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鉷為什么會要求盡快結案?
面對高明的疑問,謝三郎也沒有直接的答案,畢竟他今天才抵達長安,對案件的了解,僅限于高明這個“上一任”破案人員的描述,很多細節都難以把握,或者說,很多細節必須進行調查,才能確認,不過,謝直身為“大唐辦案第一能手”,自然也有了自己的猜測。
“你們所說,蜀地商人通過邢縡的途徑找到王銲,向王鉷請托,致使王鉷找高明勸說盡早結案,邏輯通順,卻落不了地,但是,這并不妨礙王鉷用自家兄弟做一個借口掩人耳目,然后去辦這件事情。
他之所以能夠找到高明要求盡早結案,除了這個擺在明面上的借口,還應該有他自己真正的原因!”
高明若有所思。
“師父,您是說…王銲請托,就是個幌子?
王鉷找我要求盡早結案,還有其他的原因在里面?”
謝直點點頭。
“具體的細節,還有待查證,但是就我對這件事兒的感覺來講,我覺得王銲這個理由肯定是王鉷拿出來掩人耳目的,真正促使他干涉高明你辦案的理由,應該藏在別的地方…”
說到這里,謝直看著若有所思的高明,問道:“你說這個理由是什么?”
高明雖然在自家師傅里的嘴里又是莽夫,又是個傻子,但是人家本身也是個聰明人,只不過辦案的水平,現在還達不到師傅所要求的高度而已,但是,這不能掩養蓋高明本身的聰慧,在自家師傅如此細致的分析之后,高明想都沒想,一句話就脫口而出:
“王鉷…這是要掩飾在灞水碼頭大火一案中的…”
說到這里高明突然頓住,大腦高速運轉,注意力完全集中,下意識地喃喃自語:
“人?
應該不會…
灞水碼頭大火一案所牽連的人員,除了邢縡、蜀地商人之外,只剩下個灞水幫。
邢縡,蜀地商人,甚至王銲,都不用多說了,剛才師父分析了,這一條線上之人,就是個幌子…
那么,就剩下了一個灞水幫…
那就更不可能了,灞水幫的人,我見過,雖然名為幫派,但是其本質,就是一群苦哈哈在一起報團取暖而已,王鉷為他們遮掩?
不可能!
且不說長安城中區區一個小小幫派,如何能和堂堂御史大夫牽連到一起,就是從最終結果來反推的話,王鉷要求我盡快結案,替罪羊就選了這個灞水幫,如果王鉷真的有心為灞水幫遮掩,又怎會如此行事?
所以,真正讓王鉷有心遮掩的,斷然不會是灞水幫!
既然不是為了人進行遮掩,那就是物了…”
說到這里,一個詞,脫口而出!
“火藥!”
高明滿臉興奮,一改剛才的喃喃自語,像連珠炮一樣,快速說道:
“沒錯,就是火藥!
灞水碼頭大火一案,其實從案件本身來說,非常簡單,灞水幫去蜀地商行的船只收取保護費,商船伙計以東家沒在為由,不交,雙方爭執之下,不小心點燃了邢家商行的認旗,又趕上那天晚上是百年一遇的大風天氣,這才引爆了火藥…
如果沒有那一船火藥,即便那天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大風天,即便邢家商行的認旗被意外引燃,也不可能在大火的初期就形成那么大的規模!
正是由于整整一船火藥的爆炸,才在初期造就了那么大面積的火場,然后在大風的推動之下,才演變成難救的火勢!
我抵達灞水碼頭之后,確認了具體情況,就知道破案的第一要務,就是追查那一船火藥的來源…
王鉷讓我盡快結案,就是要掩蓋那一船火藥的存在!”
說完之后,高明眨了眨眼睛,隨即猛然一震,說道:
“不對!
剛才計算人員的時候,忽略了,除了邢縡、蜀地商人和灞水幫之外,灞水碼頭大火一案之中,還隱藏著一股勢力…
那就是…黑衣人!”
高明說到這里,狠狠拍了自己腦門子一下,“啪”的一聲,嚇了正堂之中眾人一跳。
“嘿!我怎么就沒想到呢!
王鉷要求我盡快結案,把所有的罪責都推到灞水幫的身上,不就是要掩飾那一船火藥的存在嗎?
那一船火藥,是黑衣人偷偷運送到長安城的…
再加上師父您剛才說,邢縡非常有可能是彌勒教藏身于長安城中的重要人物,在灞水碼頭大火和長安武庫大火這兩個案件之中,不是幕后黑手就是其中的關鍵人物,他明面上是王銲的至交好友,恰恰可以作為一個掩飾身份使用,以此來掩飾他和王鉷之間真正的關系!
火藥,黑衣人,邢縡…
要是這么說的話…”
高明仿佛被自己的推斷給嚇到了,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家師父。
“難道,王鉷也是彌勒教!?他才是這兩個案件的幕后黑手!?”
在高明滿是期盼的眼神中,謝三郎,輕輕搖了搖頭。
高明難掩失望。
謝直開口,好在,否定得并不是那么堅決。
“王鉷和黑衣人…有可能…
但是!
存疑!”
為什么這么說?
謝直給徒弟解釋。
“一來,王鉷的位置太高了,滿朝文武之中,除了有限的幾個人之外,就是他的權勢最大,如果彌勒家能夠把堂堂的御史大夫都給滲透,如今彌勒教就不會是眼前的這個局勢,最起碼,幽州一地,到底還能屬于大唐,這都不好說了…
二來,王鉷縱然在灞水碼頭大火一案之中,有需要遮掩的地方,但是在長安武庫大火一事上,卻根本沒有疑點。
你自己也說了,王鉷前前后后還幫著你說了兩回話,第一次,暫且不說,就說第二次,那是你已經孤身深入長安武庫,你二伯帶著小義前往政事堂求援,正是王鉷開口,繞過了天子和十二衛,讓小義能夠帶著諜報司的好手,提前一步趕往長安武庫支援。
如果王鉷真的是引爆長安武庫的幕后黑手,那么何二等黑衣人正在長安武庫之中緊鑼密鼓地準備,去了你一個監察御史去搗亂,就已經夠擔心的了,他又如何會主動幫著你們開口?”
說到這里,謝直轉向了謝二胖子。
“二哥,當時的情況您還記得吧?李林甫不想擔責任,以證據不足難以奏請天子為由推脫,如果,我是說如果,王鉷不開口,就怎么坐視成敗的話,只說小義,能夠那么輕易地拿到授權,帶領諜報司的好手在皇城之中肆意活動嗎?”
謝正聽了,仔細回想了一下當初的場景,不由得搖了搖頭。
“不會。
當時李林甫推脫,我當時擔心高明這孩子的安危,準備直接和李林甫翻臉,強闖宮城…
那個時候,是小義主動提出來要帶諜報司的好手去支援高明,李林甫還不愿意,正是王鉷開口,幫著咱們說了一句話,這才讓小義成行…”
謝直點了點頭,雖然這和他了解的情況有所出入,但是有了謝二胖子這番話,已經能夠確定,在小義支援高明這件事情上,王鉷確實為淮南一番提供的助力。
“師父,您說,有沒有可能,是王鉷在欲蓋彌彰?”
高明還是有點不服氣,在師父的引導下推斷出來的東西,竟然還是不對,這讓他很是受傷,腦子一轉,提出來另外一種可能。
謝直點了點頭。
“有可能,得查查看!”
高明頓時兩眼放光,重重點頭,“師父,您說,怎么查?弟子…”
還沒等高明說什么“馬前卒”之類的話表忠心呢,就換來了謝直狠狠一瞪。
“自己想!
都給你分析到這份上了,還敢問我怎么查!?
監察御史不干啦!?真想去干個總捕頭!?”
高明頓時鬧了一個大紅臉,剛剛自家師父才告誡自己,“多用腦子,少用刀子”,結果這前后還沒有半個時辰呢,就故態重發,確實不怨自家師父不高興。
低頭,皺眉,仔細想,開口道:
“師父,灞水碼頭大火和長安武庫大火,這兩個案子…”
謝直直接就打斷了高明的話。
“這是兩個案子,分開查!
灞水碼頭大火,如何起因你已經查清楚了,那就是一個意外。
長安武庫大火,才是彌勒教黑衣人處心積慮謀劃出來的。
一個是意外,一個有預謀,你非把這兩個案子放到一起,你自己不覺得亂嗎!?
這兩個案子,真正內在的聯系,就是那一船火藥而已,說實話,估計黑衣人都沒想到那一船火藥竟然能炸了。
除此之外,這兩個案子,還能有什么關聯?至少從現在看,還沒有擁有證據支撐的關聯!
分開查!
先說灞水碼頭大火一案!
怎么查?想!”
高明聞言,點頭受教,確實,這兩個案子,雖然前后腳發生的,但是正如自家師父所說,一個是意外,一個是預謀,完全不是一回事,說句不當說的,高明還要感謝灞水碼頭大火一案呢,真要是沒有那一場“意外”的話,他還真不知道有人偷偷運送了火藥進入了長安城。
怎么查?
高明仔細想了一下,剛要說話,卻突然頓住。
他突然領會了自家師父的意思,灞水碼頭大火一案,確實是一場意外,要不是造成的后果太嚴重了,引發了天子震怒,要不然的話,這個案子都不會落在御史臺的頭上,回到這個案子本身,意外就是意外而已,要是沒有那一船火藥的話,恐怕這個案子結了也就結了…但是,讓王鉷主動跳出來要求結案,說明這一場“意外”之中,還有高明自己沒有注意到的地方…
既然如此,如果不考慮長安武庫大火的話,僅僅考慮灞水碼頭大火的話,那就得下一點“笨功夫”了。
“師父,具體怎么查,弟子這邊還暫時沒有想法,不過既然灞水碼頭大火一案還有蹊蹺沒有顯露出來,那么,弟子的意思,就是從最基礎的現場勘查開始回溯…”
謝直聽了,第一次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好!
能耐不到,可以繼續學,繼續練!
就怕學成了半瓶子醋,一瓶子不滿半瓶子逛蕩,最關鍵的,不能俯下身子去認認真真地下一點笨功夫!”
高明聞言,精神一振,這是這一次見到自家師父,師父第一次對自己的肯定,仔細想想,果然是師父說得對,自己之所以把這個案子弄了個稀碎,一方面就是因為他在偵破的時候有點莽撞,另外一方面,也正是因為還真沒有去主動去做這些“笨功夫”——灞水碼頭大火,這都一個多月的時間了,他竟然愣是沒想起來把灞水碼頭大火的現場再仔細勘察一遍…
想到這里,高明不由得滿臉慚愧,對著自家師父躬身一禮,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謝直點點頭,主動開口道:
“既然如此…都過去這么長的時間,還能查到嗎?”
“能!”
高明說得斬釘截鐵。
“有兩個方向。”
“喲…”這回連謝直都意外了,這都過去一個多月的時間了,竟然還能去勘察現場,不但能探查,竟然還能找出來兩個探查方向?
“好,那你說說,都有什么。”
高明點頭。
“第一個,盡量了解灞水碼頭爆炸之前的情況。
師父有所不知,在灞水碼頭,有一個小幫派,名叫灞水幫,每天靠著勒索停靠船只的‘保護費’過活,在灞水碼頭大火的當天,灞水幫有三人,一直都在碼頭之上。
領頭的,名叫粱十六,弟子也正是在第二天前往灞水碼頭的時候,從他的嘴里了解了灞水碼頭大火發生的真正緣由,可惜,粱十六向弟子合盤托出實情之后,卻和灞水碼頭的小吏魏六一起,被黑衣人殺人滅口了…
灞水幫中,還有一位柱子,乃是普通幫眾,正是他上了蜀地商行的商船,和蜀地商行的伙計們爭執,這才無意之中點燃了邢家商行的認旗,繼而引爆了那一船火藥,同樣可惜,柱子在爆炸發生的時候,直接被炸死了…
除了他們兩個之外,還有一個愣子,雖然和柱子一同上了蜀地商行的商船,但是終究逃得一條性命!
弟子說這些,不是說這三人如何,而是說,灞水幫在灞水碼頭勒索‘保護費’,專門派了這三個人在灞水碼頭盯梢,在大火之前,他們三人就在碼頭上待了很長時間。
既然如此的話,咱們把柱子弄過來,好好問問他,如果順利的話,應該能夠還原一大部分大火之前的情況。”
謝直聽了,連連點頭,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真要是論起來對某一個地方的熟悉,即便官面的力量,都不一定比這些小小幫派了解得清楚,高明想到通過這個灞水幫了解情況,正合適。
“那么,第二個呢?”
“第二個,還是要落在灞水幫的身上,不過,這一次的方向,卻不是要了解大火之前的情況,而是要了解大火之后的情況…”