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愛讀書”
第三章風云(七下)
火龍駒不愧是百里挑一的良馬,一天時間,就馱著烏恩在老疤瘌所居的丘陵地段和黑石寨之間跑了個來回,一同趕過來的,當然還有已經焦頭爛額的黑石寨保安隊長閻福泉,后者在老疤瘌的氈包里頭喝了幾碗奶茶,丟下幾根金條后,又披星戴月地返了回去。
當閻福泉滿臉憔悴地出現在黑石寨中的時候,已經是農歷二十二號上午,將累癱了的戰馬丟給迎上來的心腹,連臉上的土都顧不上擦一把,他就撒開丫子朝座落于黑石縣偽政府大院內的日本顧問處里跑去,還沒等進門兒,就聽見自己的副隊長,結拜兄弟劉文中那特有的公鴨嗓子,“太君,小的已經找到線索了,找到線索了,小的這兩天帶人將城里頭的大小旅店酒館都梳理了個遍,終于把刺客的真實身份給摸了出來。”
“劉君辛苦。”名義上的駐黑石寨日本顧問,事實上的“太上皇”藤田純二放下手邊一盞濃茶,微笑著表示嘉許。
如愿得到了“太上皇”的稱贊,劉文中頓時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骨頭都輕了幾分,立正站好,大聲回應,“不辛苦,不辛苦,為太君分憂,乃是屬下的應盡之責,若是沒有太君的指點,就沒有黑石寨的安寧,沒有…”
“嗯。”藤田純二擺了擺手,打斷了對方的肉麻表白,“劉君是個有能力的人,早晚都會有展露才華的機會,咱們先不說這些題外話了,先說說你這兩天的偵訊成果吧,如果能順利結了此案,帝國不會忘記你的功勞。”
“是。”劉文中高興得幾乎要飛了起來,趕緊從懷中掏出一份早已準備好的筆錄,剛要開口匯報,閻福泉已經推門而入,“太君,好消息,好消息,我找到刺殺案主犯的行蹤了,我找到刺殺案主犯的行蹤了。”
“八嘎。”藤田純二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走上前,劈手給了閻福泉一記大耳光,“誰讓你進來的,,身為軍人,難道你不清楚進入上司的房間要事先報告么,出去,想好自己該怎么做再進來。”
“是。”閻福泉捧著腫起老高的臉,委委屈屈地轉身出門,劉文中看得心中大樂,剛要趁機表現一番,老鬼子藤田卻又橫了他一眼,淡然吩咐,“劉君先不要著急,等閻君進來之后再匯報吧,畢竟他是你的頂頭上司,雖然行事魯莽了些,但辦案經驗還是有的。”
“是,小的明白。”劉文中心里失落至極,卻不敢表現在臉上,鞠了個躬,陪著老鬼子耐心等待。
老鬼子藤田又抓起茶杯,一邊品味,一邊冷眼看劉文中的舉止,縣長朱成壁被刺殺的事情,讓他感到非常惱火,倒不是因為朱成壁這條狗對他來說有多重要,而是正在進行中的整合烏旗葉特四旗的計劃,被那顆突然飛來的三八槍子彈給打了個稀爛,作為整個計劃的幕后操作者,他不得不重新尋找切入點,扶植新的代理人,一來二去,時間和精力都會浪費很多,在關東軍總部那邊,也更難得到上司的欣賞。
好在事情剛剛生,一切疏漏還都有彌補的余地,比如眼前這個姓劉的家伙,比朱成壁更沒骨氣,更不要臉,當然也更容易掌控,如果把他扶上縣長的位置,繼續完成跟烏旗葉特前旗的聯姻,上一任縣長遇刺所帶來的損失,就可以降低到最小地步,就是不知道烏旗葉特前旗的那位狡猾而又貪婪的國公,肯不肯贊同這個新提議,。
總計才沉默了大約半分鐘的功夫,門外就又傳來了保安隊長閻福泉的聲音“報告,黑石寨保安隊長閻福泉,有最新情報,請求接受藤田顧問的當面指導。”
“請進。”老鬼子藤田擺足了譜,挺著漸漸福的肚子迎到了門口,看到閻福泉滿身的灰塵和剛剛用冷水清洗過的面孔,笑著夸贊,“吆喺,這才像個軍人的樣子么,無論多累,在上級面前,都要展現飽滿的精神,不屈的意志,閻君,剛才你的舉止太失禮了。”
“是。”閻福泉仰起帶著紅手印的面孔,大聲回答,“卑職明白太君的苦心,卑職今后努力改正,絕不會再犯第二次。”
“嗯,知錯能改是好事。”老鬼子藤田純二笑著點頭,“進來吧,看你的樣子,估計好幾天沒睡覺了吧,最近事情多,真的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閻福泉立刻忘記了臉上的疼痛,半彎著腰表態,“維護黑石寨的治安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屬下,能為太君分憂,實乃平生最大榮幸。”
“馬屁精,不要臉。”劉文中在旁邊悄悄撇嘴,臉上七個不服八個不忿,可心里頭再不滿意,他也不得不承認,閻隊長比自己這個隊副更會表現,甭看其剛才挨了老鬼子一個大耳光,但就憑著頭上的草屑和衣服上的灰塵,便能將剛才的損失全都從藤田太君那里賺回來,至于什么軍容不軍容,鬼才相信他閻福泉先前是忘記了呢,分明是故意弄得風塵仆仆模樣,好證明他這幾天有多賣力。
閻福泉敏銳地看到了結拜兄弟的小動作,笑了笑,繼續說道:“保安隊的其他弟兄,也跟屬下一樣,誓要替死去的朱縣長討還公道,屬下在離開之前,曾經安排劉隊副帶領弟兄清查城中最近的外來人口,估計在這兩天一夜的時間里,他們已經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若是與屬下剛剛得來的情報綜合在一起….”
“閻君的提議很好。”老鬼子藤田才不關心閻福泉與劉文中二人的小心思呢,對他而言,保安隊的正副隊長越不團結,他控制起來越容易,“劉君剛才正準備向我匯報,既然你趕回來了,不如咱們三個人坐下來,綜合分析手頭所有信息,嗯,我這里也有一份從赤峰那邊過來的電報,今天早晨剛剛到的…”
說著話,他轉身從靠墻的書架上,抽出一個信封,將一條巴掌寬的電報紙亮在了閻福泉和劉文中兩人面前。
閻福泉伸雙手接過,逐字逐句看完了全部電文,才將其傳遞給了自己的副手,劉文中帶著一肚子不滿繼續拜讀,才看了幾句,便低聲驚呼道:“這怎么可能,,朱縣長的保鏢一定是想推卸責任,才胡編亂造,我分明查到的是….”
“劉隊副,沒有足夠證據,不要在太君面前亂說話。”閻福泉立刻出言提醒,黃嚓嚓的臉上充滿了鄙夷,“你查到的,也許只是一個冰山一角,將所有情況綜合起來,才能挖掘出全部真相。”
“你,你…”劉文中又急又氣,額頭上青筋直冒,老鬼子藤田不愿把時間和精力都消耗在觀賞兩個屬下的互相傾軋當中,輕輕咳嗽一聲,打斷了劉文中的辯白,“嗯哼,劉君,請不要著急,我也不認為姓連的懦夫所說的話一定是真的,把你的調查結果也擺出來,再綜合閻君手中的情報,咱們慢慢分析。”
“是。”劉文中終于找到了根主心骨,伸手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然后大聲回應,“屬下這回一共排查了三十二間大小旅館,四百六十多個普通民宅,最后在一個姓余的小酒館掌柜手里,找到了刺客用來遮掩身份的一批貨物,共有…”
“行了。”藤田真二不耐煩地打斷,“你先說結果,具體細節,咱們稍后再討論。”
“是。”劉文中失去了表功機會,很不甘心地補充,“余掌柜招認,此刻姓張,操山東口音,偶爾也會冒出幾句山西腔調,算盤打得很好,但不太會做生意,因為他手里有良民證,所以才肯收留他在自己的酒館里借宿,沒想到…”
“什么沒想到,分明是貪圖人家給的那點兒借宿費,這種見錢眼開的家伙,該殺。”閻福泉惡狠狠地點評了一句,將劉文中的匯報第二次打斷。
后者剛剛從余老四手里敲了一大筆“脫罪款”出來,不敢輕易茍同這個結論,偷眼看了看老鬼子藤田的臉色,低聲分辨道:“那余老四雖然收留刺客,卻只能算無心之失,畢竟咱們保安隊事先沒說,要所有外來客戶都到咱們這邊登記備案,他一個做小買賣的,又怎么可能分辨出良民證的真假,。”
閻福泉早就猜到劉文中會從事主手中撈好處,所以更要故意給他難堪,“規定的確有不完善之處,可朱縣長遇刺之后,他沒有及時向保安隊舉報刺客,就該被處以極刑,以警效尤。”
“照你這么說,守城門的弟兄,還有那條街上的地保,都要負連帶責任,一股腦殺下去,整個黑石寨…”
“余老四收留刺客,導致朱縣長遇害,該殺。”見兩名下屬為細枝末節爭執起來沒完,藤田純二揮了下手,不耐煩地做出最后裁決,“但念在他的過錯并非出于有心的份上,判他去大鹽湖那邊服苦役好了,具體時間長短,你們兩個商量著決定。”
“是。”閻福泉看了一眼劉文中,得意洋洋地翹起了下巴,只要把對余老四的最后處置權從劉文中手里奪回來,后者搜刮到手的財產,就不得不分給自己一大半兒,否則,只要自己不松口,余老四就得在大鹽湖那邊挖一輩子咸鹽,劉文中收錢不辦事的惡名也就順勢坐定了,以后再也甭想得到任何主動送上門的好處。
這里邊的彎彎繞,老鬼子藤田純二哪能猜得到,他只是想盡早把刺殺案的真相找出來,以免事件繼續醞釀酵,進而擴展到傷害到帝國對東部草原控制權的重大危機而已,“劉君,你繼續,余老四還招供了什么,那個刺客有沒有其他同黨,其具體身份應該是什么,。”
“其他,余老四就沒說了,刺客一直是一個人住在他的小酒館里頭,沒見到有同伙前來聯絡,具體身份…”劉文中眨巴著三角眼,努力把握最后的表現機會,“屬下認為,此人可能是流竄到草原上的共匪余孽,至于連老大口中的入云龍,極有可能是為了推卸責任,胡亂招供。”
“噢。”藤田純二低低的回應了一聲,臉上涌現出幾分明顯的失望,“閻君,你呢,你帶回來什么情報,。”
“屬下得到了這個。”閻福泉掏出一張被汗水潤透了的白紙,慢慢展開,隨著他刻意的動作,兩個鉛筆畫的人像緩緩出現于三人的視線之內,非常逼真,用栩栩如生來形容也不為過,拿到外邊去,幾乎可以當作素描藝術品來收藏,只可惜作畫者的心思沒用在正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