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錦沒有急著坐,他是皇太孫的詹士。
雖說七夕是常宴中的小宴,由鴻臚寺造名冊、定宴品,光祿寺采買設宴,詹士府沒什么責任。
但他要和鴻臚寺一起,幫著皇太孫,接待這些不常進宮的貴公子們。
太孫東宮宴比宮宴要輕松很多,尤其是今天皇上、太子都不來,只有個性格豪爽的中年貴妃,多數人私下認為,這才是宴會的樣子。
“見過你父親了?你失蹤了,你父親快要急瘋了,自己跑到官臺山找了一圈,只不過,也沒有找到。”
易呈錦得了呼延錦的口信,知道他已經回來了,只不過,這還是第一次見面。
“我不管你是被迫執行誰的命令,若是再有下一回......”易呈錦臉上笑著,手遮著嘴,貼近呼延錦的耳朵,仿佛是很親密的兩人,在講體己話一樣:
“我不會放過你......和你父親。”
呼延錦到南都的時候,去了一趟度春山畫舫,在那里,他得知父親已經到了南都,這兩個月來,他們都在聯絡建文朝的舊人。
而且放出風去,說建文帝宮外留有一子名為朱文至,被建文帝封為成王,他手上拿著的,才是真正的傳國玉璽。
吾辰良聞訊也到了度春山,他看上去老了很多,見到兒子什么也沒問,自己的事也不愿多說。
還是蘭溪悄悄告訴他,易呈錦給了吾將軍很大壓力,不但要他親自去聯絡舊臣,還下令讓他親手殺了不愿意歸順的人。
吾辰良已經無法抽身,他呼延錦又如何能例外?
易呈錦一邊讓吾辰良在南都大張旗鼓,一邊親自在京師為“朱文至”招兵買馬。程濟意外找到了一個人,那就是明珠姑娘身邊的嬤嬤,顧月娥。
“林夫人......林大人他在云南得了熱病,我們當時躲在山里,缺醫少藥,最后林大人沒頂住......”程濟得見故人,亦是百感交集:
“好在龍楓一直跟著我們好好長大,這次安排他跟著永樂帝北伐去了。”
顧月娥多年來的尋找與等待,終于有了答案,想到丈夫已經先他而去,不由得傷感涕零:
“我就知道,只要守著京師,就一定能找到你們......當年與他們父子在南都走散,我便留在了南都,看到朱棣大殺忠良,恨不得對他抽筋剝皮。
只可惜,我也大病一場,斷續拖了半年才好。機緣巧合,收養了兩個大臣家里逃出來的孩子,于是,便開始收養孤女,盼著有朝一日能手刃朱棣,報仇雪恨。
明珠姑娘本家姓齊,當年只有兩歲,跟我龍楓年紀一般被奶娘抱走,幸免于難......”
“原來是齊泰齊大人的遺孤!”程濟感慨不已。
易呈錦得了齊明珠這個太孫外室,又有顧月娥在旁相助,呼延錦更是無關緊要了。
只不過,吾辰良還有用,拿住呼延錦,就等于是拿住吾辰良。
關于齊明珠,呼延錦是一點不知道,不過上次春馬場的事,他猜到明珠姑娘定與皇室有仇。可她對朱瞻基的情又不像有假,要下手,早就可以下手了,何必辛苦進宮?
那就一定是世仇。
這也是他遲遲沒有對皇太孫說明這件事的原因。
他自己就是個逃亡二代,對與永樂帝有屠門之仇的人,有一種天然認同。
易呈錦從明珠姑娘口中得知,呼延錦已經對她有所懷疑,卻又沒有任何動靜,就猜到了呼延錦心中所想,他安慰明珠道:
“他是個好人,他不會去告發你,因為告發你,就等于背叛了他的歷史。”
看著易呈錦離開的背影,呼延錦心中苦澀,自己就像棵墻頭草,易呈錦讓他不能忘記過去,朱瞻基又讓他看到未來,所幸吳先生、方仕政、徐九公他們讓他清醒:
誰能給大明百姓安定富裕,誰就是他的現在。
鴻臚寺的人有節奏的拍起手來,負責各桌的內侍也跟著拍起手。旁邊站著輕聲聊天的人,也都找到自己的座位入席。
雖是晚宴,沒有正餐,但甜點不會少。
只見一對宮女捧著茶盤上來,上桌有小點心一碟、甜湯三品,糕一碟,酒五鐘。加上各色瓜果,擺了一桌子。圓桌都多了一鐘酒。
呼延錦特意看了一下,明珠姑娘和教坊司的樂手坐在一桌,教坊司那桌,只有瓜果和一鐘酒。
光祿寺的人給每桌布了菜,退到一邊,由宮女們給各位倒酒。
太孫妃胡氏給了教坊司的左司樂一個示意,只見她將手中一個精致的樂鈴搖了搖,兩旁的樂女便奏起樂來。
絲竹聲中,貴妃娘娘端起一杯酒,與太孫、太孫妃、虛碰了一下,掩面飲了。下面的各圓桌才紛紛動了起來。
花蕎吃飽了,往四周看了看,正好遇上呼延錦的目光,不禁莞爾一笑。
呼延錦個子高,長得又周正,完全不是官宦子弟的那種陰柔美,加上他這次死里逃生,一月煉獄,更讓他的眉眼間多了幾分隱忍,那是坦蕩陽光的包容。
過了一會,花蕎看見有宦官把呼延錦叫到主桌上去。
看他們說話的姿勢,花蕎猜,是貴妃娘娘在問他官臺山失蹤之事。他躬身微笑著答話,貴妃娘娘也笑著頻頻點頭。
主桌上的動靜,自然沒有逃過各圓桌上的眼睛。
呼延錦不是南都京圈的人,很多公子并不認識,一時間,大家都在打聽這位大人姓甚名誰。郡主這一桌當然不會視而不見。
雖然只見過那一面,延平郡主看見呼延錦就認出,他就是在東苑里替她摘柳枝的人。
他還真是太孫哥哥的紅人,連晚宴都要帶到貴妃娘娘跟前!
她看了一眼花蕎,發現她正在如無其事的喝著甜湯。
難道,她對她師兄沒有動心?或者,因為她是郡主,只能放棄了?
于是她捅了捅旁邊的嘉興說:“那個新科狀元,怎么比得上這位太孫哥哥身邊的紅人?”
“哦?你認識他?”嘉興真好奇這人是誰呢。
“那怎么不認識?今年春宴的時候,他還特意為我折過柳枝呢。可惜,他現在已經是太孫哥哥的詹士,正三品,郡主不能嫁。”
嘉興也知道這條不成文的規定,她不屑一顧的說:“規定又不是一成不變的?大不了,讓太孫哥哥降了他的職就是了。”
花蕎差點沒把一口湯噴在她倆臉上:我的師兄,是你們想要就要的嗎?
誰知那不嫌事多的延平還真的說:
“太子妃娘娘是您的嫡母,姐姐您要喜歡,還真要先下手為強!免得,被一些自以為近水樓臺的人搶了去。”
“延平,你是不是被這位大人碰過釘子?否則,大人這么好你怎么不去,反倒慫恿嘉興?別是想讓嘉興去出丑吧?”
花蕎似笑非笑的說到。
“你!”
“你什么你,我是長姐,你得說‘您’,你宮里的姑姑沒教過你嗎?”
“哼!”
“這么沒禮貌?那別人看不上你,就不單是你長得不美的問題了。”
幾個郡主見延平被花蕎嗆得沒了聲音,都偷偷笑了起來。
嘉興不以為然。
只覺得延平太蠢,連給她提鞋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