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把自己給弄進去了?
子受問道:“李靖為何入圜土?”
敖丙搖頭不知,敖烈回道:“是李尚書自己將自己押入獄的,朝歌都傳遍了,李尚書將各家貴族家主的親兄弟都拖到刑部仗打二十,雖然是為了改田制而立威,但實在說不過去,理應關押。”
“那么,那些貴族被打死了嗎?”子受又問道。
“年紀輕些的基本沒事,年紀大得,也就傷得幾天難以下床,死不了。”
子受大手一揮,道:“這算得了什么?去年朕連諸侯都打了,李靖難道還打不了貴族?”
“天下大亂,沒有一個貴族是無辜的,朕下一道詔令,赦其無罪,不,不用赦免,李靖根本沒有罪,反而有功。”
敖烈苦著臉道:“可是陛下,杖責雖然算不得大事,但現在最適合李尚書的地方,便是圜土,刑部為了威逼貴族清查人丁,僅用一兩月時間,便辦了數千件案子,如今朝歌都怨聲道載,認為會有冤案錯案,李尚書入獄不僅僅是為了杖責一事,也是等待這些案子塵埃落定,讓貴族徹底無法發出反對之聲。”
子受心中了然,李靖肯定是也知道難免會有冤假錯案,索性直接將自己給關起來了,說不定,還有以身殉法的打算。
這怎么行,李靖這是在背鍋啊!
他這一入獄,就能轉移所有貴族火力,將輿論都放在刑部。
這種大鍋讓你區區一個刑部尚書背了,我昏庸值何在?
子受越想越覺得后果嚴重,李靖一點事都不能有。
“走,出宮。”
子受決定做點什么。
敖烈連忙道:“陛下意欲何往?”
“朕自然是要去圜土中與李卿家一會,將之放了。”
子受輕描淡寫,他向來是個違法亂紀的人。
敖烈驚道:“陛下要進圜土?這…不行啊,李尚書如今戴罪,即使貴族對判下的案子沒半分異議,也不能隨意釋放,畢竟還坐有以私刑杖責貴族的罪名,一旦釋放,必受非議,新法也會面臨困難,而且圜土里面又臭又臟…”
敖烈試圖勸服子受,子受卻根本沒有聽進去:“圜土里面又臭又臟,朕碰不得,李靖便能受得?便是有冤假錯案,也是為了懲治貴族,情有可原。”
“至于杖責小時,李靖不打,朕也要打,就當是朕下的令,難不成還要把朕也投入圜土之中嗎?”
“隨朕往圜土一行。”
圜土之中很陰暗,處處充斥惡臭的味道。
幾年前蘇護入圜土的時候,還不是這樣的,但從去年起新法施行之后,圜土就變得擁擠起來,時不時便會傳出犯人受刑時的慘叫聲。
甬道窄且長,子受暗自慶幸,幸好帶在身邊的是李烈,不然換做殷破敗護衛左右,這路也不用走了,殷大胖子一個人就卡著道兒,根本進不去。
圜土里越走越陰暗,不知拐了多少個彎后,看守恭敬地指著前方告訴子受,前面拐個彎便是關押李靖的地方。
子受頷首,入眼之處,是木架子搭建的簡陋床榻,上頭還有著一層羊毛軟墊,自從有了羊毛衣,羊毛工藝品也多了起來。
床榻一冊則是桌案,案上有黃紙有筆墨,有些寫好的堆在一起,寫著行商、律法、定價、質檢之類的字樣。
李靖身著一件雪白的單衣,就坐在桌案邊,圜土之中的其他地方,皆是又臟又臭,唯獨他李靖,干凈得幾乎不染一粒塵埃。
普普通通的衣服,愣是被他穿出仙風道骨的味道,這倒也不假,他本來就是修仙的。
子受對敖烈道:“去酒池肉林取些牛羊肉,再拿壺酒。”
一邊的的圜土守衛連忙道:“陛下,這里就有....”
子受沒好氣道:“這里的酒肉,配不上李卿家。”
隨即他一屁股坐在李靖對面,兩人隔案而視。
子受打趣道:“李卿家,你這里倒是干凈,還有床榻,桌案,筆墨紙硯也不缺。”
李靖拱手回道:“刑部事務繁忙,圜土中也抽不開身,讓陛下見笑了。”
子受淡淡地道:“愛卿將自己押入圜土之中,真只是為了讓貴族議論案情,打算有冤假錯案,便一力承擔?”
李靖沉默。
“李卿家特意動用私刑仗打,也是特意留下給人攻訐的借口吧?就是為了入這圜土大獄之中,讓貴族的不滿有一個宣泄的地方,想一力承擔一切。”
“李卿家怕是還打算背下取締井田制的千古罵名嗎?此舉大動干戈,貴族便是心有怨言,也只會沖著你來,朕遭受的壓力,便會大減。”
李靖苦笑道:“算是吧...”
他也沒辦法,改田制牽一發而動全身,必須有人背下這口黑鍋,痛一時也得區分是痛在誰身上,要是朝中大臣還好,要是是當朝君王,卻是不太妙了。
他領悟到紂王想要廢除奴隸與井田之后,自行領人上到貴族府中,而不是上奏以整個朝廷的力量來推行,就是為了讓他人盡量遠離這件事情。
而且刑部還有狴犴與獬豸,加上歐陽天祿,就算自己不慎出了什么事情,新法也不會就此停步不前。
李靖嘆息道:“每年貴族家中拋出的尸首不下百具,都死得不明不白,只是他們的身份太卑微,大多人也懶得查問,可新法之下,不容有此,清查人丁既是為了變法,改變田制,也是為了這些人。”
子受直視李靖,良久,道:“變法一事,逆天而行,逆天下人而行,容易得罪人,朕令你主持變法,卻是疏忽了這點,這新法,一步一險。”
“可這新法,終究是朝廷的新法,也是朕治下推行的新法,李卿家往后,還是不要如此擅做主張了,有事,也得由朕擔著。”
就是,還想偷偷背鍋?沒可能!
李靖臉上一陣發麻,被感動了。
子受又問道:“李卿家,朕當日殺了你的愛子,你可有怨言?”
李靖搖頭:“未有。”
“為何?”
李靖老實道:“因為孽子未死。”
呃,子受一時語塞,這倒是老實話,哪吒上面有人,暫時還弄不死。
李靖又道:“反倒是因此,臣才明白自己對孽子的縱容,貴族之家,多有縱容親眷行跋扈之事,臣以前所為,又有何異呢?”
“入了這圜土,也能好好反思一番。”
不一會兒,敖烈帶著酒香來了。
子受吸了吸鼻子,咕咕就是一口,道:“來,酒肉都有了,過了今日就沒有了。”
“啊?”李靖愣了愣,這是怎么?莫非外頭出了大亂子,變法、變田制的事情,已經大到朝廷壓不住的地步了,所以臨走前吃頓好的?
子受看著李靖的模樣不禁發笑:“過了今日,愛卿就要自己去酒池肉林了,可沒人會送到這里。”
李靖反應過來,紂王是要以權謀私放了自己,他立即出聲相阻:“陛下不可,臣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臣自己心里有數。”
“那些案子算不得什么大事,杖責之時臣也把握了分寸,真正有問題的是,貴族們的怨氣,這件事才是重點,也是變法、更改田制等受阻的地方,臣知曉陛下心意,但絕不能出圜土,必須在留在這里以平貴族之怒。”
沒想到啊,你這濃眉大眼的這么會背鍋。
子受啪一下拍案而起,這次收了力道,不然桌上的酒肉就沒了。
“怒便怒了,這怒還能燒了朕不成?”
貴族之怒啥都不是,燒不死人,反倒是如果不把這鍋背上,二十來年后,鹿臺那把火就逃不掉了。
子受拿出一柄劍:“這是朕遣羅卿家以太阿劍的樣式為基礎,所打造的尚方寶劍,上可斬無道昏...昏庸諸侯,下可斬貴族,今日便賜給愛卿,再有貴族抵抗,殺了便是。”
李靖呆了一下,他讀得懂紂王眼中的堅定。
這種時候,以君權放人所代表的東西,他也讀得懂。
紂王不愿意他李靖一人抗下一切,要來替他頂包,自古皆是君王愛惜羽毛,臣子自污為君王頂包,哪有反過來的道理?
李靖忽然回憶起了在府中修訂律法的日子,嘴中似乎還有些墨水味兒。
那陣子是夏日,時常能看見飛蛾,到了晚上,飛蛾便會從窗外飛入,迎著屋中的火光而上,薄翼扇動幾下,最后被火光燒成灰燼。
那時候他曾感慨過,飛蛾撲火而成其事,若能見斗沙片刻之美好,亦足矣,當時他認為,自己的變法就像發蛾撲火一樣,難以成事。
現在想來,紂王不是放飛蛾的人,也不是燭火,而是更大,更急,撲得更前的那只撲棱蛾子。
子受不知道李靖在想什么,只是笑道:“隨朕出去吧,這圜土里的味道,朕著實受不了。”
外頭還有很多的驚喜呢,殷破敗沒有跟在他身邊,就是去外面營造氣氛了。
李靖入獄的事兒已經人盡皆知,紂王突然入圜土,擺明了是要私放,徇私枉法,這可是大事啊!
尤其是在新法施行一年后,百姓多多少少總會有些怨氣,他們犯了法,那就是嚴懲,到李靖這里,就被私放了,這怎么行呢?
如此一來,必然怨聲道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