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上午。
張偉收到了法院的通知,下午去參加預審。
然后下周開庭,至于開庭的時間,等主審法官安排。
這個時間點,張偉并不意外。
事實上,他反倒是希望能今天上午預審,下午就直接開庭。
這樣的話,他說不定還能看一看,到底是誰準備對楊春媛動手。
不過現在嘛,他們已經集結在了墨玉珠的家里頭。
楊春媛和墨玉珠坐在一塊兒,不過應該是母女倆的人,卻完全沒有互動。
至于墨居仁,從昨天吵架之后就沒見他的人影了。
座位上,墨玉珠小心翼翼的抬頭看著楊春媛,而楊春媛卻眸光鎖定在了張偉身上。
“張律師,下午就開始預審了對吧?”
“是的!”
楊春媛笑了,笑容有些苦澀,“以前我上法庭,都是當專家證人,沒想到這一次居然是被告!”
“楊法醫,其實大家都有不熟悉的地方,重在參與嘛!”
楊春媛和墨玉珠都愣愣看著張偉。
鬼個重在參與哦!
這種事情,最好一輩子都不要嘗試!
“對了,楊法醫,之前我沒多問,現在機會難得,我想問一句,你有得罪過什么人嗎?”
張偉說著,掏出筆記來。
昨天他看了一晚上的資料,還真就發現了一點端倪。
“比如15年前橫行東方都城北的幫派組織一刀門,12年前從北方遷來的外來幫派神鷹會,8年前東方都有名的富豪劉謀,7年前殺了自己前妻一家老小的罪犯牛某,5年前…”
張偉開始報數,將他懷疑的對象一個個都說了出來。
這些組織或者人,都對楊春媛恨之入骨。
正是因為楊春媛提供的關鍵性證據,才讓調查科和法庭對他們做出了有罪判決。
現在他們之中的絕大部分,都還在監獄中服刑。
如果這一次楊春媛也被判有罪的話,那么她之前提供的證供,都會被打回重審,這些人都可以重獲自由。
“我不清楚。”
楊春媛說著,看向墨玉珠,“去我房間的書桌上,左手邊的第二個抽屜。”
墨玉珠快步跑上樓,隨后拿著一堆信下來了。
“這些是我從工作至今收到的威脅信,不過只是其中一部分,還有一部分寄到了我辦公室。”
“那一部分我看到了,事實上昨天我和墨同學一起去了你辦公室,不過除開威脅信之外,并沒有找到線索。”
張偉說著,翻開威脅信開始查看。
這些信件中,很多都是嫌疑人家屬寄過來的。
有人求情,有人威脅,甚至還有嫌疑人的妻子想讓楊春媛幫自己丈夫脫罪的。
威脅,懇求,甚至是尖銳辱罵,反正內容奇葩的很。
哪怕是平日里翩翩有禮的人,在面對可能坐牢的情況下,也會撕開偽善的面具,將丑惡的嘴臉暴露無遺。
所以這些信件中,出現什么樣的威脅都有。
“這些信件之中,威脅你的人很多,但我認為真正付出行動的人,還在少數。”
張偉將這些信件都放在一旁,事實上這些信件就沒有一封有價值。
因為寄信的人,都只是將威脅停留在了“你敢害我家人,我也動你的家人”這一階段。
能寫出這樣威脅信的人,可想不到利用20年前的案子,來對楊春媛進行反殺的程度。
幕后黑手,顯然還另有其人!
“咕嚕嚕…”
就在此時,一陣不和諧的聲音打斷了張偉的思緒。
張偉愕然的看著楊春媛,后者原本嚴肅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尷尬。
“媽,你沒吃早飯嗎?”
“家里在接受調查呢,做飯阿姨也沒來…”
忙于工作的楊法醫,顯然是不會自己做飯的,而做飯阿姨沒到的話,她自然是只能餓肚子。
好吧。
張偉也沒有想到,楊春媛看著像是一個事業型女強人,但實際上連飯都不會自己做。
不過以墨居仁和楊春媛的身份,估計他們也不會自己做飯。
“楊法醫,既然如此,那我讓我來露一手!”
張偉知道,是時候展現真正的技術了。
不過當他打開廚房間的冰箱,發現里面空空如也后,又是另一番表情。
“那個,我也是最近一個月才剛剛回到家,東西都沒準備。”
楊春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臉上有些歉意。
家里來客人了,卻連一點招待的東西都沒有。
“沒事,外面有人幫忙跑腿!”
張偉呵呵一笑,來到別墅門口,朝不遠處招了招手。
很快,一個男外勤跑了過來。
“兄弟,幫個忙,拿著這些錢去超市買點菜。”
“我是外勤,負責值守,不負責買菜啊!”
“兄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得這樣想!”
見這位不配合,張偉立馬繃起臉:“楊法醫目前雖然被你們保護了起來,但指不定有人會暗中下毒呢,你去買菜的話,不就幫我們掃除了下毒的威脅?”
“這也行?”
“是啊,下毒的人可不知道,你會去哪買菜,這不就幫我們排除了威脅?”
“兄弟,快點去啊,我當事人要是餓著了,下午可影響她上庭哦!”張偉說著,半推半就把人送走了。
男外勤雖然郁悶,但聽張偉這么一忽悠,突然感覺也有些道理。
很快,他就提著大包小包的食材,遞到了張偉手中。
接下來,就是張偉的事情了。
30分鐘后。
食材在張偉的操作下,化為了幾道色香味俱全,清脆爽口的家常小炒。
“這,這也太好吃了吧?”
楊春媛難得在家吃飯,吃過張偉的手藝后,更是贊不絕口。
接著,她看向墨玉珠和張偉的眼神,產生了些許變化。
是不是,她還點點頭,好似對某人很滿意。
這種眼神,就好像將自家女兒交給張偉,是一件非常不錯的決定一樣。
喂喂喂!
楊法醫,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我真的只是來幫你處理案子的啊喂。
吃過午飯,修整片刻后,三人這才出發前往市法院。
當然了,他們的行動,也是在外勤的重重“保護”下。
下午1點。
東方都市法院,刑事庭。
控方席上,鄭奮勇已經來了,正低著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翻閱著文件。
在其身邊,坐著原訴人李某和他的委托律師布拉克,這就是本案的原訴方。
聽證席第一排,地檢總部一票人,肖百合和譚瑩瑩也在此列,同樣到來的還有趙春明和郭無峰,這些都算是老熟人了。
他們來,自然是為了支持鄭奮勇。
畢竟這一次可是南部地檢總署的大案子,雖然他們之中很多人都認識楊春媛,但身份使得他們不得不站在楊春媛的對立面。
張偉帶著楊春媛和墨玉珠入座,他們也是三個人。
楊春媛入座后,朝聽證席看了幾眼,隨后自嘲般的笑了笑。
“楊法醫,你在找墨議員?”
“哼,我被牽扯到了這種案子中,他估計今后也當不成議員了吧!”
楊春媛沒有否認,而是對自己名義上的老公又嘲諷了一句。
這對夫妻,好像都很喜歡看對方笑話,甚至譏諷對方。
張偉也懶得吐槽了,只能說難為墨玉珠了,從小生活在這種家庭中。
“全體起立!”
就在時間差不多時,庭衛終于宣布了。
年輕的劉法官披著漆黑法袍,一步步走入法庭之中。
他看了一眼辯方席上的楊春媛,面露復雜。
楊春媛的大名,他自然也是聽說過的,不過二人直接合作的案子很少。
反倒是刑事庭的前輩,老陳,老王和老李三人,和楊春媛合作過不少案子。
所以市法院為了排除掉可能存在的影響,是讓他小劉來主審這個案子。
不過小劉也心里苦啊。
他之前在地方法院的時候,一個月也審不了一個大案,大多是一些鄰居偷狗,偷雞之類的小案子。
這才調來東方都多久,這都多少個案子了,每一個都棘手的很。
而且啊,這控辯雙方就沒一個善茬的,來的人一次比一次棘手。
辯方就不說了,又是張偉!
只要是這位參與的庭審,哪怕是民事庭的案子,都能給你搞出刑事案來。
現在只要提到張偉,市法院的法官們,全都一個頭兩個大。
至于鄭奮勇,這位更是不得了。
南部地檢總署的高檢,副檢察長,來頭同樣大得驚人。
而且鄭奮勇還有一個哥哥,正好就是被張偉送了進去,這二人要說沒過節,那誰信啊。
不過就算有過節也沒用,因為鄭奮勇是先接手了這個案子,張偉是后接手的辯方律師,這個恩怨無法作為撤案的理由。
案子還是得打,并且得好好打。
劉法官感覺到了壓力,他得時刻小心著,這檢控是否會和張偉算賬,而且是新仇舊恨一起算。
“咳咳,本庭宣布,南部地檢總署訴東方都第一法醫辦公室負責人楊春媛女士提供虛假證供的偽證公訴案,現在開始預審!”
劉法官敲錘宣布后,看向控方席。
鄭奮勇淡定起身,走上法庭。
他掃了一眼辯方席后,幽幽開口:
“20年前,被告楊春媛還不是東方都聞名遐邇的第一法醫,她只是一個法醫辦公室的新人,平日里只能為其他法醫打下手,連獨立完成尸檢都辦不到。”
“也就在此時,因為機緣巧合,她參與到了一宗連環殺人案之中,并且見到了李某,當時李某是本案的第一嫌疑人。”
“楊春媛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能夠一躍聞名法醫界的機會就擺在眼前,如果能夠親自找到證明被告李某犯罪的證據,破獲這一起連環殺人案,那么她將一飛沖天!”
“至于怎么破,如何破,如何找到證據,楊春媛應該是思考過,最后腦海中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鄭奮勇說到此,面露一絲冷笑:“那就是栽贓!”
“哪怕是將作假的證據放入尸體中,也要栽贓給李某,只要能夠作實他的罪名,那么她楊春媛的名字,就會隨著案件偵破,從而揚名整個東方都!”
“所以,楊春媛從20年前的那一宗案子開始,就犯下了做虛作假,提供虛假證供的罪責,并且從她執業至今,累計負責的1324宗刑事案件偵查中,到底有多少犯罪事實是真的,有多少是假的,誰也不清楚!”
“楊春媛需要為自己的罪行負責,需要為那些因為承受了不白之冤,而坐牢數年,數十年的受害人負責!”
這一番話,端的是聲情并茂,尤其是最后的指控,更是帶有強烈且充分的感情,慷慨激昂,就好像自己也承受了不白冤屈一樣。
棘手!
就連張偉,都察覺到了棘手。
這個鄭奮勇,不愧是南部地檢總署的高檢,這才是庭辯主張呢,就能發表這么一番吸引全場注意力的陳述,實在是厲害!
“我的庭辯主張申明完畢!”
“嗯,那么有請辯方!”
張偉雖然感受到了壓力,但他卻一樣淡定起身,走上法庭。
“不知道大家聽沒聽說過不實指控,傳聞證據這些個說法,就是我們辯護律師在法庭上經常站起來打斷對方發言的理由。”
“剛才鄭高檢說了很多,但我想說,他用的都是未經證實的內容,哪怕他接下來要在法庭上企圖證明這些,但他引用時,這些內容都屬于未經證實哦。”
“所以我希望大家不要被鄭高檢誤導了,我的當事人是一名工作優秀,盡職盡責的法醫工作人員,病理學鑒證專家。”
“她每天都要忍受著生理上的不適,忍受著惡心反胃,為每一位受害者負責,從他們的身上找到最后的證據,來幫他們鎖定嫌疑人,幫他們伸張正義!”
“你可以想象一下,為了盡早完成取證任務,法醫們每天凌晨4點就要起床,一大早就要來停尸房解刨取證。”
“又因為解刨時,可能會看到非常血腥恐怖的畫面,所以很多法醫都是強忍著饑餓,不吃早飯就開工的,一直到解刨完,取證完畢,還要寫報告,提交采樣核對資料等等,他們可能一整個上午滴水未沾,這樣的工作強度,我當事人整整堅持了20多年!”
“如果真如控方所說,我當事人企圖走捷徑的話,那么她是為了什么,走捷徑是為了成名,是為了賺錢,這些大家都理解。但走捷徑是為了受苦,為了受這二十多年的苦,每天起早貪黑的調查取證,解刨尸體,前往案發現場采集DNA樣本,那她走捷徑還有什么意義呢?”
張偉攤了攤手,一臉的不解。
這一番話,也同樣讓法庭上的所有人深思起來。
這辯方所說,好像也有很多的道理啊。
“哦,居然能夠完全反駁我的主張!”
鄭奮勇一開始還對張偉不太在意,但經過這庭辯主張的第一輪交鋒后,他就知道這個對手和自己以往面對的完全不是一個級別。
起碼在這位南部地檢總署的高檢眼中,張偉已經來到了快要和自己對等的層次。
鄭奮勇有些意外,這張偉才多大的年紀,據說還是自己哥哥的學生,怎么能有這樣豐富的庭審經驗,這樣強大的臨場發揮能力。
“所以我方主張無罪辯護!”
最后,張偉補充了一句,算是說明了庭辯策略。
“好,本庭已經知道雙方各自的主張了,那么現在就讓候選陪審團入場吧!”
在庭衛的引導下,候選陪審團入場。
不過這些陪審團,全部來自鄰近城市,東方都本地的那是一個都沒有。
等陪審團入座后,鄭奮勇決定先一步出手。
他率先起身,來到陪審團面前。
“各位,我問大家一個問題,如果你們在企業中工作了5年,突然有一個升遷的機會擺在你們面前,你們是不是會非常想抓住這個機會呢?”
陪審團雖然好奇這個提問,但還是點了點頭。
“那么如果,你們想要爭奪這個機會,但最后卻發現升遷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一個剛加入辦公室不到1年的新人,你們會服氣嗎?”
陪審團之中,很多人面露不解,但也有幾個人面露了然。
“最后,這個新員工的身份也出來了,他原來是總經理的侄子!”
這下子,陪審團全都流露出恍然之色了。
總經理的侄子啊,那沒事了。
“各位,如果你們遭遇到這種情況,對公司有意見的人請舉手!”
陪審團之中,絕大部分人都舉起了手。
但也有幾個人沒有舉手。
“劉法官,我方剔除1號、5號,9號和10號!”
鄭奮勇很迅速的剔除掉了4個沒舉手的人。
這些人面對不公平的待遇時,選擇安然接受,連對公司表達反抗的念頭都沒有。
這樣的人,顯然不是他要的陪審團。
“張律師,輪到你了!”
提問完畢后,鄭奮勇就將舞臺讓了出來。
這下子,全場都寂靜了下來,想要看一看張偉會提出什么“關鍵性”的問題。
不過法庭中有幾個人,卻面露古怪之色。
肖百合,趙春明和劉法官,都用怪異的眼神看著張偉。
因為他們知道,張偉的提問一般都會非常奇葩。
“咳咳!”
張偉清了清嗓子,來到陪審團面前。
“各位,大家都喜歡喝飲料吧?”
陪審團面面相覷,完全不明白這個問題是什么意思。
“那如果你們喝飲料之后,發現瓶蓋上出現了「再來一瓶」,你們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此言一出,整個法庭都懵逼了。
唯獨只有肖百合,趙春明和劉法官等寥寥幾人,都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嗯,對味了。
這小子的提問,就是這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