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延政坊,羊肉攤子 老楊:“喲!張大爺,您這些日子干嘛去了?這都半個月沒見著您人影兒了吧,我這兒蘿卜都斷頓兒了!您再不露面兒,我都有心上您家里找您去了…”
老張直擺手,“嗨,別提了,別提了,實在是太嚇人了…”
劉管家:“行啦,趕緊拿蘿卜,讓老楊給拌上!這兩天我喝羊湯就覺著嘴里頭不是個味兒,就是缺這口蘿卜絲!快點兒快點兒…快點兒給辦上…”
老楊顧不得其他,趕緊從老張大爺手里接過蘿卜,清洗、去皮、切絲兒,拌上鹽和麻油,最后還點上了幾滴香油,趕緊端上來,一桌給放了一小碟兒。
劉管家眼瞧著老楊忙活,嘴里還埋怨呢,“老張你怎么回事兒,說好了給人家老楊三天送一回蘿卜,這都半個月了…怎么了,病了?”
老張擺手,“哪啊,別提了,這兩天可給我嚇壞了…”
劉管家倒是來了興趣,“怎么了,說說…”
老張轉頭看了看,見羊湯攤子上都是熟人,周圍也沒有什么人注意他們,這才開口。
“你們還記得頭些日子,我在對面朝廷的客舍之中,聽他們家舍長說了那么一句,說安祿山造反是汜水侯謝三郎給逼反的,然后我回到咱們這攤子上喝羊湯的時候,我不就多了那么一句嘴嗎?
倒霉就倒霉在這句話上了!
也不知道誰那么嘴快,把這句閑話就傳出去了,弄得長安城里沸沸揚揚的…
這不,半個月之前,有倆人專門兒找到我了,問這消息到底是哪兒來的?
我當時也不知道人家是干嘛的…倆小子直愣愣地就闖進我家問我話,我能干么?半個村子的人都出來了…結果人家一亮身份,淮南諜報司,當時給我腿都嚇軟了,趕緊給人說了實話,人家倒也沒難為我,問明白了就走了…
可是我害怕啊!
這要是汜水侯聽說,是我污蔑了他的名聲,我還能有個好?
不怕您幾位笑話,當時我上吊用的繩子都準備好了,就盼著我要是自己上吊了,汜水侯能放過我家里人呢…”
“胡說!”
一直沒張嘴的陳二舅開口了。
“汜水侯雖然在大唐的名聲算不得好,什么六親不認,什么睚眥必報的,甚至還有人管他叫活閻王,但是那都是對作奸犯科之人,對普通百姓,你看汜水侯什么時候欺負過人?
還上吊,還牽連你家里人?你把人家汜水侯想成什么人了?”
“是是是…”
陳二舅的話說得不客氣,張大爺卻也一點脾氣都沒有,不但沒有反駁,還連聲稱是。
“要不說您陳二舅是讀書人呢,看事兒就是看得明白!
我要是早能聽您老人家給說上這么一句,也不至于自己嚇唬自己這么半個多月啊…”
說著,張大爺滿是感慨地一聲長嘆。
“這半個月啊,我是茶不思飯不想,生生愁得掉了三斤肉啊…
后來我家里人也都勸我,說我就是藍田縣一個菜頭子,說不好聽的,就是個農戶,人家天下兵馬大元帥哪能跟我置這個氣…
我后來一想,也是這么回事,再搭上這都半個月過去了,一直就沒個動靜,這不,就壯著膽子走一趟長安城么…
您還真別說,好像是沒事兒哈…”
劉管的一聽,頓時一縮脖子,不說話了。
這個時候,老楊已經把這個蘿卜絲拌好,走過來給個桌上送蘿卜絲兒,正好聽了張大爺這些這番話,直接就說了。
“你把心放肚子里吧,人家要是真想收拾你,當初諜報司的那兩位去你家的時候就把你弄走了,還能讓你在家嚇唬自己半個月啊?”
張大爺聽了點點頭,還有點將信將疑。
老楊見狀,再次開口,“喝你的羊湯吧,沒事兒,淮南諜報司的人也要找過我,你看,我這不是什么事兒都沒有?”
老張頓時一拍大腿,有點要急眼,“嘿!你呀!”
老楊還不樂意了呢,“許你胡說八道,還不許我說實話啦?我跟你說吧,人家當初找我的時候,還耽誤了我一天買賣呢,就是因為你!我這還沒跟你找后賬呢,你還敢怎么著?”
老張自知理虧,瞪了老楊一眼也就不多說話了,但是呢,也納悶,“那句閑話,是我從對面客舍聽到的…可是,我在這兒說的時候,咱攤子上沒幾個人啊…你說沒個三五天的時間,長安城就沸沸揚揚的,這到底是誰給傳呢?”
老梁沒接話,反而把目光轉向了劉管家,“哎,對了,劉管家,淮南諜報司的人,是不是也找過您啊?”
劉管家一聽,就知道自己跑不了了,一臉苦笑地點頭,“啊…是也找過我…嘿,要不怎么說人家淮南諜報司厲害呢,順藤摸瓜就找到我這兒來了…我也害怕啊,就說了,是從咱攤子這兒聽說的…”
劉管家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羊湯攤子的老板老楊,還有藍田縣農戶老張,都聽明白了,嘿,破案了!敢情是你傳的閑話呀!
最后,劉管家沒轍了,無奈之下只得請客。
老張一點都不客氣,一碗羊肉湯,再加兩個胡餅,這套組合,在羊湯攤子上,叫“頂配”,十四文!
但是,老楊不干呀,買賣就是人家的,你請人家吃一頓“頂配”賠罪,這不是鬧呢嗎?況且,耽誤一天買賣得多少錢?十四文,怎么也不夠啊…人家還得搭上一頓飯的原料…
劉管家聽了也是無奈,“得!今兒就是今兒了,誰趕上算誰!只要我在攤子的時候,不管誰來了,要吃飯的話,全是一碗羊肉湯搭倆胡餅,全頂配,我請!”
老楊一聽,高興了,這合適哈…不過轉念一想,也不成啊,攤子上一共就這么幾個人,老張,劉管家,還有陳二舅,仔細一算,合著就多賣出三份羊肉湯去,哎呦,還是賺得少…
結果,一轉臉,巧了,二嬸兒來了。
老楊高興了,“二嬸兒,您可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趕緊的,劉管家今天請客,只要來人了,一人一碗羊肉湯搭倆胡餅,您怎么說?我給您切肉盛湯去了啊…”
二嬸兒剛到,就聽到這么一句話,當時就樂了,“還有這好事兒吶?那就多謝劉管家了吧…盛湯先不著急,一會兒等我們家二丫來了,直接讓她拿走給家人送去,我不忙…”
老楊樂了,我正愁沒法多賣一碗呢,“您家里人吃是家里人吃,您不也得吃嗎?就多一晚羊肉湯的事兒,看不起誰了,劉管家還能在乎這個?
得,我給您先盛上,等二丫來了,再給他盛上一碗帶家去,都是劉管事請…”
二嬸兒聽了直搖頭,“那不合適那不合適,我家大根兒沒在家,家里就二丫和兒媳婦小孫子,吃不了一整碗…這么著吧,盛吧,我先吃口,等二丫來了,讓他把我吃過的端走就行…”
老楊沒說話,拿眼神甩劉管家。
劉管家苦笑。
他知道老楊這羊湯攤子,就指望著幾個熟客頂著,不提耽誤一天買賣的事兒,只說要請客,結果對羊肉攤子的這些熟客扣扣索索的,別再花了錢把人得罪了,真要是那樣,老楊還不知道怎么罵街呢…
算了,不過十四文錢而已…反正也都是熟人。
“行了,二嬸兒,別客氣了…一直以來,您都是弄碗羊雜湯回家,也沒見您在攤子上吃過東西,今天吶,咱們就一塊兒吃口吧…”
二嬸兒聽了,連連道謝,“劉管事大氣,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不多時,羊肉湯上來了。
頂配!
一碗羊肉湯,再加兩個胡餅!
胡餅新出鍋,一面兒滿滿全是芝麻,拿得手里,都不用往嘴邊兒湊,就這么拿著,隱隱之間就能聞著一股芝麻的焦香味道,再看羊肉湯,那真是一清二白小蔥綠,滿滿一海碗羊湯里面,泡著足足的三兩羊肉,就倆字,實惠!羊肉也好,選羊身上最好的位置,都是整塊燉出來的,切薄片兒,一層一層鋪在碗底,熱湯澆這么一下,把羊肉本身的鮮美氣息就給沖出來了,再搭上那倆胡餅,配上新蘿卜切絲拌出來的小涼菜…
這一頓飯,神仙來了也不換吶!
一幫人吃得那叫一個痛快!
看得劉管家那叫一個心疼,都是我花錢!
越想越堵,轉頭,狠狠瞪了張大爺一眼,剛才讓他用話給拿住了,現在這才緩過悶兒來,明明是他聽了謠言在羊湯攤子上胡說八道來著,怎么到了最后,變成了我請客?
巧了,正好看到張大爺把一個胡餅偷偷塞到懷里…
劉管家不樂意了,“張大爺,您這不合適,啊?怎么還連吃再拿啊?就說是我請客吧,也不能這樣啊…”
張大爺一瞪眼,“那我吃不了,怎么辦?也不能糟踐東西啊…而且老楊這攤子上啊,這些東西,有一樣是一樣,都這么好吃,尤其是這個胡餅,平常吃得少,今天一吃,嘿,真棒!”
張大爺說著,拿起手上那個胡餅來…
這時候大家才注意到,張大爺這個吃法,跟一般人還真不一樣…
怎么吃?
攤開手掌,把帶芝麻那面兒貼在手掌之上,把胡餅另外一面的硬殼,整個兒掀下來,咔咔兩把,捏碎了泡在湯里,不急著吃,先一層一層的撕著胡餅里邊兒那個軟芯,就著羊湯,一邊喝一邊吃,等胡餅硬殼泡了湯,吃足了味道,羊湯又把硬殼泡軟了,這才下嘴連湯帶水地一起吃。
這就是兩層味道了。
第一層,胡餅軟芯是又軟又香,配著羊湯別有風味。
第二層,硬殼泡得稍軟,跟湯一起吃,又仿佛在吃水盆羊肉一樣…
你以為這就完了?
錯,還有第三層!
老張手里還有滿帶芝麻的胡餅外殼呢!
怎么吃?
用力一攥。
把胡餅滿帶芝麻硬殼生生全攥碎了…
一把就塞嘴里了!
滿是芝麻的焦香味道,那叫一個痛快!
劉管家都快看饞了,“你這是拿這胡餅當點心吃呢?”
張大爺滿臉笑意,一言不發…嘴里還滿是芝麻香呢…
不過,張大爺看出來了,劉管家多少有點不高興,畢竟蹭了他一頓“頂配”就不錯了,還帶走一個胡餅,不太合適…他這情況跟二嬸兒還不一樣,人家二嬸兒好歹是問明白了才“連吃帶拿”的,他這沒打招呼直接上手,差點意思…
怎么辦?
把胡餅拿出來?不可能!都裝起來了…
那就聊點別的,轉移一下視線吧…
“嘿!你們說…副帥汜水侯,在洛陽,能不能打贏安祿山啊?”
結果他一句話的話音還沒落地呢,二嬸兒那邊兒“當啷”一嗓子就喊出來了,嚇得張大爺一激靈!
“怎么不能!?肯定能!”
張大爺都懵了,什么情況啊,這二嬸兒,平常知道你是個大嗓門兒,但是今天這怎么還要急呀?
老楊正在給各桌送蘿卜絲,也嚇了一跳,站在張大爺的身邊兒,嘿嘿一笑。
“這一次副帥出征洛陽城,除了他麾下那三千淮南鐵甲,沒有帶一個戰兵隨行,倒是從工部帶走了大量的工匠隨軍…
二嬸兒家的大根兒,那是公布在冊的木作大匠,也隨行同去洛陽了…
你說,這仗能不贏么?”
張大爺聽了就是一愣,這是什么邏輯,一個木作大匠跟著前往洛陽城,就能打贏安祿山?什么道理啊…
他迷迷糊糊地看著老楊正給他甩眼神呢,轉頭一看,二嬸兒正惡狠狠地看著他呢…明白了,贏!必須贏!不贏了安祿山,二嬸兒今天就得“贏”了自己!
結果,還沒等他開口找補呢,一直沒怎么說話的陳二舅突然開口了。
“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你家大根兒縱然僅僅是一個匠戶,卻也能隨軍出征,大有英豪之氣…好孩子!”
說著,陳二舅看向二嬸兒,略略猶豫之后才開口。
“你也不必過于擔心…
大根兒乃是木作大匠,就算出征也是守城,只要守住了城池,他身在城中,安危應當無礙…
至于其他,就要看副帥的了…”
二嬸兒頭一次聽到陳二舅主動同他說話,卻沒有以前想象的激動,只不過默默點了點頭,說道:
“你說的,都對…”
再也沒有往日的故作賢淑,目光卻投向了正東,那里正是洛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