃過一道靈光,接著韓進步的話頭大聲命令。擋在他與另外一群鬼子中間的新兵們愣了愣,本能地選擇了服從命令。幾名原本就隸屬于特務團的老兵猛然醒悟過味道來,從腰間拔出盒子炮,貼著馮寶的耳朵根兒就摟了火。

  跟馮寶捉對廝殺的小鬼子沒想到中國軍人居然敢在拼刺刀的時候打冷槍,捂住被射成了篩子般的胸口跌跌撞撞的后退,滿臉難以置信。“去死!”馮寶一刀掃掉此人半個頭顱,又一刀將其拍飛,清理出自己的視線。隨即來了一下力劈華山,將剛剛沖上前補位的一名鬼子,連人帶槍劈成了兩片。

  二排陣地上的最后一名鬼子立刻成了所有人的出氣筒。一名老兵從正面堵過來,與其背后的馮寶形成二對一。“板載!”鬼子兵絕望的大叫,用盡全身力氣沖向老兵。馮寶從背后追上,先一刀剁斷了他的兩截大腿。然后又是一刀,將剩下的半截身體再度切成了上下兩個部分。

  “老馮帶著新兵留下,用擲彈筒和步槍封鎖戰場正面。別讓其他小鬼子趁機沖上來!”張松齡踩著鬼子的尸體趕到,沖著四下就是一通亂吼,“其他人,跟我去支援老廖。能用盒子炮就用盒子炮,實在不行的,再跟鬼子玩大刀!”

  這回,沒人再質疑他這位年青連長的命令了。開戰以后這短短半個小時,大伙已經對這位平素象個書呆子般的年青連長,心服口服。韓進步拎著張松齡的駁殼槍,狐假虎威地將命令補充完整。一班副賈老二和二班長許蔫巴則抽出盒子炮,側身貼著戰壕往前沖殺,替所有人開辟道路。

  “別用三八大蓋兒,那東西一槍倆眼兒!”虧得張松齡及時補充了一句,否則,幾位從兄弟部隊抽調而來,手里沒有盒子炮的老兵,肯定會用三八槍來給廖文化那邊來個遠距離支援。

  聽到連長大人的話,甭管他說得是不是屬實,老兵們都順從地丟下三八槍,重新舉起雪亮的大刀。“殺小鬼子!”張松齡豪情萬丈地叫了一句,帶著七八名老兵,拐過戰壕的彎曲部分,迅速向廖文化所在位置靠攏。

  才短短幾分鐘功夫,廖文化這邊已經險象環生。很多新兵連鬼子的模樣都沒看清楚,就死在了刺刀之下。隊伍中的老兵們雖然憑借著手中的大刀,砍翻了二十幾名小鬼子。但自身也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大約三十多人被刺成了重傷,在狹窄的戰壕中翻滾掙扎。還有幾名老兵稍一疏忽,就被受了重傷的小鬼子磕響了手雷,互相拉扯著一同走向了生命的終點。

  經驗豐富的鬼子兵們迅速擴大戰果。他們在一名小隊長的指揮下,彼此之間相互靠近,屠殺掉被分割開的中國士兵,將幾個小組匯聚在一起,牢牢控制住一小段戰壕。然后又從戰壕左右兩段向外擴張,拉進來更多的小鬼子,充實自己的力量。吞噬掉更多的中國軍人,消磨防守方的戰斗力和士氣。

  張松齡等人剛轉過彎,去路就被幾名新兵給擋住了。那幾名新兵原本想繞過拐彎處暫避鬼子鋒芒,卻不料被副連長堵了個正著。又羞又怕,滿臉通紅,抱著大刀片子掉頭就往回跑。

  “你們排長呢!”都到這個時候了,張松齡哪有力氣跟幾個新兵計較。推開長賈老二和許蔫巴,大步追上那幾名新兵,“別亂跑,趕緊給我讓路。你們排長呢,他在哪邊?!”

  “排長,排長被小鬼子捅死了!”聽出張連長沒有拿大伙正軍法的意思,新兵們臉貼著戰壕壁,讓開一個身子的空隙,大哭著回應。

  一排長叫劉大發,今天早晨的時候還死皮賴臉要求自己帶他去逛太原城最好窯子!張松齡的眼神黯了黯,迅速又被仇恨點燃,“小鬼子,爺爺來了,有種別躲!”

  他想讓廖文化知道自己已經趕過來支援了,又不愿讓對方失掉面子,只好采用這種折中辦法。老兵油子韓進步心領神會,帶著其余幾名老兵們齊聲高喊,“小鬼子,有種奔這邊來,爺爺用大刀等著你!”

  七八個人的聲音不算高,匯集在一處,卻令已經陷入苦戰的弟兄們精神為之一振。已經成功控制了近二十米戰壕的鬼子兵們,顯然也發現了有生力軍趕到。立刻加強右側的擴展速度,并且從隊伍中多分出了兩個小組,與最邊緣處那個小組一道,順著戰壕迎上前,準備給來增援的中國軍人兜頭一擊。

  被夾在兩支隊伍中間的那些特務團新兵們立刻遭了殃,根本沒有躲閃的空間。鬼子兵們則一邊劈刺一邊大步前進,絕不肯在途中留一個活著的中國軍人。一些膽子小的新兵實在堅持不住了,掉轉頭,就往張松齡這邊逃。但同一時間想逃命的人太多,他們彼此擁擠在狹窄的戰壕當中,反而阻塞了敵我雙方的道路。

  “八嘎!”帶隊的鬼子曹長大怒,一槍將擋在自己前面的中國兵給挑飛,甩向戰壕外面。其他小鬼子紛紛效仿,輕蔑地冷笑著,彼此配合著,用刺刀清理戰壕中一切活著和死了的阻礙物。

  他們的冷笑還沒持續上半分鐘,就被一陣劇烈的盒子炮聲打斷。張松齡無法忍受小鬼子在自己眼前殺戮自己的弟兄,雖然這些新兵的行為非常令他感到丟臉。跳上一個手榴彈箱子,居高臨下探過盒子炮,手背向上手心向下,沖著鬼子隊伍就是一輪橫掃。

  “乒!”“乒!”“乒!”“乒!”“乒!”“乒!”,至少有三名鬼子兵被子彈打中,手捂著胸口軟倒。還有兩名特務團的新兵被子彈波及,肩膀上濺起了一串血花,大叫著蹲在了地上。“全給我蹲下,蹲下!”

  一班副賈老二貼著張松齡的身體擠上前,單腳踩住手榴彈箱子邊緣,一邊沖著小鬼子開火,一邊大聲嚷嚷。新兵們嚇得魂飛天外,捂著耳朵縮卷起身體。張松齡和賈老二兩人眼前登時一空,扣動扳機,將盒子炮里的剩余子彈全部打光。然后丟下盒子炮,側轉身體跳起來,踩住沿途遇到的任何肩膀和腦袋,直撲剩下的幾名鬼子!

  拜戰壕狹窄所賜,帶隊的鬼子曹長和第一組三名鬼子,被直接打成馬蜂窩。第二組鬼子當場一死一傷,剩下一個完好無缺的則端著刺刀呆呆發愣。張松齡踩過最后一名中國士兵的肩膀,凌空撲向他,“去死!”隨著一聲大喝,小鬼子胸前中刀,肋骨、胸骨和肚皮相繼被切開,五腑六臟同時滾了出來,立刻死了個透。

  其身后的兩名鬼子上步挺槍,擠在一起給張松齡來了個上下交刺。一班副賈老二用大刀替張松齡擋住了刺向他上身的一支,張松齡自己擋住了另外一支。隨即,他用雙手握住刀柄,從下向上斜撩。小鬼子的胳膊吃不住勁,不得不將刺刀抬高。張松齡繼續猛地一用力,用刀刃別著鬼子的步槍向前推。與他放對的小鬼子被推得踉蹌著后退,令第三名鬼子的偷襲計劃徹底落空。二班長許蔫吧也踩著新兵的肩膀跳上前來,先一槍結果了受傷的小鬼子。然后盒子炮迅速探過賈老二的肩膀,頂著鬼子的腦門開了一槍。接著丟下滿臉血漿的賈老二不管,調轉槍口,指向被張松齡推得不斷朝后退的鬼子兵。

  怕誤傷了自家連長,他遲遲不敢扣動扳機。賈老二抹了把臉上血,擠上前,擠過許老蔫兒和戰壕之間狹窄的縫隙,從側面捅鬼子兩條大腿中間一刀。

  “啊!”被閹割的劇烈疼痛,讓跟張松齡放對的那名小鬼子跳起來,慘叫連連。張松齡又一刀劈過去,掃掉了他的太監頭。然后雙手掄刀,沖向擋在自己面前的最后一名鬼子兵。

  那名鬼子兵知道自己不可能擋住三名中國軍人的合力攻擊,將上了刺刀的三八槍朝張松齡眼前一擲,然后趁著張松齡回刀格擋步槍的當口,迅速從腰間拔出兩顆四十八瓣,獰笑著扭開了保險蓋,相對磕了下,張開雙臂沖向眼前被驚得目瞪口呆的幾名中國軍人。

  “乒!”賈老二憑借本能開了一槍,打爆了小鬼子的頭顱。隨即,他一把推開張松齡,撲上前,用自己的身體蓋住了小鬼子的尸體和兩顆手榴彈。“后退!”仰起頭,背對著張松齡大叫,雙目當中,沒有任何悔意。

  “轟!”“轟!”兩聲劇烈的爆炸在戰壕中響起,許蔫巴張開雙臂,擋住了后退中的張松齡等人,擋住賈老二破碎的遺體和所有飛向自家袍澤的彈片。

  他們兩個都沒讀過書,也沒有正經的名字。他們倆個卻與這個時代無數沒有名字的中國軍人一道,為身后的破碎山河,為身后的兄弟姐妹,撐起了一片沒有硝煙的天空。

  我未曾做出過任何承諾,但只要我還活著,就不會讓敵人傷害到你們。

  因為我是士兵!

  我永遠都是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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