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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4章 眾叛親離

  五天之后,天寶十一年八月初五。

  安祿山再一次喝得酩酊大醉,臥倒在帥帳之中呼呼大睡。

  突然,賬外傳來了一陣喊殺之聲。

  安祿山頓時驚醒,順手一摸,頓時就是一身冷汗。

  隨身的佩刀,不翼而飛!

  安祿山在軍中摸爬滾打了將近二十年,很多習慣早已深入骨髓,比如佩刀從不離身,即便睡覺,也要壓在枕頭下面,刀柄向外,就在順手的位置,一旦有變,能夠保證他在最短的時間內抽刀而出,即便今天乃是醉酒,就這么趴在桌案之上,他的佩刀也一直放在手邊上…

  現在,怎么沒了?

  “李豬兒,李豬兒!?人呢!?”

  安祿山暴怒之中,帥帳的門簾一挑,三人急沖沖地跑了進來,在他們的身后,大營的騷亂之聲清晰可聞…

  “節帥!”

  “主子!”

  “父…父親!”

  來人,卻是高尚高軍師、李豬兒,以及安祿山的二子,安慶緒,在嫡長子安慶宗被斬首在長安城之后,他正是安祿山所有子女之中最大的那一個…

  安祿山根本沒搭理他,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當先進入帥帳的高尚高軍師,卻一伸手,指向李豬兒。

  “刀來!”

  他的佩刀,正在李豬兒的手上。

  李豬兒聞言趕緊上前,雙手捧著帶鞘的佩刀,一邊上前還一邊解釋呢,“主子,這么長時間沒見著您保養佩刀了,今天您又醉了,我就趁著您休息的時候拿出去磨磨…”

  安祿山沒搭理他,僅僅將右手伸向李豬兒,等著他將佩刀送到手上,雙眼,卻一直緊緊盯著高尚。

  “外面怎么回事?”

  “有人作亂!”高尚高軍師滿臉汗水,不知道是急的還是嚇的。

  “誰?”

  高尚突然笑了,嘴角上扯,卻毫無笑意,雙眼原睜,滿是興奮,一個字出口:

  “我!”

  安祿山大驚之后,還沒開口,腹部就突然就是一陣劇痛。

  低頭。

  一柄短刀,就銅在小腹之上,直沒刀柄!

  抬眼。

  正是李豬兒!

  安祿山勃然大怒,一腳就將李豬兒踹出去一溜滾。

  也是他積威日久,李豬兒一刀得手之后,愣是握不住短刀刀柄,被一腳踹出去,雙手不自覺的松開,竟然將短刀就留在了安祿山的小腹之上。

  安祿山踹飛了李豬兒,單手扶住短刀刀柄,疼得汗如雨下,一時不慎,竟然重新跌坐回座,擾動傷口,疼得他臉都白了。

  “為什么?”

  這句話,不是問李豬兒為啥要動手殺他,而是問高尚,安祿山即便突然遭遇刺殺,動手的還是自己一直以來最為信任的李豬兒,卻也知道這件事的兒,必然是高尚從中做主,要不然的話,借給李豬兒兩個膽子他也不敢。

  結果,高尚還沒有開口,李豬兒倒是先說話了。

  安祿山積威日久,即便李豬兒親手“弒主”,也是在一瞬間爆發出來的“勇氣”,就算是一擊得手,卻也顯得那么心虛,聽了安祿山開口發問,他都沒反應過來不是問他…

  “為什么?你說為什么!?”

  李豬兒一指自己的臉,恐懼之中夾雜著一種快意,最關鍵的,一張大胖臉上,血痕交錯,那是鞭子抽的,有的已經結痂,有的還鮮血淋漓。

  李豬兒對安祿山開口,聲音之中滿是憤恨。

  “是,你是救過我一命!

  可那又如何!?

  那天在汜水城外,要不是我一把將你推開,你還有命在嗎!?

  這么說,也是我救了你一命!

  一命抵一命!

  這樣來說,救命之恩,我已經還給你了!”

  李豬兒越說越是激動,滿臉都是憤恨。

  “刨除救命之恩以外,我是如何對你的?

  自宮隨行侍奉!

  你又是如何對我的?”

  李豬兒手指著臉上的傷痕,恨恨說道:

  “非打即罵!

  自從那天大軍敗于汜水關外,你都開始用鞭子抽了!

  這條傷,是那天你鞭打高軍師,我上前阻攔,你抽的!

  這條,是那天你喝多了,我勸你少喝,你抽的!

  這條,是昨天我倒酒稍慢,你發火抽的!

  這條!”

  李豬兒手指著臉上最后一條鮮血淋漓的傷口,說道:

  “這條,是今天你喝多了,不知道想起什么來了,反手就給了我一鞭子,到了現在我都不知道你為啥抽我!

  不想造反!?

  后悔了!?

  還是埋怨全軍不能攻下謝三郎守衛的汜水關!?

  不管你哪里來的怒氣,你抽我干什么!?

  就這,你還敢問我為什么!?”

  李豬兒一臉恨恨。

  “我他么怕你哪天喝多了,接著拿我撒氣,鞭子抽一下倒還好說,我就怕你反手給我一刀!”

  “所以,我,李豬兒,先下手為強吧!”

  李豬兒滿臉報復得逞的快意,說完之后,雙眼緊緊盯著安祿山,就想從他的臉上看出驚慌、憤怒等等情緒,仿佛能夠看到他七情上臉,才是李豬兒最大的成功,甚至比親手捅了安祿山一刀還痛快!

  可惜,他失望了。

  安祿山一臉平靜。

  他根本不在意李豬兒,也不在意李豬兒所說的一切,什么臉上的鞭子什么非打即罵,不過是“惡奴背主”,找那么多的借口干啥?被李豬兒捅了一刀,不過是他安祿山眼瞎信錯了人而已…

  安祿山甚至都沒看李豬兒一眼,雙眼還是死死盯著高尚高軍師,又把剛才的問題問了一遍。

  “為什么?”

  這一回,問得更清楚了一些。

  “大營鐵騎三萬,幽州兵甲無數,自問,只有安某能夠統領無礙,換了另外一個任何人,都難以讓所有人都心服口服…

  你是全軍軍師,自然應該知道這個道理。

  我也知道,你是彌勒教的教主,你我之間,早晚要做過一場…

  安某曾經私下想過,總覺得即便你我刀兵相見,卻無論符合也要等到安某攻破長安,至少也得等到大軍占據洛陽、能夠跟大唐東西分治才行…

  如今,汜水關卻還未攻破…

  你就動手?

  你就不怕幽州軍分崩離析嗎?”

  高尚聽了,也是一聲長嘆,確實是他出面串聯,這才組織起來這一場刺殺,成功地將安祿山一刀捅到在地,他知道安祿山知道是他做的,所以在安祿山開口發問的時候,壓根就沒想著藏著掖著…

  “節帥,如果有辦法的話,高某又怎么會傷害你這個教中的左護法?

  你剛才說,你我之間,必然要做過一場…

  其實,在七月二十九兵敗汜水之前,并不一定這樣,至少我是這樣想的。

  按照高某最開始的想法,我彌勒教上上下下,一定要輔佐你成功,不但要攻破汜水,還要攻破洛陽、攻破長安,如果可能的話,高某誠心實意地希望,你安祿山能坐上太極殿上的那一把龍椅。

  至于我彌勒教,本身就是教派,要那么多世俗的權利有什么用?

  真等到你安祿山改朝換代之后,給我彌勒教一個‘國教’的頭銜,讓咱們的教眾能夠公開傳教、信教,也就是了…

  這,便是高某心目之中的‘地上佛國’!

  當然,為了保證我彌勒教在傳教過程中不受其他宗教的影響,高某人也要向你這個新皇帝討要一個‘國師’的頭銜…

  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高尚說到這里,也說激動了。

  “故此,我彌勒教對你安祿山全力支持!

  教中軍師嚴莊嚴夫子,為你出謀劃策,不但炸毀了長安武庫,還在灞水碼頭一把大火燒毀了漕糧五萬萬石,要不然的話,你以為如今擋在幽州軍面前的,僅僅是謝三郎麾下的三千淮南鐵甲么?天子十二衛為什么不出動?還不是因為糧草、器械不足,逼得他們不得不駐守在長安城不得輕出…

  為了在你舉兵之前,盡可能地消耗大唐的戰爭潛力,嚴莊嚴夫子親赴長安城謀劃此事,雖然一戰功成,卻也將我彌勒教在長安城中的勢力,被一掃而空,就連嚴莊嚴夫子本人,也失陷在長安城中,到了現在還生死不知…

  教中右護法史思明,二十年前就投身幽州軍中,就一直在你之下統軍,為你拼殺,塞外戰場之上且不必多說了,就是開元二十三年,謝三郎非要殺你,拎著橫刀都追到黃河之中了,要不是史思明在船上連放三箭,射穿了謝三郎的肩頭,你安祿山還有命去做幽州節度使嗎?

  至于我這個教主,也為你舉兵造反一事,也是竭盡全力地支持,不但親自出面做了這個全軍的軍師,更是傳令塞外,將散落在塞外的我彌勒教信眾組織到了一起,跟著你一同舉兵反唐…

  謝三郎狠毒,一舉炸毀了汜水縣城,跟汜水縣城一同上天的,是大軍的前鋒,那可都是高某人從塞外召喚而來的胡人,那可都是我彌勒教的忠誠信眾!

  五千人,一舉灰飛煙滅,高某這個彌勒教的教主,對你這個全軍統帥說過一句怨言沒有?

  沒有!

  不但沒有,還盡心竭力地幫你安祿山出謀劃策!

  謝三郎狡詐,高某每一次出謀劃策都效果不好…

  但是,你安祿山身為大軍統帥,總不能將攻不下汜水關的責任全都安在我的頭上吧?”

  高尚也是委屈了不少日子了,竟然越說越是激動。

  “好,就算這樣,高某也能忍!

  誰讓高某乃是全軍軍師,技不如人,被謝三郎牽著鼻子走,我無話可說!

  只要是你這個全軍主帥能夠帶著幽州軍,幫助彌勒教建立地上佛國,再大的委屈,高某這個彌勒教的教主,也都認了!

  但是!”

  高尚一聲“但是”,咬著牙噴出來的。

  “七月二十九,兵敗汜水關,你安祿山不說重整兵馬,卻只是在帥賬之內飲酒!

  高某得了河北蔡希德的通稟,知道他已經廓清河北地面,本想以此為契機來提升全軍士氣,前來稟告的時候,你安祿山干什么來著?管我要大象跳舞!?

  你瘋了!?

  好,我就當做是你說的酒話,不跟你一般見識…

  后來你還敢用鞭子抽我!?

  高某乃是彌勒教教主,就算日后你真坐了龍庭,高某也是一國國師,不是你家的仆從,你抽我,你配嗎?

  最關鍵的,你安祿山竟然說‘地上佛國’乃是妄想!?”

  高尚說到這里,臉上的神色變得冰冷異常。

  “酒后亂言,說的,卻是真心話!”

  高尚冷冷地盯著安祿山,一字一頓地說道:

  “你安祿山,根本不相信我彌勒教的地上佛國!”

  隨即長出了一口氣,仿佛已經說明白了為何要串聯刀兵、捅死安祿山了。

  “故此,我彌勒教決定,不再與你安祿山合作!”

  安祿山聞言就是一聲嗤笑,好像牽動了傷口,隨即變成悶哼,再次開口,雖然難掩受傷之后的疼痛,言語之中卻包含揶揄。

  “不再與我合作?

  能夠統領幽州軍與謝三郎相抗一二的,舍我其誰!?

  殺了我,幽州軍必然分崩離析!

  你與誰合作去,史思明,蔡希德?還是他?”

  安祿山說著,抬手一指高尚身邊的安慶緒。

  那是安祿山的二兒子,自從安慶宗被斬在長安城中,他乃是安祿山所有子女之中最為年長的,不過,安祿山壓根就看不上自己這個兒子,別說什么勇氣擔當之類的了,就連最基本的,說話都說不利落,為人更是懦弱至極,至少在安祿山面前,連開口都不敢。

  今天,這個安祿山一直看不上的兒子,卻跟李豬兒一起,突然出現在高尚的身邊,不用問,必然也深度參與了高尚的“作亂”。

  甚至安祿山已經猜測出兩人之間的交易內容——經過和安祿山之間的合作,高尚這個彌勒教教主已經看清楚了,如果真的要建立地上佛國,必須要以彌勒教為主導,而不能以幽州軍為主導,所以,他殺了安祿山,不過,即便以彌勒教為主導的話,也需要幽州軍作為支撐,為了穩定安祿山身死之后的幽州軍,高尚需要一個人站出來,明面上統領幽州軍,實際上是彌勒教的傀儡,這個人選,高尚就選擇了安慶緒,一來他是安祿山最為年長的兒子,二來他生性懦弱好控制。

  至于安慶緒為什么答應高尚來做這個傀儡…

  “父…父王…”

  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懦弱的安慶緒竟然主動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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